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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三章

晉.江.獨.發.

八三章

從首輔府邸離開,世子賀卿之心事重重地回到寧遠候侯府。

如今整座侯府已全權交由他打理, 父親年事已高, 前幾載已退居幕後, 日日怡花弄草, 很是休閒愜意。

而他的母親則還整天操心靜書和年幼的承郡王宗浚,時不時要去他們府邸陪伴母子二人。

在今天之前,賀卿之把趙靜書真心當做親生妹妹,當年她嫁去東宮做側妃, 他便好言規勸, 那等地方雖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可每一步都得走在刀尖上。果不其然, 前太子命薄,還死得齷齪,金屋也變成了墳墓,將他們母子囚在其中。

難怪呢,站在八角簷下,賀卿之搖頭嘆氣。

倘若是真正救他的那位妹妹來到了府中, 她怕是不會做出這種選擇吧!

再想, 又深覺可惡, 好個趙家, 竟敢如此大膽, 當他們寧遠候侯府好糊弄嗎?

面色一變再變,望著天上閃爍的星子。

賀卿之負手想了半天,決定告訴母親真相。

她這些年視趙靜書如己出, 恐怕傷心之餘,也放不下這段日積月累的親情了。

只是委屈了那位首輔夫人,原來她才是當年救他於水深火熱的恩人。

望月長嘆,賀卿之整理一番言辭,去松鶴園拜訪他的母親寧遠候侯夫人。

眼下時辰已不早,寧遠候侯夫人自是詫異,但見到兒子,心底當然歡喜。

只是笑中帶了幾分愁,閒語幾句,便提及承郡王王府的狀況。

“最近不知怎麼回事,總覺得你妹妹有些心神不寧,身子狀況也不好,讓她宣太醫過來把把脈,卻推卻不願。還有浚兒也一直蔫蔫的,倒有大夫開了藥方,說是天氣變化引起的氣虛,可連著喝了幾副,一點起效都沒,可愁死娘了,哎,明日娘帶兩根人參……”

面目俱沉,賀卿之越聽心裡越窩火。

“娘。”猛地拂袖打斷她未說完的話,賀卿之狠下心腸閉目道,“錯了,一切都錯了,趙靜書並非當年救我的那位小女孩,一切都是趙家的陰謀。”

“什麼?”

望著母親震驚愕然的神色,賀卿之自知太過激動,便緩了緩情緒,低聲將整個故事講給她聽。

說到最後,他無奈說:“我知靜書與您一向感情深厚,我本不願揭穿,可每每想到她,我就會想到那個小女孩,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這些年,我們一直被矇在鼓裡,連一句謝謝都未對她說過,這對她公平嗎?”

寧遠候侯夫人雙眸通紅,僵怔在原地,久久才在婢子服侍下落座在長椅。

這段話給她帶來的震撼太大了,她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娘,您身子要緊。”賀卿之上前兩步,站在她身側半懊惱說,“靜書那邊您依然可以與她母女相稱,畢竟這是她爹孃的計謀,那時她尚且年幼,無法辨明是非曲直,所以她也算無辜。至於首輔夫人那邊,兒子會去當面道謝。”

寧遠候侯夫人捂著胸口點點頭。

她此時完全沒了主意,一會怨恨趙家,一會又捨不得靜書。還有兒子嘴裡的那位首輔夫人,當日在宮中她是見過的,看上去是位伶俐善良的年輕夫人。

“母親,您先喝杯茶。”親自斟茶,賀卿之雙手呈上,“兒子不孝,惹您傷心了,請您千萬保重身體。”

寧遠候侯夫人搖頭疲憊說:“我明日,還是得去郡王府一趟。”

雖趙靜書當年年幼,但她不可能不知情,寧遠候侯夫人一想到這些欺騙,心底便不是滋味。

夜靜靜逝去,第二天天剛亮,寧遠候侯夫人就迫不及待乘著一頂軟轎,急急前往郡王府。

她昨晚通宵未眠,偷偷抹了幾次淚。

正如她兒所說,哪怕她捨不得靜書,也斷不能委屈真正的救命恩人,這事兒必須弄個明白。

軟轎停在府邸門口,無須通傳,寧遠候侯夫人三步並作兩步行去後院。

然王府內情況卻有些不對,她詢問一個匆匆跑出來的丫鬟,才知承郡王宗浚大半個時辰前昏倒了,請來的御醫束手無策,正準備去請別的御醫。

寧遠候侯夫人大驚失色,顧不得旁的,忙去看承郡王。

不管怎麼說,這個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在她心中,承郡王就是她嫡親的孫兒。

疾步踏入承郡王安歇的內室,一股嗆鼻藥味撲面而來。

“靜書,承郡王怎麼了?”寧遠候侯夫人望向坐在床畔的清瘦女子,眸中掩不住心疼,“聽說陳御醫剛離開,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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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麼說。”

“怎麼會沒怎麼說呢?好好的孩子昏倒,他不該開藥方不該好好診治嗎?”

“他們治不了。”

“不可能,一派胡言,我們多請些御醫大夫,總會有辦法的。”

緊緊握住床榻上孩子的一雙小手,趙靜書蒼白的臉上突然劃過一絲不甘和悲痛,她知道,當初這個孩子的到來本是她一意孤行,是她靠奪福向老天搶來的孩子,可既然給了他生命,為什麼又要收回去?這不公平……

猛地起身,她眸露兇狠地朝外跑去。

“靜書,你去哪兒?”

推開阻攔的寧遠候侯夫人,趙靜書踏出門檻前冷聲說:“娘,浚兒勞煩您照顧一下,我去去就回。”

語罷,吩咐奴僕準備馬車,她準備去找整件事的核心人物陳老三。

這奪福的邪術由他而起,他肯定知道該如何救下浚兒。

穿過無數條街巷,馬車急急停在偏僻的宅門前。

趙靜書沒有閒情再等,示意奴僕直接將門撞開。

“砰”一聲,瑣屑紛飛。

照往常,她必是嫌棄不已,可這會已經沒有時間,趙靜書飛快提裙邁入,一邊揚聲高喊:“陳老三,陳老三……”

良久,無人回應。

氣急敗壞地推開他的寢居,趙靜書陡然發覺不對。

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搬沒了,只剩些木桌與木櫃孤零零躺在地面。

怎麼回事?

她倉惶四顧,在窗下案牘上發現一封書信,用半破的花瓶壓著。

身體冷到極點,趙靜書無法控制情緒地粗暴撕開。

陳老三倒會些書字,卻寫的不好,勉強能認出。

“趙靜書,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離開。當初在泖河村,我為了榮華富貴跟你上了京城,本意是過上逍遙自在的日子。但你卻遠比我想象中更加貪婪狡詐,我早說過奪福必有反噬,若謹慎而為還能苟延殘喘,可你偏偏不滿足於現狀。再這樣被你連累下去,只怕我也得死在這裡。你身上的那些瘀痕已經開始腐爛了吧?這就是徵兆,你逃不掉了,至於承郡王,他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些年我幫著你做了那麼多孽,我也逃不掉,我做好了死的準備,所以以後我們陰間再見,你們先去,我再享受享受這世界的美好再來。”

看著最後的“陳老三留”四字,趙靜書猛地把紙張揉成團,瘋狂用力地將之扔出窗外。

陳老三這個賤人,她要讓他不得好死。如今竟敢把所有的錯處推到她身上,難道他不是同樣貪得無厭嗎?

渾身氣得顫抖,趙靜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錯,儘管陳老三離開之前幫她找到了下一個奪福之人,可她再恢復不到以前,她的身體會連肉帶皮的一點點腐爛,或許再不久,她就會化為一堆白骨,也可能連白骨都不剩!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瑟瑟發抖。

靠在牆面,趙靜書死死閉上雙眼。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前無出路,後無退路。難道真如陳老三所說,是她太貪心了?

沒有時間再浪費,哪怕浚兒一開始不該活在這世上,可他是她的親生孩子,她不能置之不顧。

至少在死前,她要為浚兒鋪一條後路。

想到這裡,趙靜書生出一股氣力,咬著牙離開宅院,重新回到馬車,啟程回郡王府。

郡王府西苑的偏僻暗室,正是每次施邪術奪福的地方。

遣開奴僕,趙靜書獨自提著燈進入。

隨著她點亮一路上的長明燈,黑黢黢的暗室逐漸顯現出輪廓。

在東面,一根根長度不一的紅燭羅列擺放著。

每根紅燭便代表著一位福運之人,一旦燃盡,則說明此人的福運氣數已告竭不存於世了。

在陳老三一次又一次的叮囑下,除卻當初的豆苗兒,趙靜書沒想過要害死誰,每次奪福,她都會在合適的時機截然而止,切斷奪福,以免過於損害自身。

起初她大概也是惴惴不安著,可慢慢地,心就變得麻木,為了唾手可得的恩寵權利和地位,她迷失在了這些紅燭裡。

深吸一口氣,趙靜書上前去點燃最外圍的紅燭。

那是陳老三前不久新找的福運之人。

為了替浚兒接下來鋪路,她不能那麼快就狼狽地死去,她需要活著,然後將陳老三給找出來。

然而——

竟然點不燃?

這是怎麼回事?接連試了三四遍,全部以失敗而告終。

趙靜書恐慌地站定在原地,這可是最後一位可奪福的人選,沒了陳老三,她如何分辨得出下一位福運之人?

暗室涼颼颼的,陰風陣陣,趙靜書一動不動,仿若鬼魅。

此時,不同於承郡王王府的氣氛凝重,首輔府邸則輕鬆許多。

今日小皇帝宗潛借太后之名,將沈慕春接入宮中小住幾日。本來上午陸宴初在御書房與他商討最新擬定的官員升遷條例,只是小皇帝心神不寧頻頻出神。陸宴初又哪不知原委,只得識相告退。

這一出大概讓小皇帝也很不好意思,便特准陸先生休沐半日,回府陪伴家人。

“你是說慕春進宮了?”

“沒錯。”花園涼亭下,陸宴初在教福寶下棋,一大一小埋著頭,很是用功。

旁邊豆苗兒為他們剝著時令的香橙,笑著道,“這我便放心了,她待在皇上身邊,只怕那惡人想作祟也不成。”

“這是為何?”陸宴初抬了抬頭,奇怪道。

豆苗兒輕咳一聲,略不好意思地壓低嗓音說:“福澤庇佑,當初我總纏著你,不就因為這個原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