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偉家住城西的張家村,開車有四十多分鍾的路程,楚辭一邊開車一邊開語音會議。
小齊負者給所有氰/化/物中毒的受害做筆錄,他先彙報筆錄情況:
一、7月13號七點半到八點半這一個小時內醫院發生過兩次暴/亂;
二、有受害人看見一個穿黑色夾克戴漁夫帽的中年男人向醫藥房扔玻璃瓶,但並沒有看清楚中年男人的樣貌;
三、因為近期氣候原因,流行性感冒頻發,醫院當天的病人極多,兇手沒有在人群裡投放氰/化/鉀/炸/彈而是選擇空氣相對不夠流通的醫藥房,說明嫌犯的目的並不是殺更多的人,初步排除嫌犯是恐怖組織成員。
陳晨按照楚辭的吩咐,已經透過媒體釋出了希望爆炸當天上午到過醫院的市民到醫院做身體檢查的訊息,一天過去了到醫院做檢查的人絡繹不絕,但提供資訊幾乎沒有用,大多數人都是聽見爆炸聲便蜂擁著跑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楚辭一直認真聽他們說,沒有插話。
秦邯調查了藥劑科四名死者及其親屬的經濟狀況,再結合張大偉的供詞,他簡單陳述自己的偵查情況:“我這邊偵查的情況主要有以下四點:
第一、在四年內死者王文浩、牟建業、霍柔三人及其親屬名下都有大筆資金來源不明;
第二、第三醫院在四年內先後由藥劑科組織採購了長生生物藥業有限公司生產的三十五種處方西藥,長生生物方面的醫藥業務代表為四年前入職該醫院的藥劑科西藥師霍柔的男友徐志遠;
第三、死者丁宏的妻子林曉曦為長生生物製品研究所研究員,而丁宏的戶頭在半年前突然多了一筆來自海外數額為三百萬的轉賬,轉賬賬戶和與王文浩等三人有資金往來的賬戶為同一個;
第四、張大偉供述的其子張棟是因為感冒到醫院輸液後嘔吐腹瀉不止,致使肝腎功能嚴重受損而患上肝炎的供詞還需從醫院調取張棟的醫療記錄,將其使用的所有藥品都進行排查後才能確定。
綜上所述,初步可以判斷醫院藥劑科部分人員有拿取回扣為長生生物謀取利益的違法行為,但醫藥安全質量還需排查。”
楚辭聽完了他們各自的彙報,一一補充道:“小齊,嫌疑人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醫院,調取醫院周邊的攝像頭看是否有錄下穿黑色夾克戴漁夫帽的嫌疑人的畫面。”
“我知道了老大。”
“陳晨,繼續給來醫院檢查的人做筆錄,不要放過他們說的每一個細節,醫院當天那麼多人,一定有人看見了嫌疑人。”
“好。”
“秦邯,確定海外賬戶的持有人,繼續深挖醫院方面與長生生物存在利益輸送的證據。”楚辭頓了一下,繼續道,“還有,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要輕易先下結論。”
語音會議結束,坐在副駕駛一直安靜的景月忽然開口,她說:“其實楚隊長可以讓秦警官將張棟的醫療記錄中使用的藥物和醫院採購長生生物的三十五種藥品進行交叉對比,化驗其中重疊的藥品。”
楚辭看著前面的路況,將車開到路邊停下,然後轉頭勾了下唇,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景月:“景教授怎麼不懷疑是張大偉說謊,而相信是藥品出了問題?”
因為手機沒電景月也沒拿,坐在車上無聊便從包裡拿了本阿加莎的小說看,見楚辭特意停了車問她這個問題,她將書合上語氣淡淡的答道:“不是楚隊長告訴我的嗎!”
她的所有推測都是基於楚辭的判斷。
一個沉穩老道,有多年刑偵經驗,並且還深諳犯罪心理的刑偵專家的判斷。
“楚隊長忘記在法醫室問我的問題了?”
楚辭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心底不由對景月的觀察和推理能力感到驚歎。
他只問了她一個關於身體健康的正常人什麼情況下會快速患上肝炎的問題,她便能借由此推測他懷疑醫院藥品有問題。
還有從他辦公桌上的胃藥和空的菸灰缸推斷他有胃病和正在戒菸,從張大偉dna檢驗對比報告推測他不是放炸/彈的嫌疑人從而懷疑他可能認識真兇。
楚辭怎麼看景月怎麼順眼。
從聲音到外貌,從性情到智慧,彷彿為他量身定製。
無一不合他的喜好。
楚辭看著景月的目光漸漸深沉,悠悠的感嘆了一句:“景教授真是叫人感到驚喜。”
景月莫名。
楚辭但笑不語。
現在沒有證據表明醫院採購長生生物的三十五種藥品有問題。
也不能證明張棟確實就是因為使用了醫院的藥品而患病。
用兩個尚未論證的證據去證明一個結果是不嚴謹的。
但刑偵破案有時候也講究直覺。
大膽去假設,然後小心的求證。
真相就不會太遙遠。
楚辭重新啟動汽車上路,他雖然贊同景月的推測,卻也沒有立即打電話叫秦邯直接檢驗重合的藥品。
因為張家村到了。
楚辭將車停在村子牌樓外的空地上,張家村不大,整個村只有三十多戶人家,都姓張,追溯到一百年多年前大家都是一個祖宗。
村子裡還沒有鋪公路,進村的路是村民自己用泥巴和碎石子填鋪的,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
景月穿的皮鞋有一點跟,並不適合走這樣的路,她走幾步就要崴一次腳。
不過她性子倔,又不大擅長與人交際,楚辭人高腿長已經走遠了她也能忍住不叫人等。
楚辭暗想還真是個倔強的姑娘。
然後停下腳步從路邊的草叢裡撿了一根比較光滑樹枝往回走,將樹枝的一頭遞給景月,不羈的臉上帶了點戲謔,“景教授可要抓穩別再落下了。”
從少有的幾次接觸中楚辭看出了景月十分排斥與他人的肢體接觸。
景月抓住樹枝,冷豔的臉上劃過一絲窘迫,她本是想來幫忙的,結果反而一直在拖後腿。
她點頭,輕輕的應了聲,“嗯。”
張大偉家住在村子的最裡面,一套三間開的兩層小洋樓,因為有些年頭建築外面的瓷磚已經剝落了大半,露出裡面青灰的水泥結構。
大門是木頭做的刷了紅褐色的漆,門兩邊貼的對聯已經泛白,楚辭抬手敲門。
隔了許久才見一個穿著淺藍色長袖衫的男生來開門,他手裡杵著一根腿腳不便的老人才用的柺杖,面色發青,眼窩下陷,臉頰上無半點肉,整個人瘦得可怕。
“請問這是張大偉家嗎?”
男生看見門口穿著警服渾身上下都透著無限生命力的楚辭點了點頭。
“你是張棟?”雖然是問,確實肯定的語氣。
男生再點點頭,開口,聲音綿軟無力:“我是,請問你是?”
楚辭拿出證件展示給張棟,然後讓出身後的景月,“我是陽城市公安局刑偵隊的楚辭,這位是蘆城大學教授景月。”
“景教授!”張棟看見真是景教授小聲的驚呼。
景月是誰,是蘆城大學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是他曾經為之奮鬥的夢想,是他遙不可及的燈塔。
然後張棟低頭看了看自己,如同半隻腳踏進棺材行將就木的老人,不由從心底生出一種強烈的自卑感。
景月看出了張棟的自卑和傷感,不過她不擅長安慰人,只得實話實說:“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順便想找你瞭解一些情況。”
張棟移開半邊身子,讓出進屋的路,“景教授,楚警官,進屋說吧。”
景月環視整間屋子的佈置,想是為了方便張棟走動,除了必要的傢俱屋子裡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看上去空蕩蕩的。
“景教授、楚警官你們坐,我去給你們倒水。”張棟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齊好看的白牙。
景月看著客廳裡唯一的雙人沙發猶豫,楚辭倒是坦然的走過去坐下。
“張棟你……”景月想說別麻煩,他們不喝水,但話沒說完就被楚辭一把扯到沙發坐下。
楚辭深深看了景月一眼,作為男人,他想張棟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將他當做一個正常的人對待才是給予他尊重。
張棟一手杵著柺杖一手端著杯水慢慢的走過來放下楚辭面前,“景教授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景月淺淺一笑,聲音溫柔:“我想說有溫水嗎,我喜歡喝溫水。”
張棟神情一晃,連著點了幾下頭,青灰色的面頰染上一絲紅暈,結結巴巴的回答:“有……有的……”
“謝謝。”
給景月倒了溫水,張棟從牆壁的夾層櫃子裡拖了把矮凳出來,挨著他們坐下。
張棟從小就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長這麼大從來沒和人打過架,更沒面對過警察。
他雙手放在腿上交疊,低著頭,有些緊張。
但沒等景月或者楚辭開口問,他自己先說了:“我爸應該昨天上午交完班就回來,但到現在一天過去了他連電話都沒打一個,我就知道警察遲早是要來的。”
楚辭問:“你的病是因為使用了第三醫院藥品的關係?”
張棟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抬頭看向景月,眼睛裡透出一股嚮往:“景教授,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想考你名下的研究生,將來也做一名法醫的。可是……”
“我知道。”景月回應道,“徐教授推薦過你,我也看過你的專業成績,你肯定能考上的。”
張棟燦爛的一笑,因為得到景月的肯定臉上多了絲神采,他接著說:“臘月二十九我回家和我爸一起過年,初四參加同學會多喝了點酒回家就感冒了,吃藥在家睡了天也沒見好反而發起了高燒,為了不耽誤初八回學校的行程,初七那天我就去第三醫院打了三瓶點滴。”
張棟眼眶一紅,放在腿上的雙手握拳,“打完點滴的當晚我就開始嘔吐、腹瀉不止,一直持續半個月後醫院確診我有藥物性肝炎……起初我們也沒懷疑是醫院的藥出了問題,直到我爸在醫院遇見了同樣因為在醫院打了點滴而致死的患者家屬老金,我們才發現如我這樣的受害者還有很多。我爸就是氣不過,多次找醫院要說法都沒用還遭到威脅報復,這才用硫酸潑了人,但炸/彈絕對不是他放的,你們一定要相信他。”
“我們相信你爸爸沒有放炸/彈,警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張棟。”景月安慰道。
楚辭抓住了話中的關鍵點,“老金?”
張棟點頭,“他是陽城市病友家屬群的群主,就是他把我爸拉進群后,我們才知道因為醫院問題藥品出現事故的還有一百三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