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音與方瑞血脈相連,深知對方痛腳,因而彼此攻訐時才越發下得了狠手,句句如刃,字字見血。
夏修音央夏臻去的澳門塔,但她臨時參報了一項青少年志願者活動,飛北京去做博物館講解員。捧著證書趕澳門途中,她收到了方瑞的短訊,附圖數張。
【知道嗎,她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離地數萬米的高空,夏修音攥著自己胸前的衣領,只覺得五臟六腑盡數碎了乾淨。恍惚能看見血液由口鼻湧出,將她溺死在冰涼的三月。
“你,就是一個怪物。”方瑞嫌惡地落下眼神在她身上,她的父親一向知道怎樣傷她最狠,“你媽和你可憐的妹妹,都是因為你而死。”
夏修音的耳朵響起劇烈的轟鳴聲,她撐著一張平靜的臉,看方瑞扭曲著五官,活似扒了皮的惡鬼。
她聽不見方瑞繼續說了什麼,無邊的水倒灌進別墅,密封在她周身,所有聲音遠去。
“姐姐……”一片死寂中,夏瑜抬頭看向她的那雙眼在她面前浮現,渴盼又膽怯,依賴又畏懼,讓她喉中生出渴意。
小孩的眼型很漂亮,眼尾收攏後稍稍有些弧度,噙著淚時便靈氣逼人。
夏修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潮水退去,所有的聲音回溯。
方瑞的胸前密佈吻痕,臉上卻正經厲色道:“撞壞腦子的是你媽,不是你,找個野種和你分家產,你有病?”
場面滑稽有趣,這種時候他竟還能擺出長輩的譜。
看著看著,夏修音笑了。
方瑞的神色難看地僵了僵。
他厭惡夏修音不下於厭惡夏臻,不僅是為那極為相似的眉眼,更是為她令他心驚的早熟。
誰能想到,在飛機上收到訊息的夏修音,抵達澳門時,身邊卻帶著老宅的幾位長輩和一級律師?
這樣周全的考慮,該是極度悲痛下的小孩能做得出的嗎?
惡劣的氣氛下,夏修音開口。
“爸爸,你是不是有幾張金卡凍結了?”
昨晚,方瑞帶回的女伴檔次遠不及以往。
方瑞險些繃不住自己的神情,方才搏回的面子不過眨眼便盡數揭毀。
不甘與憤怒下,他惡道,“是你搞的鬼?”
夏修音彎了彎眼角,露出夏臻絕不會有的溫婉的笑。
她慢條斯理地邀請李從昊坐下,在後者的戰戰兢兢中遞給他一杯茶。
“今天幫夏瑜解決戶口,好嗎,爸爸?”她語氣誠摯天真,似乎只是一個央著父親滿足心願的女孩。
方瑞沒來由打了個寒戰。
他在夏臻的陰影下苟活多年,尊嚴稀碎,曾自認為至少能將未成氣候的夏修音拿捏手心。
可事總與願違。
方瑞與夏修音對視,後者眼角微勾,瞳中卻無半分笑意。
望不盡的一潭死水,波瀾不起。
他最終敗下陣來,用他那張做慣了戲的臉笑道:“當然,難得修音想要什麼,爸爸這次一定會滿足你。”
夏修音很滿意。
她望向李從昊:“夏瑜體弱,需要休息,可能難以一同前往……如果需要登記相關資訊,勞煩李醫生能夠幫忙補充。”
李從昊渾渾噩噩地點頭。
其後,夏修音從櫃中取出單反,喚了一位傭人同她進了客房,再出來時遞給方瑞數張免冠照。
陳嬸在廚房準備午餐,給這棟冰冷的別墅注入一線煙火氣息。
李從昊跟著臭著臉的方瑞出了門,後心襯衫溼透,彷彿小死一回,頗有重返人間的劫後餘生之感。
方瑞離開後,夏修音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
她飲了茶,等情緒緩和得差不多,方才進客房。
夏瑜正跪坐在卡通地墊,低著頭去放最後幾張拼塊。
小小的一隻,神情專注認真,長長的睫毛撲閃,乖巧可愛。
只剩最後一塊時,她把拼塊攥在手心,躊躇間看向客房門口,卻撞入含笑的眼睛。
瞳孔縮了又放,小小的雀躍掩不住。夏瑜將拼塊小心翼翼擺好,收回手,捏著裙邊期期艾艾地看向夏修音。
在等一個承諾,在等一個誇獎,在等一個擁抱。
夏修音便給了她一個承諾:“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便給了她一個誇獎:“你拼得很好,很乖,很聰明。”
最終,她輕輕擁住女孩,果香西普的溫潤清新將夏瑜籠在其間,叫她鼻子變得酸酸的。
“姐姐……”她小心翼翼摸了摸夏修音肩旁的長髮。
“喜歡夏瑜這個名字嗎?”夏修音用額頭抵著她的,鼻尖在她泛紅的小臉上蹭了蹭。
夏瑜的眼裡蓄著清淺的池,似乎輕微的觸碰便能溢位透明的淚,亮晶晶地閃著光。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夏修音,喉中滾出細小的嗚咽:“嗯……”
夏修音撫著她半長的發:“真乖。”
兩人靜靜抱了片刻,夏修音心裡一片安寧。
直到小小的掙扎從懷中傳來,夏瑜端起半碟鳳梨酥,遞到夏修音面前,黑色的眼珠裡沁著柔軟的期待。
夏修音無法拒絕,笑著問道:“特意給姐姐留的嗎?”
她留意著客房裡的動靜,見陳嬸送吃的進來一次。
夏瑜不說話,只是將小碟向夏修音的方向輕輕又推了推。
夏修音被夏瑜的模樣甜得心口一暖,用小叉銜了小塊入口,晾涼的鳳梨酥味道更顯醇厚香甜。
“好吃。”她道。
夏瑜的眼裡寫滿歡喜。
夏修音又銜了些,將小叉往夏瑜面前送了送。
“寶寶還要吃嗎?”
夏瑜紅著臉,慢慢將那小塊鳳梨酥含了下去。
方瑞上了車後便大發一通火,李從昊坐在副駕,緊張中看到劉志的神色異常平靜,似是早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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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靜下來後翻了手機,在車駛入市中心後要求下車。
李從昊尷尬出聲:“方先生,那孩子的戶口……”
“急什麼?”方瑞瞥了他一眼,甩上車門,“會有人辦。”
等劉志的車不見蹤影,他打了通電話。
“夏滿,帶著你的戶口本和身份證滾到民政局,去等劉志。”
夏修音沒了個妹妹,就像想撿個野孩子做找補?讓她做夢。
如果她真想找些安慰,他倒是可以幫她搞回一個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