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天前,事情過去了也算蠻久的,我已經決定在今晚講這個故事,為了講述全面,沒有紕漏,我又給錢大旭警官打去了電話。
電話裡,錢大旭跟我說了顧警官的事。
“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兩天。”
顧警官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結合他過去一個月的瘋狂舉動,這似乎並不算什麼。
先是因為暴力對待李英梅而被投訴免職,失去工作後,顧警官繼續自己的調查。
之前的最新消息,他開始夜不歸宿,睡在徐隆案發的那棟空宅裡,也是劉澤超遭到楊萍萍虐待的地方。
說實話,沒被發現死在那裡,我覺得還算好的。
誰也不知道顧警官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特別要找他。
單位裡,他的人緣不好,除了錢大旭,連一個說得上話的同事都沒有。
離婚的妻子恨透了他,就連親生女兒也是。
局裡出於義務尋找,卻處處撲空,希望渺茫。
目前唯一的線索,是在失蹤前幾個小時,他又兀自去騷擾了李英梅,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知道死亡之翼嗎?”
李英梅說不知道,把他給趕走。
然後,顧能亮就消失了,哪裡都沒有他的蹤跡。
所以,顧警官到底怎麼了?他還活著嗎?我不知道。
從頭至尾,從劉德輝跳樓自殺開始,到顧警官失蹤,每一件事之間,都是承接的,升級的,進而迸發的。
直到現在,說實話,那無端的邪惡還在浸泡著我,交融著愧疚與悲痛。
我懷著強行的振作,來參加今晚的深夜異聞,不管是《深淵》的倫理悲劇,是《鼠王》的極端淫穢,還是《鬼公主》……
自我感覺,單論“邪惡程度”,《醜女宴》是絕對的魔王。
身為故事的親歷者,你們無法想象它帶給我的傷害有多大,只是我之前會掩飾而已。
只是我會掩飾而已……
……
……
講到這裡,喬姍似乎有些不振。大家都很擔心。
“劉澤超怎麼樣了?”錢子雯問。
只見喬姍把她手上那枚戒指摘下來,攥在手心裡。
“永別,到底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喬姍悽慘一笑,“就是永別的意思。”
……
……
在聽劉澤超突然地說出“永別”二字後,我愣住了。
無端地,前面講的所有內容,從回家路上帶刺的風,醫院裡的手術備案,別墅裡的被襲,到三日的拷打折磨,拷打最後的幻覺,楊萍萍的離奇死亡,再到那轉瞬即逝的龐大人影,鴨舌帽女人,黑色大眾上的老人,一種語言……
這些內容衝灌著我的腦子,而剛剛的“永別”二字像是一束冰冷的極光,在中間穿針引戈。
“你要去哪裡?”
“不是我要去哪裡。”劉澤超說,“是他們要帶我去哪裡。”
兩個小時前。
北郊冰冷的街角,那些隱晦的資訊慢慢變得明朗起來。
在劉澤超的腦中,就像是一簇徐徐開綻的曼陀羅花。
剛剛的對話,被剃去了具象的內容,只剩下強烈而又模糊的“結論”。
結論吶,大概是要劉澤超跟他們走,去一個地方,暫時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在那裡,他可以做遠比“外科醫生”偉大的工作,他有這個潛力。
“他們沒有告訴我具體是哪裡,只跟我說了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就要回到北郊的那個街角等著,等他們。”
“你可以不去的,不是嗎?”我幾乎是尖叫著問出口,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沾染黑暗的工作。
劉澤超笑:“那樣的話,我覺得他們會殺死我。”
我整個人咯噔一下,像是被打了:“殺死你……”
“對,把我勒死,扔在不知道哪個地方,如果我拒絕他們的話。你覺得那個老人是誰?”
他問我,然後自己回答,“他就是K,不是嗎?如果沒有搞錯的話,他是醜女皇的父親,也是我的外公。就像是宿命,我生來邪惡,生來……”
他突然擺擺手,變回自己往常那樣脆弱的語調:“喬姍。”
他上前一步,我不由自主地後退。
有時候,我真的是很恨我自己。
“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他說,“而在這裡,我必要說再見的,只有你,可能扯得有點遠,但是喬姍,我是來道別的。”
“劉澤超……”
“我不想傷害你。”
“沒有,你沒有傷害我。”
“有,就是因為我。開始的時候,若不是我執意把存款的線索給警方,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就算發生,也跟我們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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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東西。
我眼睛聚焦,那是一支浮誇的鑲金鋼筆。
“拿著。”
“這是?”
“拿著吧。”說著,他把鋼筆塞給我,“不要扔,必要的時候,可能有大用。”
我不明所以地握著那支筆,終於緩過神來,對他說:“我們去找錢大旭,讓他們保護你,讓他們把你藏——”
“沒用的!”劉澤超似乎很確定,厲聲打斷我,“沒人能救得了我,為了不傷害任何人,我只能獨自面對這些。”
我想說,你還有我,但理智卻把這句話給哽住了。
結果是,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劉澤超,天知道我當時的表情是如何……
“假如。”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劉澤超問我,“假如我現在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喬姍?”
我動動嘴唇,剛想回答,劉澤超抬手打斷我,同時瞄了一眼手錶:“說內心所想,小姍。你得說實話,離開之前,我必要知道這些……你說謊,我能看得出來。”
一陣尷尬的沉默。
劉澤超點了點頭。
他想要上前抱我,卻又作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轉頭朝玄關處走去。
“對不起。”最後,他輕聲說,“所有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鄰居發現了他的屍體。”喬姍繼續說,把戒指戴了又摘,摘了又戴,“被殘暴地勒死了,監控裡,兇手是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女人。”
“怎麼回事?”徐老太聲帶發怵地問道。
“是劉澤超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吧?”錢子雯猜想,“所以那些人就把他給殺了?像事先說好的那樣?”
“天吶。”
看著喬姍點頭,肖冰難以置信地唏噓道,“太可怕了。”
“他不是本來說要走的?”陳銘問,“已經跟你道別了,不是嗎?”
“但他最後沒有。”徐鵬參與討論,“我想,是他在最後下定了決心,抗拒了自己‘邪惡的宿命’,做了另外的選擇,我說的對嗎?喬姍姐?”
“我不知道。”喬姍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紅。
“不過我確實、確實也是這麼想的。劉澤超拒絕了他們,就被殘忍地殺死了。至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別的意外,致使了這起悲劇,我就……”
“你最後跟警察說了嗎?劉澤超的遭遇?”張懷滿問。
可見他只是參與了故事的一部分,對於最後的結果,他跟大家一樣好奇。
“我說了,張醫師。”
“然後怎麼樣?”
“然後我也說了,顧警官瘋魔調查,被撤職了,仍然如此,想要查明劉澤超之死背後的秘密,醜女皇,和K,所有的秘密……最後,他人間蒸發,我想是凶多吉少了。”
“那其他警察呢?”肖冰問。
“他們並不相信劉澤超的故事,即使是在發生了這麼多的前提下。”喬姍嘆了口氣。
“不像顧警官,其他人就把他的死,當做一般的謀殺案處理了。”
“就連錢大旭……”
“嗯。”
“所以……”錢子雯顯得十分不安,“深不見底的黑暗,依舊橫行於世間……”
“我把窗簾拉開吧,姑奶。”徐鵬突然說,“有點害怕嘞。”
窗簾拉開,與故事氣氛絲毫不搭的燦爛陽光傾洩而入。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眯起眼睛。
“已經七點多了!”看完表,陳銘驚歎。
“最後一個故事是真的長。”肖冰說,“不過,也是真的曲折精彩。”
“原諒我還有個疑問。”張懷滿提問,“關於楊萍萍的死,我還是沒有搞懂。她怎麼就死了?那個與她的輪廓很像,致使劉澤超混淆的龐大影子,到底是誰?”
“有足夠的理由保護劉澤超,也有能力將楊萍萍斃命的,張醫師,你說還有誰呢?”
“不會是,醜……”
張懷滿震驚,“她不是已經,不是已經……”
喬姍沒有再作回答,張醫師硬是把自己的疑惑給咽了下去。
“其實,還有兩個無法搞清楚的地方。”肖冰總結說。
“劉德輝和醜女皇的具體交集;和楊萍萍‘異化’的原因,這兩點。後者是我們無法企及的現象,前者是我們無法回溯的時間。作為小說,肯定不夠圓滑。這也是我覺得喬姍並沒有編造的憑據。”
“還有那反覆出現的夢境。”徐鵬補充,“夢裡的靜謐詭異,襯托現實中的罪惡與暴力……”
“所以,暴力是一個環。”
錢子雯繼續總結,“醜女皇,張鷹,趙爽,楊萍萍,劉澤超……就像小姍前面說的,這些暴力之間,都是承接的,升級的,進而迸發的。”
“90年代的恐怖宴會,催生了多少像趙爽張鷹這樣,被荼毒的靈魂,醜女皇控制著這一環,背後更大的環是K。”
“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多的罪惡滋生,平行的暴力環環相扣……張鷹的復仇計劃,導致九死的“車庫事件”,楊萍萍的暴亂行為……”
“最後,劉澤超被害,顧警官人間蒸發,故事趨向於終止,那暴力環呢?它是否也會終止?”
“不,不會的,它本源地延續下去……毫無疑問,這是深夜異聞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我仍然對小姍所經歷的一切而感到難過。小姍?”
喬姍一副要哭的樣子,卻始終忍著,含笑答道:“謝謝雯姐,其實,我講出來,就感覺好一些了呢。”
她又把那枚戒指戴上,狠狠地卡在手指裡面。
“這枚戒指。”
她解釋,“是我在收拾劉澤超的遺物時找到的。發票顯示的購買日期是去年。我想應該是給我的吧?只是他沒有找到送出的機會,直到最後……”
“抱歉大家,我說謊了,在今夜的開始,我說我訂婚了,那只是糊弄你們的措辭罷了。”
“如果你們仔細看,會發現我並沒有把它戴在無名指上。”
大家感覺喬姍終於要哭了。
“現在想想,我是怎麼對劉澤超的,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不配這個戒指,但我、但我就是……”
話沒說完,農莊大門傳來一陣砰的巨響。
……
其實,早在十分鐘之前,“好心人”的包紮帶就已經損壞了,謝齊林的斷臂又開始流血。
但他還在做最後的堅持——
衝破農莊的大門,他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眩暈劇痛,像斷翅的飛蟲那樣,狼狽地摔在大院裡,滾到幾個停車位的旁邊。
他聽見大家此起彼伏的叫聲。
不行,不能就這麼死了。
謝齊林想著,一個人把他從後面扶了起來。
他撐著腦袋,剛好能看得到所有人——
徐鵬在打電話叫救護車,媽媽驚愕得幾近昏厥,喬姍失去了重心,被張醫師一把扶住。
錢子雯走上前,檢視傷口,然後一個勁地問他什麼,他聽不清。
“血止不住了。”這是唯一句傳入耳膜的。
蝙蝠不在這裡,他恍惚而驚喜地發現,自己得快點把該說的說出來——就這樣,他奮力地仰起頭,跟錢子雯耳語。
錢子雯聽著聽著,面色嚴峻起來。
“找到它們,找到它們。”謝齊林還算欣慰,因為這一幕出乎意料地順利。
那家夥不在,他可以直接告訴他的朋友,那些至關重要的資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蝙蝠,傑克.肖恩,那個萬惡的傢伙。
謝齊林感覺五雷轟頂——
他就在身後扶著自己,而剛剛跟錢子雯的耳語,他多半也聽到了。
謝齊林忘了告訴錢子雯,蝙蝠是誰。
若不是精神恍惚,他覺得自己不會犯下這種低階錯誤。
“雯,雯姐……”
他想抬手指認蝙蝠,卻忘記了自己的手臂,還在那好幾裡開外的油菜田裡,殘屍般地躺著,“你們小心,小心……”
謝齊林覺得自己說完了,在生命的最後一秒。
其實不然……
小心肖冰,他就是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