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草真是不明白了,就那麼一盤殘局,看上去簡簡單單十幾枚黑白子,為什麼會下起來沒完沒了呢,奶奶和徐郎中都對坐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了,棋局中棋子好像僅僅是減少了三五枚,其餘的還好端端擺在那裡。
照這麼耗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收場呀,不知道客棧裡柳萬這會兒還發燒不,會不會在哭著鬧著滿世界找奶奶呢?
可是這破舊低矮的瓦房裡,那個蒼老的身影和那個俏麗單薄的白色身影,兩個人面對面而坐,在靜悄悄瞅著棋局,在沉吟,在思索,徐郎中追問的問題一道連著一道,啞姑回答的速度越來越慢,似乎她需要想很久才能想起一組答案來。
“女人經次不行,如何醫治?”
“適齡婦女月經不行,是經血積年堵在任督兩穴,導致婦女體虛面黃,不能深眠,該疏肝破氣,消積化滯,,理氣解鬱,調經止痛——應該這樣擬定藥方……香附、乾薑、烏藥、青皮……另外還有三菱,還有……莪術。”
“女子血淋如何下藥?”
“血淋?這個……是以溺血而痛為主要症狀的淋症,該如何下藥呢……第一要要緊是應該止血,第二是補血。同時解暑,清熱,利尿,通淋。所以……所以……”
啞姑沉吟。
蘭草只覺得一顆心高高懸起,奶奶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這可如何是好?
奶奶不能輸給這個歪嘴的古怪婆子呀。
就在蘭草心急上火的時候,那個她熟悉的聲音重新響起,安穩,沉靜,似乎她壓根就沒有被難住:“阿膠二兩麩炒,滑石、豬苓、澤瀉各一兩,赤茯苓一兩,外加……車前子五錢,用白水煎服,每天早晨服用,每次三錢。”
呀,奶奶就是厲害,她回答上來了,雖然有結巴,但總比答不上來好吧。
蘭草趕緊端一碗開水送到奶奶手邊,意思是你先潤潤嘴吧。
想不到徐郎中不給啞姑喘氣的時間,一連串問題緊逼而來。
“≮≮≮≮,m.↗.co√m血崩不止如何治?”
“赤白帶下如何下藥?”
“妊娠便不止可有良方?”
“觸動胎氣腹痛下血,該如何用藥?”
……
桌面上只剩下六枚棋子。
三白,三黑,勢力相當。
輪到徐郎中走棋。
蘭草緊張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頭,心裡盼著這老婆子不要贏,而是輸,輸給自己奶奶。
可是徐郎中毫不手軟,高高捻著棋子,冷著臉一字一句出了新的問題:“有胎兒橫逆手足或者子死腹中,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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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生丹如何配製?”
“產後胞衣不下,你會如何診療?”
“產後遍身如慄粒熱入火當何救?”
“產後血暈心悶氣絕腹內惡血不盡絞痛,請下藥。”
“產後脫腸不收可有快速見效方?”
……
一連串問題,一個接一個砸下來。
花嫂聽得糊里糊塗,她身子不舒服,乾脆趴在一面炕邊附身歇息。
蘭草氣得鼻子都歪了,喉嚨裡卡著一口濃痰,她真想將這口痰吐出來噴到對面那張又老又醜的臉上去。
你你誰呀,憑什麼逮住我家奶奶問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問簡單的不好嗎,故意問這麼難,是有意刁難我們奶奶的吧?
看來奶奶真被刁難住了,不然她不會乾脆閉口不言,只是在那裡望著一碗水苦笑。
奶奶呀奶奶,依奴婢的意思呢你還是快跟我回客棧吧,好好的何苦跑這裡來找罪受?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麼要來受一個古怪婆子的排揎和刁難?
要不是身份限制,蘭草真想衝上去拉起她的奶奶離開這裡。
啞姑卻似乎忽然輕鬆起來,輕輕一笑,一張白生生的臉兒瞅著對面那張嘴歪的老臉,伸出纖纖玉指在碗中清水裡蘸一蘸,在棋盤上慢慢滑動,打亂了剩下的六枚棋子。這局棋算是完全打亂,毀了。
蘭草大喜,奶奶毀得好,反正她們事前又沒有明不準悔棋。
蘭草站起來就要扶著奶奶離開。
可是啞姑壓根就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她用指頭慢慢在桌上寫字,寫出一串串**的字。
蘭草也算是跟著奶奶認識了一些字,但是她瞅了半天,發現奶奶寫出的字她一個都不認識,這些字怎麼看著那麼難以辨認呢,似乎筆畫很簡單,但她就是不認識。
徐郎中也靜靜看著,眉頭一飛,“哪裡來的字型,怎麼這麼眼生?難道是哪部古舊醫學古典上流傳下來的古老字型?”
蘭草忽然心頭一亮,這不是奶奶自從開始寫字時候寫出來的那種字型嗎?當時蘭花不認識,連學識淵博的少年俊彥白表哥都不認識呢,白表哥還特意帶了一卷宣紙出去到處找人請教。因為大家都不認識,最後奶奶只能放棄繼續寫那種奇怪的字。
白表哥——不知你現在在哪裡,會想起我……我們嗎,哪怕是偶爾想起一呢……
“師父死了,師父的心血之作丟了,幸好我曾經心血來潮的時候翻看過其中一部遺作,叫《玉女素經》,專門針對各種婦女病症摸索出的治療辦法。徐郎中,就算女子我年輕不懂事,學識淺薄,但終究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所以您這些常見婦科病,實在是難不住女子,只不過我需要好好地花費一些時間來慢慢回憶,才能為你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對面的徐郎中被毀了棋,不生氣,冷靜望著啞姑,忽然笑了,“我們該下完這一局嘛。”
蘭草知道這是在責備奶奶毀局。
意外的是啞姑低頭含笑,鬢邊一縷黑髮亂了,在輕輕飛揚,“晚輩壓根不會下棋,所以這一局無論如何都是前輩贏了。晚輩甘願認輸。”
態度恭敬,神色平靜。
蘭草傻乎乎眨巴眨巴幾下眼睛,這才明白她們的心思其實都不在棋局上,那一場對弈其實就是彼此信手落子罷了,根本不關乎棋局,所以不懂棋道的奶奶才能陪著徐郎中下了整整兩個時辰。
“把你師父的《玉女素經》寫出來吧,能想起多少寫出來多少,等寫出來再加以甄別整理,肯定是一部很好的醫書,對所有被病痛折磨的婦女都有用。”
啞姑一愣,這倒是她始終沒想到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等她站起來再次施禮道謝,徐郎中家的木門啪啪啪巨響,“出來——滾出來——叫我們好找,原來躲在這裡做縮頭烏龜——快出來跟我等去見官——”
蘭草慌忙跑出來,門口黑壓壓擠著**位大漢,正怒氣衝衝衝著門裡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