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聲音, 那人眼中情緒一時複雜許多，摻雜著懷念、後悔、愧疚……和濃烈的情意。
不知怎麼回事，魏沉璧抬手用手背遮了遮眼睛，即便那雙瀲灩明媚的雙眸被擋住，下半張面龐的容貌也依然是十分出色的。
芊芊素手, 玫瑰紅唇, 稜角分明的下頜……
她只是往那裡一站，江靜影就從她舉手投足的動作裡認出了她, 彷彿她們倆並未分離這些年。
其實兩人之間還是有陌生的地方的。
江靜影設想過許多種同魏沉璧重逢時的景象，可能是在一些商業宴會上，恰好能見到三兩明星, 畢竟按照魏沉璧的知名度以及她的圈子來看, 兩人還是很有可能碰上的。
或許很偶然的時候，江靜影正同自己的商業夥伴聊天，一轉頭，魏沉璧就倏然跳入她的眼簾, 讓她為這猝不及防的偶遇所愣神。
又或者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兩人隔著奔湧的人群擦身而過，某個瞬間心中若有所感, 一回頭卻只能隱約窺見一角大紅色的裙襬從眼簾追逐而過。
再可能……
是在某國度假時不知名的海灘，一處景點。
江靜影這些年已經越發喜怒不形於色, 在下屬們的眼中，好像她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甚至連人生都是黑白兩色。
但她還是會想起魏沉璧。
不多。
也就是偶爾處理如山高的檔案時, 隨手摸到下一本，會驟然忘記自己在做什麼，思緒無端端飛走，腦子裡不聽控制地躍出一些回憶中的畫面，浮光掠影一樣閃過，就這麼順著記憶想一會兒，她很快才又低頭去做事。
更偶爾的時候，她在開漫長的會議，一組一組資料圖表還有各種各樣的分析紛至沓來，助理在忙碌的空隙裡給她倒了一杯咖啡，她宣佈休息幾分鐘，然後端起咖啡，看著那氤氳的霧氣出神。
還有休息放假的時候，她吃膩了附近的每一家外賣，又懶得開車去合口味的館子，更是不願在假期打擾助理，突發奇想在廚房裡自己做點東西時，下意識地從腦子裡搬出簡單的菜譜，等到鍋裡滋啦啦炸開的時候，無端地想起那個教自己菜譜的人。
所以……
她其實也沒有回想太多次。
甚至，江靜影已經有意在避開主動打聽魏沉璧的訊息了，所以不知道她接了什麼戲，不知道她又拿了什麼獎，只有時聽見公司員工追星的時候提到這個名字，才會驀地意識到——
原來她已經那麼耀眼了。
照理說她們倆之間應當距離越來越遠。
然而魏沉璧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不得不浸入對方的意識世界，並且再次將心中封存的情意釋放出來，以至於……
如此相見，她完全措手不及。
魏沉璧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放下了手，彷彿先前那個動作只是蹭了蹭臉上沾到的什麼東西，而不是擋住自己眼中泛出的熱意。
她衝江靜影笑了一下，天空不知怎麼放晴了，再無電閃雷鳴的恐怖景象，尚未散去的雲層裡錯落投下光柱，映在她的半身裙上。
“你怎麼來了？”魏沉璧問。
江靜影抿了一下唇，明明先前面對魏沉璧的分-身時，她還能鎮定自若，甚至在危險操作的邊緣反覆橫跳，然而這會兒見到了魏沉璧的真正意識，她卻有些語塞。
兩人對視良久，江靜影才慢慢地將外頭的情況道出：“……你出了車禍，意識陷入深度沉睡，有變成植物人的風險，所以lj公司找到我，想讓我幫忙喚醒你的意識。”
魏沉璧無聲笑的更歡了些，眼中有一絲悲傷一閃而過，快的讓人捕捉不到，只聽她喃喃說道：“我說怎麼能見到你，原來又是一場夢。”
江靜影聽得她這話，目光往旁處偏了偏，無端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許久才在這靜得好似能將她淹沒的氣氛裡，平靜地反駁：“不是夢。”
魏沉璧笑了笑，有心想說點什麼證明，卻又察覺到不妥，將那話全數咽了回去。
她想，醒來之後江靜影一樣會離開，她們倆又要恢復到那種毫不相關的關係裡，只剩曾經可以追憶，那麼自己醒不醒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回去吧，”過了不知多久，魏沉璧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頭髮，用一種江靜影看不懂的目光注視著她，明明裡頭有擋也擋不住的情深，她的話卻是在將人往外推：“我不想醒來。”
江靜影怔了怔。
她不知道說什麼話合適，只能理由單薄地去勸：“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而且你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魏沉璧低低地打斷她：“那你呢？”
江靜影難得有這樣想說點什麼都擠不出來，理不清頭緒的感覺，所以並未第一時間注意到魏沉璧的話，在對方的目光中，她頓了頓，不得不反問：“嗯？”
魏沉璧捕捉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懊惱，不由輕輕哼笑一聲，只擺了擺手，示意她放鬆，自己剛才並沒有問什麼話。
本來也不該問這個問題的，魏沉璧想，自己已經傷害了江靜影太多，不要再讓她為難了。
於是，她又重複了一遭：“出去吧，我記得你在公司很忙，應當還有很多公務在等著你，不要為我浪費時間了。”
她已經是江靜影生命裡的過去式了，不該再這樣任性地將她拉著一併沉淪。
趁著如今意識清明，理智迴歸，魏沉璧狠心替江靜影做了決定。
彷彿為了讓對方放心，魏沉璧又淡笑著補了一句：“放心，沒有人等我醒來，我的經紀公司找你，無非是不捨得我這棵搖錢樹。”
“他們跟你賣慘了？還是……”
江靜影難得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不是。”
魏沉璧紅唇彎彎，對她有十足的耐心：“嗯？”
江靜影看著她，有些曾經不肯開口、唯有被逼急了，或是羞赧不已時才肯說出的話，現在經過了這人兩重意識世界的鍛鍊，總算也能出口了：
“他們沒有跟我賣慘。”
“你的助理找上門來之後，我就答應了。”
“而且……”江靜影頓了一下，平靜地說道：“如果我不希望你醒來，我也不會來。”
不是沒有人在等你，所以，你不要就這樣睡下去。
魏沉璧聽得她的話，不由挑了下眉頭，爾後笑著搖了搖頭，同她道：“怎麼辦？”
“你這話我聽來，總會忍不住多想。”
誤以為你還很愛我，而不是看我在植物人的邊緣命懸一線，所以施捨一樣地，對我說那些話。
江靜影垂下眼眸，安靜了一會兒，驀地出聲：“若是別人來了你的意識世界，他們會遇到和我一樣的事情嗎？”
魏沉璧順著她的話題走，眼中露出幾分不自然來——
潛意識世界其實不完全受到她的意志影響。
它會本能地對外來者進行排斥，雖然存著求生的念頭，但更多的是對其他意識的牴觸，故而含著莫測的兇險。
但江靜影不一樣。
這是她日日夜夜、十多年來烙印在心底，刻印在骨血裡的人，就連她的潛意識……也會歡喜地期盼這人的到來。
只是因為魏沉璧本人不想醒來，所以這重意識便在生存欲和她的自主意識間拉扯，最後呈現出一副王朝要毀滅、她也要跟著死亡的模樣，等著江靜影來救。
加上她對江靜影的戀慕，所以這大魏裡的她分出了四個人格，每個都會愛上江靜影，每個都等著她的愛。
最後就成了這麼一副江靜影又要在四個她之間抉擇，又要艱難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樣子。
也是很辛苦。
想到這裡，魏沉璧回憶起這兩重意識裡江靜影的反應，眼中又洩出笑意來，輕咳了咳，她才回道：
“不，當然不一樣。”
你是獨一無二的。
江靜影點了點頭，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那我剛才的回答，你可以多想。”
魏沉璧聽得她這話，面上終於明顯地露出錯愕來。
江靜影一改先前斂眸的狀態，抬眼直直地看入她的眼中，粼黑的眼睛裡滿是平靜。
平靜而又堅定。
她知道自己不是自作多情。
從第一重意識而來，一直到現在，她能看到魏沉璧在笨拙地試探她的心意。
一次又一次，或許魏沉璧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麼期待她的回應，所以就連透過意識世界的辦法都顯得在旁人眼中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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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江靜影明白她。
明白她想抓住自己的手，明白她也不是一點求生欲都沒有，否則不會在每個世界都給自己留下能喚醒她的一線生機。
……
兩人對視著沉默了許久。
魏沉璧不得不承認，聽見江靜影的話時，自己心中踴躍出狂喜來，彷彿禮花筒裡濺-射而出的綵帶，飄飄揚揚，落到哪裡，哪裡就是歡聲笑語。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從這喜悅中走出，用全部的意志回答：
“我……不敢。”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去奢望了。
一閉眼，就再次響起自己對江靜影提出離婚時的畫面。
明明是那麼自信張揚的一個人，如今卻開口對江靜影說出“我不敢”三個字，一剎那間，江靜影驀地又意識到，這段失敗的感情給兩個人帶來了多麼大的傷害。
她在冷漠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魏沉璧卻……不復原先的自信張揚。
在熒幕上的成功、完美，越來越嫻熟的演技，都讓魏沉璧能夠將真實的自己藏在層出不窮的假面下，哪怕不照鏡子，沒有對著鏡頭，她也能讓自己的一舉一動在旁人看來優雅又美麗，舉手投足間的魅力釋放渾然天成。
所以，當她在江靜影面前露出真實的自己時，江靜影竟然從這短短的三個字裡，窺見她心底那些不曾癒合的傷痕。
並沒有被時間治癒，也始終不見好、只是平日裡被虛假掩蓋，所以連自己都以為自己早已走出，等到再相遇時，許久沒有發作的傷口再次發作，才提醒她們：
離得遠一些吧。
這樣就能不痛了。
……
按理說，在魏沉璧這話之後，這天是再不可能聊下去，偏偏江靜影低聲說了一句：
“當魏沉艾的時候我可沒看出你有什麼不敢的……”
勾引她的那股勁兒她到現在還記得。
魏沉璧：“……”
江靜影見她無言，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去，似是自己都意識到這是個冷笑話。
然後她乾脆換了個話題：“如果我能一直到最後一重，你願意醒來嗎？”
說話的時候她語氣生硬，一副在跟魏沉璧商業談判的架勢，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多餘的情緒掩藏起來一樣。
魏沉璧聽見她這麼說，眼眸裡浮出幾分怔忡，良久後低笑出聲，手心輕輕握成拳，抵在紅唇邊，擋了擋自己唇角控制不住的弧度。
然後，她聽見自己問了一聲：
“你確定嗎？”
魏沉璧看著她，提醒道：“後面的意識世界，只會比現在更危險，而且……我不一定能及時給你提示。”
“畢竟，這是潛意識裡的世界，我現在能在第二層甦醒，卻不一定還能沉到更深的下一層。”
聽見她這麼說，江靜影神情淡淡：“你什麼時候給過我提示？”
說得好像她指望過魏沉璧本人給她開小灶似的。
但是魏沉璧只看著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江靜影忽然想起來什麼——
“……等等，你是說我之前做過的夢？”
那個關於魏沉艾、魏沉西、魏沉狄和魏沉依分別走向不同死亡結局的夢。
魏沉璧假意咳了咳，不承認，也不否認。
江靜影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來那個古怪的夢境，怪的不是她接二連三地遭遇她們的悲慘結局，也不是被逼著吃掉或者喝掉什麼糟糕的東西，而是……
一個吻痕。
那個留在她脖頸上，按理說在夢境裡絕不會留下的痕跡。
那是困擾著江靜影，讓她一直沒想通的問題。
瞧見她的神情變了又變，起初，魏沉璧還沒意識到她在想什麼，但江靜影那打量的視線實在盯了她太久，於是魏沉璧後知後覺地開始回憶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不多時——
只見魏沉璧換上認真的表情，看入江靜影的眼中，同她道：“只要你想，我一定醒過來。”
無論我已在深淵中沉睡多久，只要你伸手過來，我一定拉住。
話音落下，她也化作流光朝著天際而去，至於江靜影，則被久違的下墜感包裹。
落入下一層意識以前，她還在思考那個問題：
所以，偷偷在她脖子上留下痕跡的，到底是夢裡的魏沉艾還是……
魏沉璧？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嘻嘻嘻。
用留言換多一個更新，你滴明白？
猜猜下個意識世界是什麼？猜對了有獎勵，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