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陳嬸準備了福建紅糟肉、菌菇原汁口袋雞翅,素菜是蒜蓉粉絲蒸娃娃菜。考慮到小朋友,還做了蝦仁蒸水蛋,甜品是姜撞奶,最後端了雜蔬素高湯上桌。
夏瑜在上菜前跟著陳嬸在廚房裡跑前跑後,夏修音不打擊小孩的積極性,給她尋了一個小板凳遞給她幾棵青蔥,她便乖乖地坐在廚房門口揪蔥葉。
等上菜了,夏瑜卻捏著筷子,僵在位置上一動也不敢動,絲毫看不出之前的起勁。
“怎麼了?”夏修音挾了一塊紅糟肉放在她的木製小碗裡,透亮飽滿的米飯浸上紅曲酒糟的湯汁,濃郁的香味讓人垂涎。
小孩偷偷盯著夏修音拿筷子的手,短短的手指調整著角度,怎麼也不敢伸手去挾。
只略微看了幾眼,夏修音便清楚了夏瑜羞赧的原因――
小孩不會用筷子。
夏瑜長到八歲,哪有幾次真正好好坐下吃一頓飯?她習慣於吃硬邦邦的饅頭,撿別人傾倒的剩菜,那些垃圾又哪裡用得著正經的碗筷?
可她不敢說。
夏瑜的眼睫亂顫,她痛恨自己的手這樣笨拙,連筷子都用不好。
她能察覺到姐姐的視線一直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難堪讓她的臉頰燒起來,心裡鼓脹的難過最終要從眼眶溢位來。
她如果再機靈一點就好了,姐姐肯定喜歡機靈的孩子。
夏瑜沒有抬頭,所以她沒有看到夏修音眼裡的愉悅,為她的笨拙,為她的難堪,為她的小心翼翼。家中備有兒童筷,陳嬸忘了,她也沒有出聲提醒。
她心裡,那個溫柔、善良的姐姐,惡劣地等著她落下淚來,才肯藏起突兀的愉悅,輕輕地對她說:“我們的阿瑜還不會用筷子嗎?”
夏瑜神情一震,“阿瑜”二字讓她的心劇烈跳動,簡直要穿透胸膛跳出來。
尤其,姐姐溫熱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耳畔。
聽清楚姐姐說了什麼,夏瑜臉上的血色又漸漸褪去。
“嗯……”抑制不住的哭腔,夏瑜心道又在姐姐面前丟臉了。
“不要緊。”一隻溫暖細膩的手覆在小小的手背,屬於夏修音的氣息逐漸靠近。
夏瑜睜大了眼睛,在心臟的高頻搏動中、在耳朵的轟鳴中聽見姐姐說:“我會教好你。”
輕柔地糾正夏瑜的姿勢,夏修音半擁著小孩,握著她的手挾了一隻雞翅:“給阿瑜好不好?”
夏瑜微不可察地搖搖頭,她的心臟跳得太快了,每一次搏動都能引起胸腔的震顫,她難耐地想姐姐或許都能聽見。
在夏修音的懷裡,她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雖然思考後她也不會給出更好的答案。
下意識地,她道:“給……姐姐。”
隱約間,她似乎聽見了姐姐的一聲輕笑,讓她的耳朵都紅起來。
夏瑜並不是愚鈍的孩子,姿勢熟悉後鼓起勇氣便能用得很好。
她想要姐姐再和她多親密會,又怕姐姐會不耐煩,所以能夠獨立用筷便和夏修音說了謝謝。
之後,她顫巍巍地給夏修音挾了甜嫩的娃娃菜,只是蒜蓉粉絲依然有些為難。
夏修音一直好脾氣地等她慢慢吃,夏瑜心口發燙,只覺得姐姐怎麼會這麼好。
陳嬸在傭人間用完午餐,回來看到的便是夏瑜和夏修音人戴了兩隻一次性手套啃著雞翅的場景。
小孩認真地挑選肉嫩汁厚的雞翅,遞給夏修音,等姐姐接下,便不好意思地埋在自己碗裡,害羞的小模樣分外討喜。
夏修音的神色也極為放鬆,目光始終盯著面前的小孩。偶爾她會投喂夏瑜,小孩紅著臉就她的手吃東西,長長的睫毛乖順地輕扇。
真好。陳嬸暗自感嘆。
恰在這時,客廳電話鈴響,餐廳裡的一大一小都下意識看向聲源。
陳嬸接了電話。
“喂,你好。”
“是的。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夏修音……請稍等。”
陳嬸用手蓋住話筒,喚夏修音:“小姐,是電視臺的人。”
夏瑜敏.感地察覺到夏修音身上柔軟溫暖的氣息在一瞬間凝滯,旋即滲入些細微的不耐與厭惡。
夏修音脫下手套,起身前還不忘對夏瑜說一句:“阿瑜繼續吃,涼了就不好了。”
她從陳嬸手中接過電話,聲音換成了平靜稍顯冷淡的聲線,神情也漫不經心起來。
“你好,我是夏修音。”
“嗯。”
“好的。”
最後,她道:“我會配合。”
低頭看了眼手錶,夏修音轉身,與夏瑜不安而擔憂的視線相遇。
她的眼中重新漫上柔和,她走回餐廳,在夏瑜面前俯下.身,將夏瑜稍長的發別在她的耳後。
“姐姐出去一會,很快回來,乖乖在家等我,嗯?”
夏修音摸了摸夏瑜的腦袋。
“好~”夏瑜乖乖應,換來一個更加溫柔的撫摸。
夏修音上了樓,再下來時已經將常居服換成校服。
她徑直走向玄關,在準備穿鞋時回頭看了眼夏瑜。
夏瑜當即舉起手,用力揮了揮,又揮了揮。
“姐姐,再見,再見。”她小聲道。
夏修音的著裝是她在垃圾桶時見到的那身,她隱隱明白她認為帶給她幸運的日子似乎讓夏修音苦惱著,不由不安地縮了縮身子。
夏修音深深看著她,像是臨時發現什麼。
她快步走到夏瑜身前,在她的呆愣中將一枚小小的髮卡別在了她的劉海。
捧著夏瑜的臉蛋看了看,夏修音滿意道:“這樣就不會戳到眼睛。”
她又說:“阿瑜,再見。”
掩門聲響起,夏瑜如夢初醒,摸了摸頭上的髮卡。
心中慢慢漾起更為不切實際的並註定糾纏她一生的渴.望――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
夏修音走後,陳嬸見夏瑜吃飯興致不高,便要她嚐嚐甜點。
她收拾桌子的時候,夏瑜急得團團轉,像是想幫她,但是個子又太小,只好頹喪地盯著桌緣。
越和夏瑜相處久了,陳嬸便越是喜歡這小孩。
乖巧又貼心,安安靜靜的,可你說話,便專注地聽,讓人心中熨帖。
“幫陳嬸找找抹布好不好?”見小孩子實在心情低落,陳嬸找了個活計給夏瑜,果然見夏瑜雀躍一些,認真地站在廚房裡搜尋。
等發現了,她就把抹布攥在手心,等陳嬸將碗筷盤碟送進洗碗機,她再把抹布遞給陳嬸。
將檯面擦抹乾淨,她看著乖乖立在原處儘量不妨礙她的夏瑜,笑著道:“謝謝我們的乖寶。”
小孩子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像是也很高興的樣子。
陳嬸的工作量一向算不得多,或者說,整棟別墅的所有傭人都是如此。
方瑞鮮少回別墅,夏修音又隨和,從不嚴苛,只用安心做好本分,在這裡供職是非常享受的事情。
陳嬸忙完一圈,身後還綴著小尾巴,她解下圍裙調侃道:“乖寶小肚子又空了?”
夏瑜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肚子,意識到陳嬸在開玩笑,紅著耳朵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陳嬸笑問。
“姐姐……姐姐。”夏瑜指著玄關,眼裡困惑。
陳嬸福至心靈,蹲在夏瑜面前,“你是想問,小姐為什麼要出去?”
夏瑜巴巴地點頭。
說起這個,陳嬸便來氣,臉色也不好看。等反應過來,看到夏瑜驚惶的眼,心裡罵道自己幹嘛嚇著孩子。
“都怪她那不成文的爸……”陳嬸道,“小姐前些日子的中考,考了全省狀元,因為她平日就不愛出風頭,所以媒體的影片邀約都婉拒了。誰知……誰知方先生想借小姐把自己的公司推到大眾視線裡,要求小姐幫他樹一個事業有成的父親形象。”
“小姐本就不愛搭理他,那次也一樣。誰知參加畢業典禮那天回來,家裡養了三年的一隻薩摩耶被發現從四樓摔下來,死了。”
“那只薩摩耶平常膽小,哪敢爬那麼高的地方,又乖又聰明,總愛纏著人玩,哪裡願意跑空曠的四樓去?傭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但誰又敢跟小姐說呢。”
“小姐心裡自然也是清楚的,方先生又說,下次家裡要養什麼,必須得經過他的同意。小姐和方先生在書房大吵一架,出來就答應了採訪。”
陳嬸說得又快又多,夏瑜懵懵懂懂地聽著。
“今天早上,小姐等方先生等到四點,終於等到一句承諾,說是滿足小姐的要求,準她養個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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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可巧,然後小姐就把你接回來了。”
盛夏,蟬鳴聒噪,夏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被冰水浸著,似是再也捧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