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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蛛絲

一出門,蘭草眼淚唰啦啦往下落,低聲抱怨:“奶奶,你真能忍啊,奴婢都心裡冒火了,那個傻子,他敢這麼欺負你……”

蘭草被打斷了,“不要這麼,這是我正想要的結果。”

“啊?”蘭草眼前好多黑色圈圈在打轉,要是能允許躺倒歇一會兒,她肯定會直接倒下去。

“本來要好好看一場戲的,遺憾柳老爺中途被九姨太拉走了,剩下一群女人,上下勢力太懸殊,戲沒法演了,我只能把自己扮上登臺啊。”她一邊疾步走,一邊輕輕。

這算是解釋嗎?蘭草一頭霧水,摸不著腳後跟,奶奶怎麼變得越來越高深了呢,好好的吃個家宴,怎麼就扯上看戲了呢?

啞姑走得很快,健步如飛,蘭草跌跌撞撞幾乎跟不上了,“、奶奶,奴婢還是不明白啊,奴婢笨,不像蘭花那麼聰明一就透。”

前面那個的身軀根本不理她,只管趕路。

可是,可是為什麼走的方向不是回角院呢,而是繞過來角院,向著廚房方向直去。

就這麼掛著一臉雞湯直奔廚房?就不能先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陳氏端起酒盅向著大家,輕輕笑,“想不到萬哥兒媳婦這孩子挺懂事啊,脾性看著也不錯。”

眾姨太們端起酒盅回應她,三姨太輕輕含笑,“老爺親自挑選的人,怎麼會不妥呢,雖然是個啞巴,但是脾性兒那麼好,溫柔,敦厚,更難得的是和萬哥兒對脾氣,這是咱萬哥兒的幸運,日後長大了,兩個人也算是青梅竹馬了,等圓了房,兩口兒恩恩愛愛的,我們看著也高興。”

三姨太自從連連死了三女兩女五個孩子,從此絕育,脾氣也變得沉默寡言,平日裡除了閉門繡花,很少出來走動,更不願在人前多一句半句話出來,難得今兒一口氣了一大段,眾人都感意外,紛紛舉杯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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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頷首,“當日我還有些擔心呢,句不忌諱的話,咱家哥兒是個殘缺,再要是多出來一個殘缺,我怕對孩子養病不好,所以她來了也就一直沒敢把兩個孩子往一起放,今晚看他們在一起倒是挺有緣分呢。”

話題很快就揭過去了,大家推杯換盞,各自啜飲屬於自己的歡樂或者悲傷,分別盡在不言當中。

只有柳顏望著杯中亮閃閃的液體,愣愣發著長傻。

“你過,府裡熬藥都在廚房有專門的灶臺?”啞姑踏著夜色,輕輕回頭四顧,今夜整個柳府都沉浸在聚餐的歡樂裡,院裡少有人影走動。

蘭草頭,是啊,這個誰都知道。原來主子想去看熬藥,這簡單,蘭草前頭帶路,兩人很快進了廚房,裡面一片狼藉,因為那些大廚雜役們趕著上完了最後一道菜,也忙忙解下圍裙去坐席了,忙了整整一年,他們也想和別人一樣享受一回,消消停停坐下來吃喝,樂和樂和。

繞過案板灶臺,往後面走,最後進了最拐角處一個隔間,一進門一股草藥味撲鼻而來。

兩個不大的土灶臺,上面擱著洗淨的砂鍋子和藥吊子。

旁邊堆著大的的藥吊子,藥罐子,藥碗,地下堆著好多藥渣,有已經半乾的,還有溼漉漉的。

有一個的砂吊子看樣子剛剛熬過藥,裡面的藥渣還是溫的,啞姑兩眼一亮,端起了聞了聞,伸手撥開看,用一把笊籬搭起來,濾盡了裡面殘留的汁水,找一片廢舊白布包了,又把旁白的藥渣鏟一些放進去,再灑了一水,看上去這砂吊子裡藥渣還在,沒有被人動過,啞姑抓起藥渣再不停留扭頭就走。

取藥渣幹什麼?

蘭草沒時間問,只能快步又跟上她步跑,萬幸這回直接回角院。

換洗了衣衫梳洗完畢,蘭草瞅著奶奶面色一直很平靜,竟然沒有一生氣的意思,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恨那個……萬哥兒?”

私底下她們做丫環的會把柳萬喊傻子,但當著主子的面這麼喊,好像有一不太好吧,畢竟奶奶是萬哥兒的媳婦,自己得注意著吧。

“不恨,”啞姑搖頭,“他也是可憐人。”

完在燈下撥弄藥渣細看。

蘭草趕忙取了盤子拿了筷子,知道主子又要分揀藥渣了。

“我今早教你識記的那些藥名記住了嗎?”啞姑忽然問。

“記住了,鹿茸、杜仲、淫羊藿、巴戟天、枸杞、海狗、續斷、紫河車、肉蓯蓉、鎖陽、補骨脂、益智、菟絲子、沙苑子、蛤蚧、鹿角膠……”

清亮亮的燈下,清亮亮的少女嗓音一口氣背了出來,背完了她不放心跑到門口看一眼,怕蘭花她們忽然回來聽到這裡有人在對話。

“模樣能辨認得出麼?”

蘭草一傻,有些羞愧,“有幾樣能,有的還沒記住。”

這兩天忙著過年的事兒,另外還要學習識字,她幾乎沒時間識記草藥。

“不急,”啞姑徐徐道,“現在我來教你,把藥渣裡的藥材一樣一樣揀出來。”

蘭草有疑惑,既然識記藥材,拉開百子櫃的抽屜不就有現成的嗎,為何還要巴巴地去偷了藥渣來呢?藥渣其實已經熬煮過久,好些藥都煮爛變形了,很不容易辨認。

不過,還是別問了,問了也白問。

“鎖陽。”啞姑念。

“鎖陽,益氣壯陽藥材,多生長於沙灘荒漠等乾旱半幹旱地帶,我們靈州府最北邊就有。”蘭草輕輕唸叨,一邊輕輕夾出鎖陽的藥渣。

“肉蓯蓉。”

“肉蓯蓉,補腎陽,益精血,潤腸道,主腎陽虛衰……哎,奶奶,這都是壯陽益腎的藥材啊,這一副藥是熬給誰喝的呢,看樣子那個人腎虧體虛,應該是個男人……”

“鹿茸,”奶奶不理她,繼續往下念。

蘭草只能忙忙地分揀。

潔白如玉的盤子裡很快堆滿了藥材。

蘭草用筷子夾出一塊形狀奇怪的樹皮裝東西,左瞧瞧右看看,對著藥盤裡藥材一一查對,最後有些慚愧,“奶奶,這個是哪一味,奴婢實在認不出來,好像不是補陽藥材?”

啞姑接過去,放在眼前慢慢地看,然後又湊在鼻孔下聞,她神色淡定,神態安詳,看上去永遠一副神定氣閒天塌不下來的模樣,蘭草也就不由得跟著心靜下來,閉上眼在心裡把今早背誦過的藥名一一暗暗背出來,然後又睜眼對著那些分揀出的藥材一一查對。她心裡有一個願望,既然奶奶這麼瞧得起自己,既讓自己學習認字,還教導藥學知識,明奶奶最器重的還是自己,她這樣低賤卑微的身份,能遇上這樣的主子,當真是上輩子燒高香了,那麼就應該好好學,不要辜負了大好機會和奶奶一番殷切期待。

等蘭草流利順暢地背完一組藥材,抬起頭發現奶奶還是那樣坐著,姿勢沒變,神色卻隱隱有一絲變化,細看,她攤開的手心裡擺著三味藥,一味正是她們揀出來的樹皮狀,另一味呈膏狀,還有一味是一些細碎的籽粒物。

啞姑對著這幾味藥怔怔出神,竟然看得忘了形。

蘭草很少見奶奶是這個樣子,頓時心裡一蕩,心念轉動,輕輕喚一聲:“奶奶,可是像那九姨太所用藥材一樣,有什麼不妥?這究竟是誰人服用的湯藥,要不要奴婢去廚房打問一下。”

忽然一個手伸過來,穩穩捏住了蘭草手腕。

奶奶的手好涼,單瘦的五指簡直像一坨冰。

蘭草趕忙去捧手爐。

她推開了,喃喃望著手心藥材,“蘭草,那個人又出現了。”

蘭草激靈靈一個冷戰,不知道為何,她頓時就冒出一身涼汗。

蘭草極力剋制著聲音,“奶奶啊難道……”她不下去了,聲音顫抖得厲害,好像忽然有冷氣從頭橫貫了她整個軀體,她冷得無處可躲,縮緊了身子。

啞姑卻還是那麼鎮靜,好像的是一件極平常不過的閒事,“手法如出一轍,只是,這次遠比九姨太那次陰險,極為隱蔽,要不是我聞到了那草藥味不對勁兒,我做夢也不敢往那上面聯想。”

她得很慢,嗓音極力保持平穩,但是蘭草敏銳地感覺到了,奶奶也在發抖。

蘭草起身,將一件棉襖輕輕披在這遠比自己還要單薄的肩膀上。

兩個人默默對坐,一時間竟然無語。

因為不知道從何起,因為滿肚子都是話,所以只能默默無語。

蘭草還是一頭霧水,她在苦苦思索,這藥渣究竟是誰的?奶奶憑什麼就能斷定裡面多出來幾味藥?藥方子又不是奶奶自己開的呀。

啞姑此刻卻無比清醒。

因為清醒,才能看得更清楚,更明白,有時候糊塗可能要比明白和清醒更好,現在她一顆心好像在向著一個無底深淵往下跌落,這個深淵究竟有多危險有多黑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竟然無意中窺破了秘密。

這也許是別人刻意隱秘的秘密,如果製造秘密的人,發現有人已經窺到了秘密,那麼,這窺破秘密的人其實等於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的懸崖之上。

“奶奶,”蘭草試著打破著熬煎人的沉默,“這藥,究竟是……”

“噓——”一根細巧的指頭驀然壓在蘭草唇上,這指頭還是那麼涼,帶著森森冷意,一個壓得很低的聲音,“蘭草,不許問,好奇害死貓。有時候糊塗比明白還要好。”

蘭草呆呆,什麼意思?為什麼奶奶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好奇害死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奶奶神色忽然無比慵懶,好像她很累很累,蘭草就知道此刻再也不能問任何問題,白問,只能惹來她的厭煩。這是奶奶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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