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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贖罪

婁虞聽到這裡,心下已經瞭然,當日他們曾聽清忠禪師述說,知道這對母子是被鶴鳴觀的高手所殺,不想卻正是蒼陽子。虞可娉將清忠禪師當日的話說了一遍,待說到他尋訪鶴鳴觀,因得知正主心懷愧疚,抱病而逝,這才放下報復的念頭時,蒼陽子苦笑道:“我在崖邊站立良久,心中一片空白,忽聽林中傳來聲響,原來有人發現我鑿開的窟窿,大夥蜂擁而出,都已脫離了險境。群雄站在林外,眼睜睜瞧著朱家吞沒在一片火海之中,便連周遭的房屋也受到了牽連,鹹平這一村的住戶,就這麼付之一炬了。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火勢漸熄,群雄到廢墟裡檢視,收斂同伴的屍首,有好些都已面目全非了。吉青率領大夥清點人數,朱家連下人僕從在內,共有三十七具死屍,而群雄也死傷大半,這一役共歿了六十九人。唉,說來慚愧,這些人並非都死於朱七絕之手,有不少是後來烈火混戰中,群雄為報私仇,自相殘殺所致。這一戰雖然勝了,可群雄損傷慘重,有的跟我一樣,殺了不該殺的無辜之人,心中無限愧疚,有的因同室操戈,趁亂害了武林同道,不免結下了新仇舊恨,有的則心懷鬼胎,仍在覬覦朱家的典籍財富,吉大帥更是悶悶不樂,不住地搖頭嘆息。這次伐朱大會儘管取勝,但百來個武林高手圍攻朱家,臨了只剩幾十人,又兼滅人滿門、同道相殘、貪心不足等種種醜態盡顯,大夥都感臉上無光,是以心照不宣,約定今後互不提起,更不許向外人傳說,久而久之,朱家滅門的事,江湖上漸漸無人知曉真相了。

貧道回山之後,內心亦受煎熬,沒過多久,便聽說大帥吉青急火攻心,已然病逝了,這下貧道大徹大悟,知道這一生再也繞不開這段往事,什麼光大門楣,什麼揚名立萬,什麼傳道佈施,都是虛妄如雲煙,已無半點用處,唯有獨上青山,終日誦經學道,以餘生贖罪,方是正路。蒼陽子這個法號,已絕跡於江湖了,觀裡不願和外人多加解釋,只傳貧道業已身死,便是這個道理。這之後我聽聞武林鉅變,有的門派當年叱吒一時,便如雁蕩派、虯海幫,掌門當家在伐朱一役中身死,這一派便就此一蹶不振,再無昔日輝煌,更有一些小門小派損失了首腦,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一仗不但除掉了武林第一高手,江湖大勢亦因此而變,如今天下是怎樣一番景象,貧道近四十年不問世事,已然毫不知情了。”

婁虞聽他說起當日群雄的心思,這才明白為何江湖上對朱七絕的事所知甚少,而當年圍攻朱家的後人,提起滅門慘案往往諱莫如深,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蓋因這段往事絕非光彩,令人難以啟齒之故。虞可娉問道:“前輩,近來紫翠莊發生大案,傳言朱家的弟子重出江湖,那麼當日你們怎知跑掉了幾人、這些人又定是朱七絕的弟子?”

蒼陽子道:“伐朱同盟出行之前,吉大帥已查探清楚,朱家連帶親眷弟子、貼身的僕從下人,共有四十三口,而後來我們清點屍首,連帶朱七絕在內,只有三十七具,加上被貧道打落河中的那對母子,也不過三十九人,正有四人逃門在外。朱家的大弟子鍾達力、二弟子宮達書不少人都識得,認出這兩人已死在院中,其餘的屍首雖被火燒,但屈神醫醫術高超,從摸骨中得知,這些人中只有一人練過武功,想來便是朱七絕的另一弟子,那麼理所當然,剩下的死屍不是朱家子嗣便是僕從下人,而逃走的四人,自然都是朱七絕的傳人了。”

虞可娉點了點頭,道:“無怪武林中傳言朱家有弟子逃出,可細究之下,卻無人能說出詳情,原來還有這等掌故,料是群雄不願提及滅門往事,可是畢竟當日尚有不少人生還,正所謂人多嘴雜,以訛傳訛之下,這四名弟子的事,還是流到了江湖上,如今又生了紫翠莊的慘案,大家微一印照,自是驚恐萬狀、人心惶惶了。”

蒼陽子也道:“數月之前,掌門師侄曾和我說過此案,唉,滅人滿門、殺害無辜的罪孽,本該由貧道師徒償還,何須報應在他人身上!只是時過境遷,當年伐朱同盟的諸人,大多都已不再了,這四名弟子料來也該有六十多歲,不知他們為何經年隱忍不動,直到如今才對武林發難。”

卓淺道:“弟子猜想,必因朱氏寶藏的事重現江湖,才引發了種種風波,便連本觀也受到了牽連,這寶塔正是個不祥之物!”

蒼陽子打了個道門稽首,道:“貧道與二位有緣,今日得機,能將往事一吐為快,這數十年的罪孽,總算沒掩進黃土之中。兩位既要追查朱氏一門的恩怨是非,寶塔正是線索之一,不必還與敝觀了,便請拿去罷。”

婁之英本就要向鶴鳴觀借用寶塔,這時見對方主動開口,自是喜出望外,向蒼陽子和卓淺行禮叩謝,虞可娉忽道:“前輩,適才聽你講說,朱七絕連番抓住吉青吉大帥,卻並未下手傷他,他擺奇門五行困住群雄,初始也並未痛下殺手,可江湖上人人都說他勾結敵國、殘害忠良,到底此人是忠是奸,前輩有何高見?”

蒼陽子淡然一笑,道:“當年中原亂世,咱們江湖草莽,哪裡分辨的清這些廟堂是非,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只是枳句來巢,空穴來風,要說此人和金人毫無聯結,那也不對。這些大是大非的功過瑕瑜,貧道不敢妄言,便煩勞二位施主去探究真相了。”

婁虞再次叩首施禮,正要起身告辭,卓淺忽道:“兩位且慢,貧道有一事相求。這些往事是我師徒所為,世人若嫌若罵,自也無可厚非,但我二人仍是鶴鳴觀的弟子,此事關乎敝派百年聲譽,若無必要,請勿對他人言說,還望兩位成全。”

虞可娉道:“前輩放心,其實當日武林群雄合謀伐朱,大夥都是汪洋上的孤舟,只能隨風搖擺,便有忤逆俠義的事,也非兩位前輩個人過失,何況前輩又有懺悔之心。這是貴派私隱,本不用和晚輩交待,前輩既已將心明月,晚輩又豈會好賴不分,行妄口巴舌之舉?”

蒼陽子師徒見他倆答允,這才放下心來,卓淺又道:“明銳,今日你聽了本派的大秘密,從今往後,便只能爛在肚裡,任誰也不可講起,知道了麼?”

明銳嚇了一跳,顫聲道:“若是……若是掌門問起,也不可說麼?”

蒼陽子道:“掌門師侄若想知道,數十年前便就問了,明銳,除你太師祖外,你是本觀知道此事的第四人,這事雖有損本派清譽,但冤者仍需昭雪,待我師徒百年之後,你可將此寫入觀志之中,以警後人。”

明銳忽然被委託了這麼一個重任,還要在一眾長輩師兄弟面前保守秘密,不禁又是惶恐,又是興奮。蒼陽子又道:“兩位,貧道久居深山,習慣了清靜,今日恕不遠送。盼二位旗開得勝,早日破獲大案,為武林除害!”

婁虞拜謝告辭,明銳推著殘車,行到谷口,又與卓淺道別,三人回到前山,卓清見了眾人神情,已知此行頗有收穫,但他決口不問,更不提寶塔一字,婁虞都暗暗欽佩。當晚卓清擺下素宴款待貴客,三人吃罷歇息,第二日起身,嚴久齡要到川內各派送柬,婁虞與他分道揚鑣,趕往隆州虞家,路上婁之英頗為忐忑,虞可娉看出他的窘態,故意岔開話題,道:“大哥,你聽了蒼陽子前輩所述的朱家滅門經過,作何感念?”

婁之英沉吟道:“這兩位前輩是當年慘案的親歷者,且這數十年都在反思悔過,他們所說的話,料來都是實情,我聽來只覺此事頗為蹊蹺,人人都說朱七絕罪大惡極,可這位千手聖俠為人到底如何、是否果真是通敵賣國的大漢奸,只怕其中另有文章。”

虞可娉有意問道:“大哥,你說此事蹊蹺在何處?”

婁之英道:“我聽來聽去,此事的根源,都是由吉大帥口中的義士引發,但此人是誰,究竟是忠是奸,卻無一人知曉,若一切都是他在搗鬼,那吉大帥也好,群雄也罷,便連朱家的人在內,豈不都死的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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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可娉道:“大哥所言甚合我意,這人神神秘秘,又說是朱府中人,我猜十有八九,便是朱七絕的一個弟子。”

婁之英憶道:“陸廣曾在夾牆聽說,洪廷禪師言道朱七絕受了反噬,而他當日的確是因內傷復發,才寡不敵眾,最終葬身火海,那麼打傷他的始作俑者,只怕就是此人了。”

虞可娉點頭道:“吉大帥不肯吐露此人是誰,及後抑鬱身死,料想世上再也無人知曉他的身份了,但不知這許多年過去,此人是否尚在人間,而紫翠莊的慘案,也不知和他有幾分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