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四九章
一點點湊近,可以看清她根根分明且卷翹的睫毛, 伴著清淺呼吸, 兩縷撲在她臉頰的碎髮微微晃動。
這種感覺如有兩片雪花落在他心尖, 癢。
陸宴初屏氣凝神, 生怕驚擾了她。兩張臉僅剩咫尺之間,他怔怔盯著她粉紅的唇瓣,微暖燭光下,折射出瑩潤的水光, 彷彿有股奇異的吸引力, 誘他低眉去採擷。
那就親一下吧?就一下, 偷偷的, 悄悄的。
喉結滾動,陸宴初雙唇徐徐壓在她唇上。
可真當得到了,又深覺不夠,想多停留會兒,甚至想……
情難自已,陸宴初輕吮了下她飽滿的唇, 艱難退開。
再繼續, 人怕是都要被他吵醒。
調節紊亂的心跳, 陸宴初拾起擱在桌邊的一杯涼茶一飲而盡。這茶應該是她喝剩下的, 思及此處, 好不容易壓制的血液重新沸騰起來。
默唸了兩遍清心咒,陸宴初見她仍保持著最初的姿勢,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她睡得這般香甜, 怕是再親兩下都毫無意識。不過還是罷了,親似乎怎麼都親不夠,只會令人越來越失控。
起身小心翼翼抱她回寢房,方才抱了福寶,再抱著她,如同擁有了這世間所有的幸運。
在此之前,孑然一身,在此之後,有她與福寶,夫復何求?這個首輔之位,其實他並不稀罕。
將她送到福寶身邊,蓋上被褥,陸宴初低眉望著酣睡的兩人,望了許久,他退後數步,擇桌旁一高椅坐下,以手撐頭,稍作歇息。
室內燃著管家李韜前兩日剛送來的新炭,銀絲的,暖意融融,不覺寒冷。
豆苗兒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的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既然方才裝睡,此時,倒不好再醒。
不敢亂動,豆苗兒望著身旁福寶睡得香甜的小臉,想想,命運真的很神奇,六年前,他為商隊在林中伐木燒製銀絲炭,只為掙一份工錢,如今,他成了買炭的人。
眸中不知不覺沁出溼潤,如罩了層霧氣。
她與陸宴初也算相識於微末,卻不知能不能故劍如初。從前他對她是責任居多,或是酒醉後的衝動居多,還是真的非她不可,她一直好像都很在意。
輕輕輾轉,她望向他那方,喚了聲“陸宴初”。
靠在桌邊埋首的男人似乎才是真的睡著了,並未應聲。
頓了須臾,豆苗兒起身,拾了厚絨毯為他披上。
他方才注視她時是什麼心情?
豆苗兒苦笑著挪開目光,望向旁側燃著的燭臺,他如今身份她早就高攀不起,所以她矛盾。
走,捨不得。留,心亂……
所以她又要和以前一樣隨遇而安被命運推著走嗎?
一夜未深眠,天不亮,陸宴初起身走出內室時,豆苗兒跟著下榻掀開紗簾。
身後腳步聲清淺,陸宴初有所察覺,驀地回首,一怔:“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搖頭,豆苗兒觸上他眸,思及昨晚他……嗓音不自覺低了些:“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你今日也要早朝?會不會耽誤你?”
“外邦使者入京賀歲,我暫時脫不開身,等幾天便開始休沐。”解釋完,陸宴初也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偷親的人是他,那溫軟觸感攪起的漣漪仍一圈圈在心中激盪,勉強壓下,他彎唇道,“你說,時辰還早。”
怕延誤他時間,豆苗兒走到桌旁拿起紅木匣,將有意籠絡他的賄賂遞給他,言簡意賅:“是關於福寶,他該請先生了,我、我想讓沈將軍家的公子沈學成與福寶一同上課,互相做個伴兒。另外,你時常不在府邸,福寶總拘在宅院,難免……”
接過匣子,陸宴初僵了一瞬。這月餘,她與沈臨邑再無來往,他隱隱放了心,卻仍是介意,沈臨邑在揚州待了將近半年,他們……
“好,讓沈公子到府邸與福寶一同上課。”有些不大甘心地應下,陸宴初頓了頓,認認真真誠誠懇懇與她道,“我沒想限制你自由,你帶福寶去哪都行,只要記得,你們怎麼離開就怎麼回來。另外考慮安全方面,得讓幾個護衛陪同我才放心。”
不曾想談話竟這般順利,豆苗兒點頭點得頗為呆愣。
好笑地收回視線,陸宴初糾結的心情被她逗弄得瞬間好受了些,他開啟紅木匣,取出那支精緻的紫毫筆,徐徐打量,眸中一亮,笑道:“是你親自雕刻的?原來管家去的彤巷竟是制筆大師周大淵雅居所在地?你可知周大師早已收山,先前朝中同僚重金求筆,三顧雅居,都未成功。”又蹙眉不大贊同的解釋道,“你送這支筆給福寶是否貴重了些?他還是個小孩子,自然不懂此筆的珍貴與難得,要不等他大些再……”
“我、我送給你的!”豆苗兒偷瞄他一眼,小聲道,“銀子花的也是你的。”
“我?”似未反應過來,陸宴初怔怔盯著筆,又怔怔望向她,他囁嚅雙唇,一時驚一時喜,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支筆的價值比起他花的錢貴重百倍,更難得的是她為他花的這番心思。
“不耽誤你時間,我去陪福寶。”氣氛莫名窘迫,豆苗兒轉身就走。
看她抬手撥開紗簾,陸宴初跟著追了兩步,急道:“我很喜歡,謝謝!”
豆苗兒身形微頓,沒有吭聲,默默入了內室。
原地站了半晌,陸宴初抱著匣子仍彷彿如墜雲端。
這支筆,竟然是送給他的?
愣愣上朝,將筆帶入內閣,越看越喜歡。
六科抄送的奏疏堆積在桌面等待內閣票擬,陸宴初小心翼翼拿出流雲百福紫毫筆,想試試新筆的手感,卻覺這兒的墨錠次了些,而且此筆貴重,難道不該加倍珍愛的妥善收藏?
另兩位閣老有事過來相商,進了門,站在邊兒上瞧年輕的元輔提筆像是要蘸墨,卻收回來,又伸出去,反反覆覆,瞧著都恨不得替他拿定主意。
實在好笑,兩位閣老交換眼神,上去見禮,其中王閣老眼尖,一下就看到筆側小小一枚印章,這是周大師制的筆?
陸宴初瞅見王閣老這飢渴的眼神,立即警惕地將筆放回木匣,一派嚴肅地清嗓。
卻不敵王閣老撒潑鬧騰地要開開眼……
不好拒絕,陸宴初心疼地開啟木匣,雙手捧到他們眼前,隨時保持動作敏捷,慎重叮囑:“只能看,不能上手。”
“好好好。”向來愛筆的王閣老一雙眼珠子恨不得裝進匣子裡,他一邊看一邊嘖嘖稱歎,捶胸頓足道,“周大師都收山了,元輔你怎麼得來的?請指導指導,還有這雕工,周大師何時竟練就成了這般能耐?哎呀,越看越喜歡,好喜歡……”恨不得讓元輔出個價,他要買下來,可王閣老一瞅陸宴初他那金疙瘩寶貝的樣子,就知沒戲,只得悻悻然捋須嘆聲長氣!
年間除卻招待外邦的戶部,其餘各部都很清閒。
一些官員聽聞風聲,借辦公的幌子往內閣跑,旁敲側擊地要賞筆。
陸宴初恨死了嘴上沒把兒的王閣老,他厚著麵皮,裝聽不懂,遇到比他麵皮更厚的,只能認栽。
他一方面捨不得讓人多看幾眼,另一方面,又對他們的覬覦嫉妒羨慕感到舒心,這支筆越與眾不同,他越覺得她贈給他的意義越重大。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這樣想著,就會忍不住看著奏疏都笑出聲來……
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很好。
起身後,豆苗兒將陸宴初允了的好消息告訴福寶,像只兔子般,福寶歡呼著蹦蹦跳跳了一陣,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要去找學成哥哥。
“娘,您好厲害。”福寶一雙眸子眨巴眨巴,湊來抱住她胳膊搖啊搖,“就說福寶的法子很管用對不對?娘,我想要爹明日陪我,您今晚再去找他撒嬌好不好?”
“胡鬧。”豆苗兒紅著臉嗔他,“那是娘用筆為你換來的。”
“是嘛?好吧!”噘著嘴,福寶撓頭質疑地瞧她一眼,見他娘滿臉信誓旦旦的表情,只能暫時罷休。
朝廷休沐前,陸宴初依然早出晚歸,豆苗兒擇日給慕春去信,讓她代為詢問沈臨邑,看讓學成與福寶一起上學的事是否妥帖。
第三天,沈慕春姐弟兩就樂顛顛兒的親自來訪。
福寶難以抑制滿腔興奮,獻寶地拉著沈學成去逛首輔府邸,還要去看大黃黑妹!
沈慕春到底年長數歲,輕嗤兩人“幼稚”之後,就留在綠韶院吃豆苗兒做的甜糕,間或嘆一聲氣。
“怎麼了?”替她續茶,豆苗兒稀奇,什麼事兒能讓向來風風火火的沈大小姐發愁?
“趙夫人,你知道最近來京城賀歲的番邦小國吧?”
“嗯。”
“聽說有個小國的公主想和親,聖上不屑於娶,就想塞給我爹,那公主跟我一般大,不知哪兒來的自信,刁蠻狂妄得很,昨兒大喇喇來將軍府,我差點沒跟她打起來。”猛地一拍桌子,沈慕春擼著長袖,氣極起身,“我爹要是娶她做夫人,我不得在她面前矮了幾頭?”
“這……”豆苗兒替她為難,蹙眉道,“聖意如此,可還有轉圜餘地?”
“不知道。”擺了擺手,往嘴裡塞了甜糕,沈慕春沉臉道,“爹今日已進宮,就不知甩不甩得掉那什麼公主。”
豆苗兒不知該怎麼勸,只得去廚房再給她拿幾碟甜糕讓她消消氣。
因著惦記這事兒的結果,沈家姐弟沒留下用午膳,與福寶約定,過幾日再一起去逛市集。
到這天,陸宴初已休沐。
豆苗兒跟他提及此事,他“嗯”了聲,面色不改,一言不發,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下午孃兒兩準備出門,各自換好衣裳,剛出院兒,就見陸宴初換了身淺青色長袍立在門側。
豆苗兒步伐一頓,低眉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牽著的福寶。他們這些衣裳是同一鋪子做的吧?就連勾邊的雲紋都由金絲線勾勒,並且款式圖案都相互呼應。
她尚在盯著衣裳發怔,福寶已掙開她手,喊著“爹”飛撲過去,被陸宴初笑著一把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