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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太初始也 4.太白

4:太白

第二天一早,沈歸還在睡夢中就被廚房傳來的雞叫吵醒。那叫聲嘶啞悠長,打透了門窗響徹雲霄,沈歸覺得這空曠的山腳下都在迴盪著這只雞最後的輓歌。“太殘忍了吧。”沈歸不用看都知道是昨天那只被剁去了右腿的蘆花雞,林婆婆把它治好,但也僅僅過了一夜,就又宰了它。真是又慘又香。

“養來就是為了吃呀。而且它也算是為你的好奇心送了命,怎麼反過來怪我?”廚房傳來林婆婆悠悠然的語氣,合著鐵鍋熱油‘噼啪’的聲音,十分的有生活氣息。“可是終歸還是心有不忍,已經治好了又何必再殺,早知這樣還不如當初給個痛快。”林婆婆揮著鐵鏟,一邊炒菜一邊說著:“如果我不養這只雞,把它放回太白山林裡,吃它的雖不是我們,也還有狼群或者野熊。其實我也沒你想的那麼殘忍陰暗,不是治好了再吃,而是恰好選中了它,一切都只是緣分。”沈歸沉吟了一會說:“好吧,也許是我想的有些多。那你是基於什麼理由選中它做為今天的食物呢?”“嗯……我今天去院子裡抓雞,數它跑得最慢。”

因為沈歸小小的身子還不能自由的活動,所以祖孫二人每天就在家裡鬥鬥嘴。林婆婆偶爾也會講給他一些在這片華禹大陸曾經發生的事。大多都是些曾經出現的英雄敗類才子佳人,也會有一些開國之主亡國之君。偶爾還會拿起一把三絃唱幾段不知道什麼地方的曲子,曲調唱詞和沈歸原來的世界也差不多。沈歸照著記憶寫下了原來自己喜愛的小曲給林婆婆,戲文裡唱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故事。

今年的雪來的特別的早,撫山縣的市面上漸漸地熱鬧起來。每逢頭場雪後,縣衙以南的集市上就擠滿了來來往往的客商。有附近的山民來擺攤賣曬乾的山貨;也有從北燕南康等各地而來進行交接的大藥材商;還有一些賣奇珍異獸的獵人家眷;最多的還是成三破五、一手託兩家的牙行。在這裡巡街的衙役都是臨時徵來的,原本都是些等過了冬,黑土化了凍就回鄉種地的農民。這些一年只披這麼一季官衣的‘衙役’手裡拎著淨街鞭子,耀武揚威的指揮著來往的客商:“行路的人都靠邊啊,車把式都把韁繩給我穩住了,別驚了牲口傷到行人,那邊小孩離驢屁股遠點,踢到下身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邊呼喝一邊把鞭子虛抽的‘噼啪’作響,享受著自己短暫的官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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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街尾出現了一老一小,這老太太把孩子放在胸前,用一床小棉被打了一個結拴在前胸,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被子裡的小孩心中暗恨,覺得這造型像一老一小兩隻袋鼠。“幽北三路中,東幽是產糧的,中山路是行商的,關北奉京是都城,也是前線。而這撫山縣就是中山路冬季最大的集市了。”林婆婆邊說邊帶著小沈歸朝集市街尾向西轉去,又是另一片天地。

這集市平日是官驛所在,所以路旁各類茶館酒肆客店數不勝數。各路行商趕腳之人大部分都住在這條街上。在這裡,你既可以花十幾個銅錢,來一大碗羊肉湯和幾個包子果腹;也能找到豪華的二層樓大飯莊,後廚更是由來自燕朝魯東地區的大廚坐鎮;住店

的話,可以選擇五個銅板一夜的大通鋪行腳店、也可以選擇三兩銀子一間的客棧高間。平日未開市時,這條街也沒有多少人來往。除了撫山縣當地衙門的人迎來送往,就是本地士紳旺族吃膩了自家廚子,偶爾出來圖個新鮮而已。今日的這條四通街水洩不通,有吃張口飯的說書先生;也有治病帶拔牙的搖鈴遊醫;還有些支戲攤的彩門藝人;也有些支著文王周易幌子的算卦相士。“每年入了冬,這些北方長春會門徒,都會聚到撫山縣趕個集,以求掙些銀兩養活一家老小。”林婆婆一面走著,一面看似自言自語的對懷裡的沈歸解釋著。

“哎呦二老太太您來了。”街口一個正在說著《春秋五霸》的先生對圍成一圈的觀眾拱手告了個罪,在攤子上續茶的小徒弟見狀趕緊頂了師傅的缺繼續說書。說書先生倒提著扇子跑到林婆婆身前施禮。“這就是孫少爺吧?看模樣就透著一股子機靈勁,錯不了,長大了準是個人物。”“既是先生你說他錯不了,那就一準錯不了。我今天只是帶著他出來湊個熱鬧。您那可是剛圓上來的粘子,很有幾個掛灑火的,走正了這一趟可是要火穴大轉啊。(我看你那書棚裡剛招來一些觀眾,還有幾個衣著華貴的,弄好了能賺大錢)。”說書先生狡黠的一笑,指著正在說書顯得有些緊張徒弟:“這小果跟我走了三年跑馬穴,如今了也只會使腥賣鋼口,一點兒不攢尖。得,那我先回,您在樑上慢晃著。(這小孩跟著我四處演出了三年,現在也只會用一些小手段和話術,正經的本事一點都不會。我回去接著說書,您在街上慢慢逛)”說完轉身回到書棚裡,閉眼聽了一會就把小徒弟用眼神支下來,接著提水壺滿場飛奔地往書座的茶壺裡續水。

“這是江湖人,剛才我們說的那路話,是長春會的暗語春典,也叫唇典。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會一些,是他們用於辨別自己人的一種方式。沈歸出了太白山腳下就不再說話了,只是點點頭,自覺新奇的左右看著。祖孫二人在街上閒逛著,四周攤子上的江湖人都不住地跟林婆婆問安,林婆婆也和善的一一回應,只是這聲音一高,就沒再用春典。過了一會,路邊一個小販跑來遞了一根麥芽糖給老太太,也沒說話就回去繼續擺攤。老太太把糖棍往沈歸的小手裡面一遞,然後繼續逛著集市。沈歸一邊瞪著大眼睛四處打量,一邊‘吸溜吸溜’的舔著甜膩膩的麥芽糖棍。

正在祖孫二人遊蕩在四通街的市井繁華中時,打南門方向奔來一匹快馬。馬蹄鐵敲擊著路面的急促聲音由遠而近,賓士而來呼嘯而去,只留下一街狼藉和四處躲避的行人。沈歸耳邊傳來各種咒罵聲,抬頭看去,林婆婆的臉色變得極為凝重。“馬鞍上掛黃旗,怕是出了大事。我們得趕快回去了。”

太白山腳下木屋,剛才在街上飛馳而過的騎兵正跪在門前:“神婆大薩滿,您趕快回去主持大局吧,奉京城內起了大亂。公主和先代神婆剛一去,懷王立即起兵號稱勤王。他暗中掌握了奉京內外所有的金甲禁軍,只剩下三千殿前太白衛在內宮防禦,這幽北三路已經危在旦夕了。”語畢連連扣頭,滿面的塵土和著眼淚變成了一道道的泥痕。“自古以來薩滿都是負責溝通

天地萬物,撫慰人畜生靈而存在的。歷任薩滿也從來都不是北燕的欽天司,我是神婆大薩滿,又不是他燕京的大供奉關北斗。誰是皇帝,誰又想當皇帝,與薩滿何干。你回去告訴懷王,也告訴皇帝。薩滿從來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棋子。”

這個來報信的騎兵從傍晚跪到了天明,見林婆婆並沒有開門也沒有再說話,只得磕頭離去。屋裡火炕上的大薩滿剛睡醒,砸了砸嘴:“今天還想吃雞嗎?或者殺頭豬來吃個紅燒蹄髈?”另一側早起多時卻貪戀火炕溫暖的沈歸趴在一邊,兩隻小手翻弄著一本神怪類圖譜《山海注》。“一頭再小的豬,咱們就倆人,也吃不完啊。以我現在的身量才能吃多少。剩下的肉放在外面凍過就不好吃了。”林婆婆舔了舔嘴唇:“凍它幹嘛啊,你這麼小的人兒記性卻差得很,我會治啊!頓頓都吃新鮮的。”沈歸想起了前日泣血悲愴而死的那只瘸雞,渾身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你好歹也是通曉萬物生靈的薩滿,又是神醫,吃肉就算了,心靈能不能別這麼扭曲?”“為了自己慾望同室操戈血流漂杵的人才扭曲,我只吃我養的,不吃養我的。”說完,林婆婆敏捷的一翻身下了炕,廚房裡傳來霍霍的磨刀聲。沈歸望向窗外,籬笆園裡的一隻小豬正在無憂無慮的熟睡。

撫山縣大集在立春這一天才歸於平靜。住在太白山下腳下的祖孫倆日子依舊平淡。在那個騎兵走後的夜晚,沈歸問林婆婆:“那個騎兵,會死嗎?”林婆婆笑眯眯的看著他說:“不知道啊,我就只是個大夫,又不會你大薩滿婆婆的巫術”“可你若是一點都不會,大薩滿婆婆怎麼會選你繼任呢?我記得出生的時候還有另一個年輕女子也在啊,選那個會的不比選你這個心理扭曲的大夫要好嗎?”“什麼心理扭曲啊,你這個孩子真是不會說話。那個女人叫齊靈煙,是你大婆婆的徒弟。不過她本是南康人士,這次還了我幽北的人情自然就回家了呀。”沈歸想了一會,又開口問:“那你真的不去奉京嗎?因為你不會大婆婆的巫術,怕自己沒有平息風波的本事嗎?”“其實我幽北三路哪來的皇室啊,古時候可都是由薩滿巫師或者是神婆薩滿來選定頭領的。這皇室,或者叫頭領也行,每過幾十載都會換一批,各有各的原因各有各的道理。不過有一點是從沒變過。”“是哪一點呢?”沈歸思索著問道:“死的都是人,活下來的也是人。人與人的事,不該由薩滿來管的。也正因為薩滿不管,頭領才能變成皇帝呀。”

立春的時候,齊家大牛二牛兄弟來了幾次。每次都送來一些野味和皮毛。每次林婆婆收下後也都會硬塞給他們一些銀子。今年齊大牛家的媳婦生了一對兒雙胞胎,都是男孩。林婆婆趕去替大牛的妻子接了生,並打消了齊大牛給兩個孩子取賤名求安穩的想法,她給兩個孩子賜名雁返——是為齊雁齊返。“這倆孩子以後一定很聰明。”從上到下的摸完了孩子骨骼經脈的林婆婆這麼對大牛說。“以後就讓這仨孩子一起玩吧。”說完一臉揶揄的看著沈歸說:“你是哥哥,以後要照顧兩個弟弟,多親多近。”沈歸看著皺巴巴活像兩條沙皮狗一樣的孩子心中暗恨:連話都不會說,聰明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