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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雞鳴驛千里傳書

“丫頭,你沒事吧?”俞平海望著船尾兀自出神的桐拂,撓了撓腦袋。

這丫頭方才兩次入水,救了那個官家小姐,又替人家撈了個鐲子上來。分文不取,迷迷瞪瞪地就回來了。回來以後就一直坐在那裡發愣,一聲不吭。

“唔?”桐拂這才回過神,將身上已經快要乾透的衣衫撣了撣,“我能有什麼事兒?”

“你方才撈鐲子,潛下去那麼久,那些瞧熱鬧的都以為你上不來了……”

桐拂將長髮重新簪好,斜眼看過來,“他們不曉得,你也不曉得?便是在這水下睡上一覺,我也是可以的。”

俞平海瞧她神色恢復如初,這才放下心來,嘿嘿一樂,“我們小拂入水就變成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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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一躍而起,笑嘻嘻道:“淮清橋到了,我下去了啊,謝謝平海哥!”說罷已經輕巧地跳上岸去。

過了淮清橋,臨著秦淮河,岸邊酒肆茶館商鋪林立,河中畫舫往來不歇,比那北市街又是另一番風情。

桐拂沿著河邊走了一小會兒,抬頭看見問柳酒舍的招牌,提步而入。

店裡跑堂的都識得她,紛紛招呼道:“喲,小拂姑娘今兒來得早啊,又得了什麼湖鮮?”

桐拂晃了晃手裡的包袱,嘴角一揚,“不可說……”人已經往後廚走去。

剛踏進後廚,已經聽見劉娘子的聲音,“哦喲,你這是要放火燒了我的後廚?!放那麼多柴火做什麼?哎喲氣死我了!火候,火候很重要的!”

劉娘子不過三十出頭,卻是金陵城數一數二的名廚,多少食客慕名而來,能喝上一口她做的菜湯也是好的。

聽見身後動靜,劉娘子轉過身來,看見桐拂,方才還火冒三丈的面容立刻春風和煦,“還是我們家小拂乖巧,讓人看著就歡喜,來來來,讓我看看……咦,幾天沒瞧見,怎麼瘦了?”

桐拂將手裡的包袱遞給劉娘子,撇著嘴,“那是好久沒吃到劉娘子的飯菜,念想的……”

劉娘子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這小嘴兒,甜起來不要命的……”

將那包袱開啟一看,她就是一聲驚呼,“雁頭?!”

驚喜過後她急忙將桐拂拉到後院,“你上哪兒採的?休要瞞我,這東西,如今只有後湖裡才有。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去了?”

桐拂笑嘻嘻地點頭,隔著衣衫摸了摸金幼孜給她的腰牌,“沒事沒事,採一點沒事的。”

劉娘子忽地想到什麼,將桐拂的手湊到眼前,看著那細嫩雪白的指間,盡是密密的紅點,不覺起了怒意,“臭丫頭,做什麼偏要去採這雁頭,瞧把這手給扎的,再浸了水,多痛啊……”

桐拂忙忙將手抽回來,“這算不得什麼,我也沒採多,足夠劉娘子這幾日的魚羹之用……”

劉娘子自腰上接下一個錦囊,欲塞進桐拂手裡,“這些你拿著,以後不許再去採這雁頭。”

桐拂不肯收,“劉娘子一向待我好,就同我……同我……”她頓了頓,“總之,我是不可能收你的銅錢。”說罷轉身就要走。

劉娘子自然曉得她的意思,眼眶有些熱,“傻丫頭,我也一向待你如自家人一般,聽話,這錢你收著。你爹爹在外頭做鈴醫,你要照顧小柔,可別委屈了自己和妹妹……”

桐拂這才想起那事,急忙壓低聲音問道:“劉娘子,近日可還有宮裡的人來酒舍?”

“有啊,咱這酒舍,雖比不上西水關十六樓的,但宮裡人也常來。怎麼了?”

“小柔她……她進了宮,做了女官……”桐拂猶豫了一陣才說道,“我想,打聽一下,她在裡面可好……”

劉娘子一臉訝色,“怎麼就入了宮?最近沒有秀女和女官的採選啊?”

桐拂低頭搓了搓衣角,“都怨我……”

劉娘子揉了揉她的髮髻,柔聲道:“沒事沒事,還好是女官,總還有出宮的機會。我替你想辦法打聽打聽,有訊息了就告訴你……”

猛聽見前頭傳來哐啷一聲,劉娘子將那錢袋塞進桐拂懷裡,就往前走去,“又不曉得是哪個醉鬼發酒瘋,吃個飯也不消停……”

桐拂出了酒舍,外面日頭正烈蟬鳴鼓譟,幸得靠著河邊,尚有些風涼的意思。正尋思著小柔的事,聽見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急,路人紛紛避讓。

到了近前,聽著鸞鈴聲聲,見那馬上的驛卒腰掛“火印木牌”,面色肅殺風塵僕僕,背上縛著信筒和驛旗,很快消失在路的另一頭。

“喲,你剛才瞧見沒?”身旁的人議論起來,“那驛旗是雞鳴驛的。”

“你怎曉得?雞鳴驛在何處?”另一人問道。

“咳,我以前做過驛站的驛夫,自然曉得。那雞鳴驛可是北方第一驛,在那懷來城外……”

桐拂的腳步頓時止住,懷來?她之前瞧見的那一場廝殺不正是在懷來?

還有那個人……手上染著那麼多鮮血,卻將自己救下了的那個……燕王。

……

朱允朝衣未脫,望著手中箋紙,洋洋灑灑千餘字,他卻一個字再看不進。

燕王,竟搬出了皇明祖訓……如朝中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清君側靖國難……

短短十數日,他奪了北平九門,取薊州、遵化、密雲,奇襲居庸關,眼下,應是在懷來……想到懷來的三萬人馬,朱允略略寬了寬心,但這心卻又落不到實處。他隱隱覺得,這三萬人馬守著的城池,並非固若金湯……

齊泰和黃子澄在下首屏息斂氣,已經有好一會兒。

瞧著皇上眉間緊鎖,齊泰終是踏前一步,“燕王謀逆,應祭告太廟,削宗室屬籍,廢為庶人。陛下應立刻起兵討燕!”

黃子澄亦趨步向前,“臣以為,需在真定,設平燕布政司。”

“平燕布政司……”朱允一字一字念道,又靜默了一會兒才道,“他是我的四叔。”

“燕王誅殺朝廷命官,奪北平,如今居庸關、密雲、薊州、遵化、永平皆為其所據,北平外圍如今只剩懷來。這之後,必然是南下,奪京師,篡皇位!”齊泰額上青筋暴起,上座這位天子,太過柔弱。他時時懷疑,如太祖般神威人物,怎會生出這般孫兒……

朱允閉了閉眼,將那箋紙擱在案上,提步就往外走去。

齊泰與黃子澄自是不敢阻攔,眼睜睜瞧著明黃的朝服即將消失在門外。

一聲“準!”自那殿宇外傳來,彷彿一個喟嘆,一個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