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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第一章 深淵

今年的夏天出奇地炎熱。

經歷了6月份沒完沒了的黃梅天,7月的第一個禮拜,簡直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

徐秀蓉想要到桃源農莊的院門那裡去,但現在的她無法靠自己完成這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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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

“誒,姑奶,有事嗎?”徐鵬略帶著娃娃腔的聲音從廚房裡面傳出來,“我正在切菜。”

“能先出來幫我個忙嗎?”

說話的當間,徐老太已經自行滑到了大廳的玄關,那五格的臺階對如今的她來說無外乎懸崖,“把我推到外面去。”

“啊?”

徐鵬表示費解,“但是姑奶,現在天還沒黑呢,很熱啊。”

“有幾個朋友要來。”

她解釋,“幾個好朋友,今天晚上有一個活動。估計都快到了呢,我要去迎接一下。”

廚房裡傳來一聲甩開菜刀的動靜,徐鵬輕快地蹦了出來——

他是徐老太已故哥哥的孫子,現在上大學。

暑假了來幫桃源農莊打工,賺零花錢。

“你看姑奶。“他拾起他那耐克運動衫的怪異雲袖,“還是等在這兒吧,太陽還很大誒。”

錢子雯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此刻,她正從二樓客房的樓梯走下來。

她是下來吃晚飯的,也要為接下來的不眠之夜做一下準備。

只見徐老太對著自己的侄孫,做出一副“你不推我就自己下去”的架勢。

一股悲愴升起在女小說家的胸腔裡。

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只是輕笑了兩聲,道:“看來徐鵬還挺為您著想的嗎?”

徐鵬是一個靦腆的孩子,被這麼一說,就尷尬得動也動不了了。

錢子雯順手握住輪椅的柄,把徐老太抬了下去。

“這兩天住得怎麼樣?”

“還好啦,老闆娘。”

二人來到了農莊大院前,太陽毒辣辣的。

她們都眯起了眼睛。

“謝齊林呢?”錢子雯提出了這幾天她一直有的疑問,“我都沒看到他誒。”

“他有事。”

徐老太輕描淡寫地回客,“去法國了,譯文的事情。每年的夏天都會去的。”

“咦?那今晚的深夜異聞豈不是要缺人了……”

“我已經安排好了。”下肢中風癱瘓的徐老太露出了很年輕的壞笑,“今晚的人數,不會有問題的。”

就在她們對話的當間,一輛銀色的別克就順著林蔭路開了過來。

“張醫師!”在錢子雯看到車窗裡那熟悉的身影時,開心地喊出了聲。

……

“所以,你是老闆娘的,侄孫?”

肖冰頗為熟絡地拍了拍徐鵬微胖的後背。

“長得挺像。”陳銘如此評論,大家都笑了。

徐鵬在今晚自告奮勇地擔任了端茶倒水的角色。

一是因為徐老太如今行動不方便了,二也是為了為了自己能夠一睹傳說中深夜異聞的風采。

現在是深夜11時34分。

開始前,除了徐鵬之外,還有兩個格外地引起大家的注意——

張懷滿醫師回來了。

當大家問到他上次缺席的原因時,這位消瘦的中年心理諮詢師只是苦笑著搖搖頭,“一堆神他媽的事情,還是別提了。”

“肖冰是上次代替你的傢伙。”

“哈哈,幸會幸會。”兩人起身,有點假地握了握手。

喬姍穿得很漂亮。

那是一件正好映襯出花樣年紀的連衣裙,充滿魅力。

錢子雯觀察到,青春無敵的喬女士有些讓徐鵬不知所措,每次經過那張椅子,都低著頭,刻意一聲不吭。

“那是婚戒嗎?小姍?”錢子雯大聲驚叫道。

喬姍大方地伸出手,向大家展示那套在無名指上的閃亮鑽戒。

“哇!”大家紛紛感嘆。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大家就喬姍的末婚夫,一位事業有成的外科醫生討論了一番。

“他還是我的高中同學呢。”喬姍飄飄地說了最後一句。

大家沒有太大的反應。

她知道時間快到了,是時候準備沉入子夜的恐怖氛圍裡去了。

“大半年了。”徐老太嘆了口氣,“時間好快,上一個夜晚,我還沒殘呢。”

“那麼,誰先來,這次?”陳銘為了轉移話題,很快地問道,“還是按座位順序?”

“算了。”張懷滿邊說邊脫外套——大夏天的還穿外套,真的是很另類了,“誰想先來就來吧。”

“你?醫師?”

“我想再等一下,你先來吧,陳局,我記得上次就是你呢。”

“那是上上次。”

陳銘咧開嘴角,“哈哈,不過也沒關係啦,我先來就先來,好像有什麼好怕的似的。”

……

這次的題目比較直白,就像很多三流推理小說常有的題目——

《深淵》。

相信我,這個故事一點也不三流,相反,它是一流的,真實的。

對,這也是我遇到的數起奇案之一。

2007年4月2日,B市的一處老舊小區,發生了疑似失火的事故。

一間公寓的北窗裡冒出了滾滾濃煙,市消防隊離那裡不遠,不出五分鐘就趕到了事發現場。

火很快就被撲滅了,幾乎就在火勢得到控制的同時,我們刑警隊的內部電話就響了。

是我的下屬徐慶接的電話,從他說話的語氣,我聽出對方應該是哪個跟我們熟絡的傢伙。

是啊,這可是內部電話。

“誰?”我問徐慶。

徐慶慢吞吞地掛掉電話。

“消防隊,老馬。”

“他懷孕了?”

“不會啊,陳隊。”

“那你會不會一口氣說得利索點?”

徐慶有些不高興,轉述了剛剛消防隊長的報案。

二十分鍾後,我們的警車開進了這處人口密集的居民區。

案發現場不難找,可以看到在小區那頭的角落裡,停著一輛大大的消防車,那紅色的大塊頭正在倒車,試著把自己從一個狹窄的旮旯里弄出來。

他們走了,因為火滅了,我們來了,則是因為有人死於非命。

“自焚?”

徐慶看著這北臥室裡的光景,像是被嚇到了,我也不例外。

作為閱屍無數的刑事警察,我不得不在這裡澄清一下。

我們之所以受到驚嚇,不是因為屍體本身,或是屍體燒得炭黑,一碰就掉渣的慘狀。

讓我們感覺詭異的是屍體的姿勢,它緊緊地蜷縮著,像是一隻在窩裡熟睡的花貓,又像胎盤裡的嬰兒形態。

按理說,這種姿勢應該是一種美好,有安全感的象徵,安在燒焦的屍體上面,一種強烈的反差讓我們愣了好半天。

房間的門是反鎖的。

介於公寓處在4樓,也冥冥之中排除了有人行兇後越窗而逃的可能。

所以,自殺,十有八九了,這點似乎沒有什麼爭議。

我們疑惑的是,一個人在全身著火的狀態下,怎麼能蜷縮得那麼好?絲毫也沒有掙扎的跡象?

焦屍屬於一個成年人,這是唯一能看出來的資訊了。

整個房間都被烈火所波及,該燒壞的都燒壞了。

徐慶只好去小區物業調取住戶資訊,試著確認身份。

我撿起屍體旁散落好多的灰燼粉末,問就近的一名現場人員,“這是死者身上的什麼嗎?”

“不知道。得回去鑑定。”

徐慶回來了,我走出充滿焦臭的房間,接過他拿回來的住戶資訊。

“李玲?她叫李玲啊。”我皺起眉頭,看著姓名欄。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名字,但我就是覺得,如此熟悉?

“照片在哪裡?”

“下一頁,陳隊。”

我翻頁的當間,兩個法醫借過我,抬出了慘不忍睹的屍體,要裝.上車送回停屍房。

那張照片有些泛黃,應該不是最新拍的,但正因為這點,我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這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

事情要從1998年說起。

……

1998年10月13日早晨,位於B市郊區的一座大山腳下。

剛過完11歲生日的女孩葉培培被登山客們發現,像是騎腳踏車從很高的地方滾落下來,摔斷了脖子,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陳銘,過來。”張大力命令我。

我又離那慘狀的屍體近了些,拼命地止住嘔吐。

張大力是當年的刑警隊長,一直幹到2002年,我才得以接替他。

張隊經驗豐富,破案雄風。

可以這麼說,跟在他屁股後面的那五年裡,我學到了不止是一點的東西,關於如何對待各種形態的命案,你總是得儘量放低自己的姿態。

沒錯,收起鋒芒很重要,現實不是小說,現實裡,福爾摩斯和波洛可沒法破上半個案子。

這都是他教給我的。

“傷口太多了。”背對著大山,張隊分析道。

“分佈太開,不像是一下子摔出來的……陳銘,昨天晚上是不是在下大雨?”

“是。”我回答他,“下得可大了。”

他點了點頭,小心地踩過幾攤厚厚的水窪,開始觀察那輛小小的變速腳踏車。

腳踏車座不見了。

供坐的地方只剩下一個中空的鐵柱,上面還沾著一些血和肉花,可以對應女孩右腿根部一直連到膝蓋上的撕裂傷。

張隊說這可以引向一個結論車座在墜山之前就已經不在這上面了,因為女孩在失去重心之後,大腿直接卡在了沒有車座的中空鐵柱上。

回到局裡後,專業人員針對這具墜亡的童屍,和腳踏車進行更深層次地檢查。

結論報告令人唏噓譁然——車輪的磨損,和屍體遍佈的傷痕,附著物顯示,死者當晚起碼在那崎嶇的山路山林裡狂騎了4到5個小時,摔倒了不下15次。

我看著報告,不禁開始想象,一個被什麼嚇得魂飛魄散的女孩,騎著一個沒有車座的腳踏車,在暴雨危險的山中全速騎行。

然後近乎騎了半個晚上,終於摔下深崖,一命嗚呼。

這是何等離奇,不合邏輯?

“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張大力告訴我。

我們透過女孩口袋裡的學生卡確認了其身份,老早就叫了她的父母前來驗屍,那兩個人姍姍來遲。

葉培培沒有一個值得讓人羨慕的家庭環境。

一她的父母在幾年前離了婚,因為父親葉勇輝在家毆打了妻子李玲,被判家暴,離婚後法院把孩子判給了母親。

沒錯,也就是李玲,9年後的焦屍真身。

李玲和她的丈夫葉勇輝,是在一家打工的老餐廳裡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