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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〇五五 謝先生與黃先生之四

黃先生與喬瑪玲在頂層玻璃露臺咖啡廳陽臺隔間被找到。

看起來黃先生也剛找到喬瑪玲沒太久,是故三人一踏進露臺咖啡廳的門, 便聽得黃先生一聲中氣十足的咆哮:

“——那謝擇益是個什麼玩意?一天到晚替你那位小姨媽鞍前馬後的, 他兩差了不過十五歲,你說他們沒什麼關係, 你當我馬克黃不懂男人女人那點子破事?”

真真與楚望都替謝擇益捏了一把汗。

楚望抬頭瞥了一眼謝擇益, “我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嗯?不, 正是時候。”

謝擇益面不改色帶著兩人悄沒聲息坐在角落暗處,彷彿黃馬克罵的人不是他。真真從旁邊報紙堆裡摸出一張報紙, 攤開來, 將自己與楚望兩人擋了個乾乾淨淨:“我看過電影, 這麼偽裝的,是不是?”

謝擇益不動聲色將那張報紙抽走, 報紙後頭兩個少女木眼睜睜見他將那張報紙疊吧疊吧,又放回原處。

遠處喬瑪玲笑道:“你厲害, 你去他面前橫去啊?在我跟前兇什麼。謝擇益他爸爸從前落魄時, 姨媽她雪中送炭,如今他爸爸在香港站穩腳了, 自然不忘姨媽往日恩情。姨媽為人知冷知熱,做事識趣得體,謝爵士自來有什麼交際與會,都願意往葛公館送人,捧葛太太的場。這麼多年交情,連帶長子謝擇益也在葛公館風月場上混大的。香港誰人不知葛太太與謝爵士是從友人做到有情人的?如今謝擇益唸書出來,葛太太不過依舊幫著謝爵士提攜他兒子罷了。”

黃馬克笑了好一會兒, 笑得原處藏著的兩個小朋友都有些不寒而慄。

喬瑪玲道:“你發什麼瘋?”

黃馬克止住笑,聲音越發陰沉:“你很會替他辯白麼,嗯?”

“你還有臉來說我?你養野女人的事怎麼不說?

“我他媽的我養什麼女人了?!”

喬瑪玲想是憋了許多年。人怒極的時候,反而平靜異常。她繼而冷笑一聲:“將那法國女人養在越南,是當我睜眼瞎?”

黃馬克自以為掩藏的很好,一朝被拆穿,整個人彷彿一隻鼓鼓的氣球,氣過了頭,霎時間沖天氣焰都滅了。他竭力辯駁道,“她母親有病在身。全副家當將她送去唸書,全家指望她一個人。只因聽說我與她的事,父親便叫人將她痛打一頓,如今連出門見人都見不了。她又有什麼錯?我若不照料著她,她與她母親還有什麼活路!”

“照料?黃馬克,你照料她,用得著一回越南歸心似箭,三天兩頭往那野女人那裡跑?”

“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當初將你許給我時,媒人說你是香港一等一賢良淑德。呵?你現在哪點賢良淑德沾半點關係?”

“你倒別說我,”反正撕破了臉,喬瑪玲也呵呵的笑了起來,“你若不是和那女人廝混在一起,你父親能給你草草找一門親事?那女人那下賤娘三天兩頭與野男人混到要去打六零六,天曉得她女兒身上染上髒病沒有?你給她髒到生不出孩子,髒人看人也跟你一樣髒——”

“——啪!”

黃馬克一記響亮耳光,打得全世界都靜止了似的。

楚望慌忙站起來時,只見喬瑪玲往黃先生身上撲去,一副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的架勢。揪著他的衣領,眾人以為她要補還個耳光,電光火石間,喬瑪玲鬆開了黃馬克。鬆手的同時,連帶著掏出了黃馬克藏在大衣口袋裡的中國制仿勃朗寧——應是她相當熟知的藏槍位置。她面色慘白,這多年偽裝,忍辱負重到了極限了,那槍口直直的指著黃馬克的頭頂,指的他驚慌失措的抬起雙手來。

真真險些驚叫出來,被楚望伸手捂住了嘴。

另一邊,謝擇益不知什麼時候推開隔間門,隔著玻璃,從天而降一般,一手抓住喬瑪玲的槍口。

輕輕用勁,那槍便到了他手裡。喬瑪玲卻彷彿失掉了最後的支撐,眼淚嘩嘩直流下來,整個人脫力的坐到地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哭聲斷斷續續,夾雜著風雨聲,分外淒涼。

謝擇益往楚望這邊看過來,她立馬會意,和真真一同上前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楚望看著面前頹然挫敗的少婦喬瑪玲,腦中不知怎麼就回想起婚禮上,神父問:“黃先生,你是否願意這個女人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或健康,或是其他任何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那時黃馬克緊張而失言,滿面紅光,意氣風發的說,“oui,le veux.”

謝擇益手裡握著槍,微笑看向黃馬克,十分應景的說:“當初在神父面前說好忠貞至死不渝,怎好這麼快違約?”

黃馬克冷笑一聲,“喲。謝先生替舊情人打抱不平,來得挺快嘛?”

“哦,不是,”謝擇益指指不遠處的真真與楚望,四兩撥千斤,“我帶孩子路過而已。”

黃馬克自覺似乎被羞辱,揉了揉頭髮,擰眉怒問,“若說不是給老情人助威來的,那麼又有你什麼事?!”

“誰沒個初戀呢,是不是,黃先生?”謝擇益笑得沒臉沒皮,“我和她有緣無分,你和越南那位有緣無分——不好意思,剛才偶然聽到幾句,純屬無心——黃太太終究是和你走到了一起,她與我的聯絡也止步於此。如今我站在你面前講話,不過是以一個陌生人,一個說不上什麼話,但又不得不說公道話的看客而已。她身為女人,尚能決絕的抽刀斬亂麻,黃先生為什麼做不到?”

黃馬克瞪著他,乾笑兩聲,“你結過婚嗎。你懂什麼?”

“我是沒結過,”他自嘲笑笑,接著說,“黃先生。你我家庭相仿,從小全盤接受外國人那一套。長大成人了,輪到家庭婚姻上,卻要恪守中國人那一套。我從來十分討厭中式婚姻,我想你也是——將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婚姻的名義一輩子捆綁在一起,名義上說是‘天賜良緣’,實則讓人越過戀愛直接婚姻。若是兩人看不過眼,久而久之,比仇人更甚。”

黃馬克整整凌亂的襯衫與西裝,想來是聽進去了。但是出於對往日情敵一點點尊敬,故而略帶挑釁的聽得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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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擇益倒也不惱,繼續講著他不知上哪兒琢磨來的大道理,“一但接受了,便要恪守到底——因為你對中國這一切都妥協了。拿最近學來的中國話來說,就是,‘你慫了’,還有個什麼‘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聽謝擇益抓耳撓腮的講的有板有眼,本來如此嚴肅的氣氛,彷彿狗血八點檔突然插播了一條腦白金廣告,聽得楚望忍俊不禁。

謝擇益向來臉皮厚慣了,接著一本正經滿嘴跑火車,“以己度人,誰不想被一心一意的對待呢?否則,於對方不公,於你自己也有害無益,傷人傷己。——當然,這也是我這許多年揣摩出來的,有沒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興許你可以拿去好好揣摩揣摩。我想黃太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凡事與她商量,她也不是不肯為你著想。”

大道理講完,旋即謝擇益將槍扔還給黃馬克,說,“這東西隨身帶著,說是防身用。真正能用上的機會不多,更容易的是擦槍走火,反倒不方便。”

他說完,再不看黃馬克一眼,徒留此人神色慘淡立在玻璃窗後頭。

謝擇益進屋,立在喬瑪玲面前,只說一句“黃先生在等你”,便衝另外兩人擺擺手。

楚望和真真也察言觀色,後知後覺小步下了樓。中途遇上船上兩個水警,似乎聽到動靜,問道:“樓上怎麼回事?”

謝擇益答得彬彬有禮:“沒事,夫妻兩拌嘴。”

水警恍然的喔了一聲,也都紛紛散去了。

全程觀看了謝擇益使出老江湖的勸架本領,真真對他崇拜之情溢於言表。便問道:“謝先生,最後你說的‘槍’,是借代黃先生的防備心與瑪玲姐的衝動麼?”

謝擇益啊了一聲,“借代是什麼意思?”

“……當我沒說。”

謝擇益繼而不恥下問,孜孜不倦追問道,“最近勤學中文,請多指點指點我。薛小姐?”見真真不搭理她了,便看向楚望:“林小姐?”

“呃……”楚望撓撓頭,回想起謝擇益諸多奇妙的特質,便問道,“謝先生知道‘扮豬吃老虎’,是什麼意思麼?這是此情此景非常好的一句借代典故。”

謝擇益被拆穿,微微眯眼,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抬頭看向遠方,“你知道,我中文不大好的。”

古往今來同人搭話,最好使的其一是借書,其二是“這個問題我不懂,您能同我講講麼?”想要結識某人,先自降身份,自貶學問,這是頂好使的一招。無話找話的本事,前天在上海接她去怡和碼頭的路上,楚望也是見識到了。對她這麼個小破孩,謝擇益自然沒有別的心思,只是覺得好玩,純粹的找些話有的聊而已。別的不會,尬聊的本事一流。將尬聊本事用到逗小孩身上,還使出一番爐火純青人畜無害的模樣,謝擇益恐怕是古往今來開天闢地第一人。

不過轉念,她大約又能明白為什麼餐廳席間,他一反往常體貼禮貌的做派,處處刁難黃馬克。倒不是說真的惦記著黃夫人,而只是本著他自小就有的一點點路見不平的紳士學問,認為黃先生對待太太的態度惡劣而糟糕,實在算不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純屬一點冷淡的揶揄罷了。

——

當晚頂層咖啡廳的場景楚望是沒見到,雖然第二天一早喬瑪玲還是面有慍色,彆彆扭扭的模樣,沒多久又是蜜裡調油的出雙入對起來。

大約是夫妻間真的沒有隔夜仇。

不過喬太太對待葛太太的態度著實十分可圈可點。據薛真真小道消息:喬太太見女兒女婿和好如初,家庭美滿和睦,自然又是春風滿面的,背地裡指點葛太太——

“她侄女的事,她怎麼不該管?這門親事,當初可是她替瑪玲說的。”

真真將喬太太那副刻薄像演繹的七分入骨,繪聲繪色,配合著真真俏麗的臉蛋,將隔壁屋一眾丫鬟老媽子逗得咯咯直樂。葛太太倒是見怪不怪的修著指甲,笑吟吟的說道,“她自以為處處得了我的好處,大約覺著我是個人善可欺的軟柿子。她真以為她得了好處?好的買賣人,做事做七分,為的是自己外頭名聲好聽——姑奶奶我若是不高興,全世界誰也休想從我這裡撈到半點好處。油水全兜我這裡,我仍舊還能在外頭落著個大度體諒的好名聲。好事多磨——咱且慢慢等著瞧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小可愛說看不懂……我並沒有寫的很艱深晦澀呀,是哪裡不懂?

如果是女主因徐少謙信的決定,我覺得還蠻好想的,因為就只有一條線——但是具體要做什麼,可能下章或是下下章才能體現出來。

——

*打六零六=打梅|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