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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羈絆(下)

一記重拳狠狠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被打得偏過頭去,腦袋裡嗡嗡作響。鳴人這一拳打得又急又狠,我以為他還會繼續,卻沒想到當我抓住他揮來的拳頭時,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力道。

鳴人緊緊捏著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手微微顫抖。可我握在他手腕上,沒有使多大力氣,他也再沒有了動作。

彷彿剛剛那一拳已經用盡了他的全部力氣。

“……我從未想過要抓你。”

我愣了半天,還是喃喃地把剛才想說的後半句話說完了。曉袍被來自崖底的風吹拂著,寬大的衣襬獵獵作響。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抓鳴人,這個念頭甚至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只是想知道,鳴人知道這一點嗎?他好像是知道的,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就好像明知道我在想什麼,卻偏偏要讓我撕破所有偽裝,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恍惚中,我好像想起了鳴人曾經對我的抱怨。

“佐助,你就不能坦率一點嗎?”

坦率?

難道我還不夠坦率嗎?我說了所有我能說的。

即使到了現在,我依然不明白鳴人的意思。

“那是為什麼?”鳴人與我離得很近,近到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低低地在我耳邊響起,“佐助,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

這種事就像是對著流星許願一樣,只需要閉著眼睛默想,然後等著流星將一切都實現,說出來就不靈了。

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擔心而又警惕地盯著我和鳴人,盯著我放在刀上的手,我一手抓著鳴人,一手扶刀,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抽出刀來將鳴人斬成兩段。

但只有鳴人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拔刀。

我明明捅過他一刀,可是他永遠也不會防備我。

“佐助……我好像越來越能明白你的感受了。”

鳴人那只打了我一拳的手伸了過來,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金色的碎髮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

我的肩膀似乎有一點沉重,而鳴人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更是奇怪。

我的感受?什麼感受?

我不明白鳴人在說什麼。我以為他會撲過來叫著要把我抓回木葉,或者徹底和我分道揚鑣,可是他每次見我的時候,卻總是軟弱得不可思議。

鳴人停頓了一會兒,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抬起頭來,對我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他的眼睛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著,如同被風吹落的朝露,顫抖,搖搖欲墜。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腦海中回憶起他眼睛的顏色,那是天空一樣的蔚藍,但也許,已經沉澱為了海洋的深沉。

“自來也老師死了,三代爺爺也死了……我雖然是個孤兒,可是我好像也逐漸明白了那種重要的親人逝去的感覺。……真的很痛苦,好像呼吸都在痛。”

鳴人抓住我肩膀的手漸漸收緊了,他還是對我強撐著笑容,好像他的所有表情就只剩下了這個勉強的,比哭還要痛苦的笑。

“佐助,對不起。”

我猛然睜大了眼睛。

鳴人……他說什麼?

為什麼要道歉?

現在這個局面,怎麼看都不像是需要他道歉吧?

如果沒記錯的話,是我捅了他一刀,為什麼他要反過來對我說對不起?

我不喜歡聽到有人對我說“對不起”,……某個混蛋除外。

因為任何事情發生都不可能是一個人單方面的原因,所以當某個人道歉時,很可能意味著被道歉的那一方也是一個可怕的混蛋。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他是為了剛才那一拳,那我還可以勉強接受。

因為我能感覺到自己臉腫了,鼻子裡癢癢的,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要流出來。

“那種感覺很難受。可是,最難受的卻不是那個……”鳴人看著我,緩緩道,“當你去大蛇丸那裡的時候……還有曉……”

鳴人苦笑了一下,話沒有說完,但我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為什麼總是這樣,佐助,我們總是站在對立面。”

鳴人那雙天空一樣的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他說話的口氣一點兒也不像問句,只是在陳述一個痛苦而無奈的事實。

“佐助,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自來也老師死的時候,佐助,我真的很想恨你。你總是顯得那麼無情,我甚至不知道那時曉的成員去抓我愛羅,你在其中都做了什麼。”

“你知道我愛羅會死嗎?他不是我們的朋友嗎?……最後他是用千代婆婆的生命換回來的。”

“佐助,我一直在找你。我想面對面地問你,自來也老師到底是誰殺的。”鳴人直直看著我。

沉默許久,我沒有說話。

而鳴人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鳴人輕聲說,話語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他抬起手捂住一隻眼睛,聲音哽咽地說,“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去恨你啊,佐助。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我根本沒有辦法忘記你對我笑的樣子……”

笑?我什麼時候笑了嗎?

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鳴人的話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一點一點地飄進我的腦子裡,可是那些熟悉的字拼在一起,卻顯得那麼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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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忽然之間就聽不懂鳴人說話了。

只是聽著鳴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訴說,我莫名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是你第一個向我伸出手。你是唯一會在意我有沒有吃飯,考試有沒有透過,放學後又去了哪裡的人。”

“我一直都知道啊。每天中午的便當是你特意為我帶的,打架是因為他們欺負我。你一直都有教我忍術體術,只是我太笨了,反而辜負了你這個好老師……”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可是我卻什麼都不會。永遠只能拖你的後腿,甚至連理解你的心情都不能……”

“我現在才知道那種感覺到底有多麼難受,可我那時候竟然還能對你說出那樣的話……”

鳴人喃喃說著,這些話他可能憋在心裡好久了,直到現在才終於說了出來。

我也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我是他最最重要的人嗎?

超過了三代,超過了自來也,超過了所有人。

大蛇丸和曉都害死了他重要的親人,而我卻總是“兇手”的一員。但他依然沒有辦法恨我,沒有辦法對我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要讓我回到木葉,不是作為通緝犯,而是作為同伴。

這就是我帶給鳴人的嗎?

鳴人選擇了我。

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我對鳴人有這麼重要。

想恨,卻不能恨。

那麼多情感交織在一起,變成了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東西。

原來……

鼬帶給我的,我又帶給了鳴人。

那鼬是不是也像我這樣不自知呢?

――錯估了自己的分量,低估了別人的敏銳。

可是,鳴人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無論如何,道歉的都不該是他。

“佐助,我很自以為是吧?那時候……”

“鳴人,還記得你當時對我說的話嗎?”我打斷了鳴人那些無理由的自責與痛苦。

道歉的不該是鳴人。

沒有經歷過親哥哥殺死全家那樣喪心病狂的慘劇,不是鳴人的錯。

他不需要明白那種感覺,我也不想讓他明白。

鳴人一愣,下意識地說:“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是了,就是這句話。

那時候剛滅族的我什麼也不想做,可是鳴人找到了我,氣呼呼地爬上我家的屋頂。我就那樣冷眼看著,他笨手笨腳地爬梯子,然後摔了一跤,磕破了手腳的皮肉,臉上蹭得滿是泥土,但他還是堅持來到了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要把我扯下屋頂。

他的手很熱,神情就像陽光那樣鮮活燦爛。他察覺到了我的心情,也模模糊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傻乎乎地並不會安慰人,只知道我不吃飯又吹風對身體不好,所以執意要帶我去吃一樂拉麵。

“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如果一個人不行的話,那就兩個!佐助,你還有我啊,無論怎麼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那時候鳴人是這樣說的。

一個笨兮兮的小孩子,不是人人都能像鼬那樣小小年紀就抒發長篇大論。

鳴人當時說的其實很無聊,很可笑。

“那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我繼續問鳴人。

鳴人茫然地看著我。

“我在想,真好啊。”我輕輕地說。

自以為是嗎?也許吧。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最大的悲傷不過是考試不及格和沒有小夥伴。他沒有見過血,沒有親哥哥,沒有父母,自然也不會明白那種眼睜睜看著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感受,更不明白那種恨與痛苦。

但是……真好啊。

就算他什麼都不懂,他還是願意許下他所能想到的最真摯的承諾。就算他什麼都不懂,他還是在盡他最大的努力想讓我變得開心起來。

“你找我,就是想說這些話嗎?”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掩去所有動搖。我把鳴人推開,冷聲嘲諷。

鳴人後退了幾步,他望著我,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看著我的神情,他最終只是訥訥地說:“佐助,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做?”我問。

許久,鳴人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道:“把你帶回去。”

帶回去以後呢?

我動了動嘴,想這麼問,但終究沒有問出口。我知道,沒有“以後”,鳴人沒有去想,也沒辦法去想。

從做下決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沒有以後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拔出了太刀,狹長的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鳴人,你不需要做什麼。你只要看著,就夠了。”

鳴人,你什麼都不用做。

所有的一切就會自然而然地向好的方面發展。

不等眾人再說什麼,我就繼續道:“我的目標是五大國。與其在這裡說話,倒不如猜猜我接下來會去哪裡。”

“佐助!停手吧。”卡卡西有些焦急地說。

“沒有人能阻止我。”我說。

“佐助,無論你想要做什麼……”卡卡西深深地望著我,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又誤會了什麼,確信了什麼,又疑惑著什麼。

最終,卡卡西深吸一口氣,還是說了出來:“暴力和殺戮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你襲擊各個國家,是在挑起戰爭。”卡卡西沉聲說道,他沒有露出寫輪眼,這是個很明智的選擇,反正毫無勝算,倒不如一開始就賭一把,賭我不會動手。

“佐助,不要被仇恨矇蔽了眼睛,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卡卡西說。

“我知道。”我淡淡地說。

我當然知道暴力是最下作的手段,也許人會暫時屈服在暴力之下,但卻不可能永遠在暴力中馴服。

但是,暴力在某些時候卻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以力破巧,足夠的暴力可以瞬間瓦解目前的死局。

鳴人他們太溫和了。

人就是這樣,如果每天都多給他十個蘋果,有一天忽然少給一個,哪怕只是其中一個蘋果長了蟲子,他都會大發雷霆,滿心怨恨。但如果每天都狠狠抽他十鞭子,哪天恐怕只要有一鞭子抽輕了,他都會感恩戴德,跪在腳邊痛哭流涕。

木葉從初代開始就是這樣,憑什麼要做五大國之中的冤大頭呢?一味犧牲自己人民的利益去退讓,去給予,可是永遠不會有人感激。

相反,其他國家才會越來越猖狂,越來越貪婪,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他們是該被好好抽一頓,從那個活該所有人都忍讓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他們該學會的不是一張名為“和平”的空頭支票,而是畏懼。

去明白原來自己是如此弱小,明白自己的無知和無能,明白別人是多麼強大。這樣,他們才能學會尊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後退了一步,來到懸崖的最邊緣。

“佐助,仇恨不能帶來任何東西,只會毀了一切。你已經知道仇恨的痛苦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你的做法只會讓仇恨滋長,讓這個世界陷入陷入戰火之中。”卡卡西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大聲說。

我只會毀滅,我所帶來的只有痛苦與仇恨。

但不是還有鳴人嗎?

鳴人就是大家的希望啊。

去那些被我毀掉的地方把一切重建起來,重建出一個只有希望和美好的地方。只有他們先明白了仇恨的痛苦與被襲擊的恐懼,才會更加明白你的美好啊。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鳴人一定會去做的,他就是這樣的存在。他一定會帶給五大國新的希望,帶來各國外交上的突破。

我的目光掃過對面騷動的小隊,意有所指地問:“你們……要和我動手嗎?”

眾人的呼吸一窒,氣氛在這一刻緊繃,但終究沒有人動手,他們都僵立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

我輕笑一聲,向後倒去,峽谷中急促的風吹拂著我的曉袍。

“佐助――”鳴人衝到了崖邊,想要抓住我,但伸長了手,卻只是徒勞。

“鳴人……”

呼嘯的風聲吞沒了我的呢喃。在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刻,我徹底消失在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