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流年,流某某的兒子。”他很久沒報過父親的名號了,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報上父親的名號。
流年抬起手腕來,篤篤篤敲門。敲了三下,開始等,等開門。然而裡面寂然無聲,沒有人應。流年舉起手來接著敲,再等,時間彷彿突然間被誰截停。
等待變得漫長,直到流年完全失去耐性。
敲門聲變得急驟起來,直到把鄰居給敲了出來。
“他們家搬走了。”
鄰居只露出一個腦袋,一個中年女人,還穿著睡衣,裡面還有一條小狗,不是大型犬,只能看見它的大概輪廊,還有兩支眼睛,正用探究的目光看他,還想朝外擠,但是主人不允許。
“搬走了?”流年問。
“是的。”對方將門又拉得大一點。
“什麼時候的事兒?”
對面婦人用身體擠開那門,裡面的狗跑出來,往下奔了幾級臺階,又上來,期待的看著自己的主人,尾巴幾乎被搖晃得快要掉了下去。
“進來。歡歡,進來。”主人提高音量下達命令,狗兒極不情願的跑進去,但剛進去,又跑出來,它想出去玩兒,可主人並沒有那個意思。
“他們家出事兒了,你知道不?”狗朝婦人身上跳去。
“聽說了。”流年答。
“出事兒就搬走了。聽說這房子已經易了主,不過沒人來收房子。”
“這麼快出手?”流年奇怪,賣房子是大事兒,他們這種老樓現在不好出手,賣不上價。可能他們自己也覺得實在不想在這兒呆下去,那件事兒畢竟不光彩。思及此流年多少覺得有些歉疚。
狗並不安份,婦人回身關上了門。流年站在門前,有點兒茫然,有點兒不知所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等他出來,陳喬仍舊沒跟來。
這小子,流年想,不靠譜。太不靠譜。所以他說的話也不必太過在意,興許他就順口說說罷了。
流年站在樓門口兒,一個老頭兒想要上樓,流年側過身子讓了一下,老頭兒看了他一眼,遠遠看見了陳喬。
他朝他走過去。
兩人匯合到一處。
“搬走了。”流年說,叉起腰來。
“從前的關係能用不?”陳喬問。
“什麼關係?”流年回頭看後者。
“房產局唄。不是說這房子賣了嗎?查一下過戶登記手續。”
流年想了想。
“走唄。”流年頭裡走,加了一句。“這回你別跟丟了。”
車子發動,託了個關係,找了個熟人,流年覺得自己的面子還能值幾兩銀子。不一會兒到了房產局,已經接近下班的時間了,基本上沒什麼人了,大多數是工作人員,有在那兒收拾的,也有在那兒賣耽愣神兒的,間或誰說兩句,惹得大家哈哈一陣轟笑也是有的。
流年在前,這一次陳喬沒有掉隊,他尾隨流年。進了一間辦公室,那人調出系統,然後把房子的地址輸了進去。
沒有過戶。
近期都沒有交易記錄。
“不會的。”流年答,但把後半句要說的話生生吞了進去。
怎麼不會?他看見了上面的檔案,清清楚楚寫著,產權登記是某年,根本沒有易主。
流年跟陳喬對視一眼。
“謝謝哥們兒。”流年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這點小事兒。”對方也省略了後半句。
“改天請你喝酒。”
“好嘞。”
兩人告辭出來,流年一言未發,車子原路返回,陳喬緊緊跟在後面。
到了流年父親跟那女人的出事地點,流年停穩車,便噔噔噔上樓,這一次陳喬跟在後面。敲開了鄰居的門,那婦人見流年去而復返,有些奇怪,但先前的芥心減了大半。
“不好意思。”流年態度極其誠懇。“又來打擾,我想問問,對面真的賣出去了嗎?你們看見有買主來看房子沒?”
婦人極力回憶,不知她的回憶結果是什麼,不過倒像突然間反過味兒來一樣,目光中又充滿了戒備。
“你們是......”
“我們是......”流年想不出來他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來這兒幹什麼。
“我們是他的遠房侄子。”陳喬接過話頭,“前些天接到電話,說這邊出事兒了,聽說我姑父打我姑媽,我們想把人接走。”
婦人再一次放下戒心。
“怨不得呢!還得孃家有人。你們這當侄子的也真行。”婦人豎起大拇指來。
“不過說實話,沒聽見那屋有動靜打人,不過也理解,這種事兒讓人抓了個現形,哪個男人真能受得了,過不了心裡那個坎啊!”
“是啊!”陳喬順著婦人的話頭,“我們外地趕來的,來了居然沒見著人。”
婦人也一籌莫展。
“那怎麼辦?真是搬走了,搬家那天是半夜,偏巧我打麻將回來,還跟我那口子咯嘰兩句,正一邊咯嘰一面上樓,他們兩口子往下走,我就打了個招呼,說這個點兒下樓啊?對方說,這房賣了,搬走。我還想細問,我爺們兒扯我一把,我就跟著走了。打那再沒見過那家人。”
流年心裡亂極了,直覺這裡有事兒,卻又抓不著頭緒,陳喬的意思是把這筆帳算在康家頭上,康家人是非等閒,而且也確實跟流年一家子有過節,但不代表就真的跟人家康家有關係。
可陳喬不肯輕易放棄。
他掏出煙盒來,遞了過去。
“大姐,吸菸不?”
婦人沒回答,不過徑直將煙拿過去,還看了看香菸腰身上的標誌,陳喬殷勤的替婦人將煙點燃,門又被拉開了點,那條狗又從主人的腿間擠了出來,這一次主人並沒有邀請它回去。
“那人啊!也真不好說什麼,那男人不是什麼好人,吃喝嫖賭什麼都幹,名聲臭死了,這附近沒人不見著他就先躲。前兩天聽說那男人欠下一筆鉅債,可好,鬧出這檔子事兒。我這可不是因為你們是女家的親戚才這麼說,可惜了女人的臉蛋兒,說實話,那男人倒是經常打那女人。還有一次罵那女人,我都聽見了,罵的可難聽,說什麼你給老子去賣,老子要錢。我們街坊有時在一起聊天,不懂為什麼不跟他離。反正也沒孩子,對了,他們之間沒孩子,聽說是你姑姑不能生。什麼毛病?”
“噢。先天不育。”
“石......”女人縮回去後半句,吸了一口煙。流年站在樓梯間的一級臺階上,聽兩人對話。
“怨不得。不能生又能怎樣?也不能就這麼給男人當牛作馬。唉!”
婦人嘆息。
那嘆息是真的。
流年聽得心驚肉跳,彷彿越來越貼合了,卻並不貼合陳喬的故事。卻更像是是一個失意的男人跟一個失意的女人的故事,流年父親頗為風流倜儻,還帶一些文藝氣息,又天生一點大男子英雄主義的情懷,遇見個失落的女人,難免軟語溫存兩句,一來二去,是有可能的,絕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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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也沒說,不過母親的臉浮上來,令他覺得有一點點難堪的。
他也掏出煙來,自己一個人點上,聽見陳喬跟婦人的對話仍舊在繼續。
“是的了。我姑媽命苦的哩,小時候家裡大人過世得就早。”
“也是,欠下一屁股債,這處房還沒出手,你猜你姑丈會不會把你姑給......”
給怎麼樣?現在是什麼社會?犯法的事兒他是不敢幹的,不過也說不準,人會鋌而走險。
“那男人也是,怎麼自己倒死了,該站出來搭救那個女人,真看上了,都在一起了,把人家一個人扔下算怎麼回事兒?死都不怕,不行帶上女的,私奔,一塊兒跑。”
陳喬不用回頭也知道流年現在的表情,問得差不多了。兩個人告辭,陳喬給對方留了電話,婦人把電話記住了,說有那家人家的訊息一定會及時通知陳喬。還建議他們報警。
兩人出了樓單元門,一個開放小區,也沒個椅子可以坐,於是陳喬上了流年的車子。
“怎麼看?”陳喬問。
流年又續上一支煙,沒答。不知道該怎麼看。怎麼看?越看越像一段風流韻事。男人,他理解。然而他不理解他為什麼會投了河去自殺。
幹嘛要去自殺?
做都做了。
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房子沒有交易記錄。你想過沒,男人為什麼要撒謊?”
“也正常。”流年朝空中吐了一口煙。“不然說什麼?”
陳喬不同意他的看法。
“錢從哪來?本來就欠外面一大筆債,什麼也沒帶就跟老婆走了,住哪兒?花什麼?吃什麼?錢從哪兒來?”
陳喬再一次強調。
是啊,錢從哪兒來?
但,哪兒不能來錢?哪兒都有可能來錢,中彩票都有可能。
流年覺得心裡亂極了,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想這事兒能儘快塵埃落定,老人入土為安,老太太眼不見心不煩。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然而,他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麼老爺子會自殺。怕老伴兒不原諒自己?
他想不開。
怕在晚輩面前抬不起頭來?
煙又只剩下菸蒂,流年將菸頭扔了出去,又掏出一支來。
“這裡有事兒。”陳喬下定義。“沒有事兒我跳樓。”
流年看他一眼,他跳樓有什麼用?
流年覺得頭痛欲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