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抬頭去看御陽的表情,不禁臉上一陣慘白。
御陽哆哆嗦嗦地磕著上下牙,結巴道:“這童……童子在眨……眨眼睛……”
杜若嚇得渾身又僵硬起來,上半身動也不動,只拿眼睛斜瞟著慕予,戰戰兢兢道:“小叫花,你……你不是說……說……”後半句竟發不出聲來。
慕予面無血色,顯然也被嚇到了。她的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轉頭去看那供桌邊的童子。
廟外暴雨傾盆,一道道閃電不時照亮廟內狹小的空間。廟中央的菩薩眉目慈悲,嘴角原本溫柔的微笑,此時卻顯得異常詭異。
兩個童子的臉一陣明一陣暗,本就栩栩如生的表情被閃電一晃,更顯得如同活了一般。
杜衡壯著膽子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童子身邊,恐怕自己的腳步驚擾了什麼似的。
雖說同慕予只相處了幾日,但一路上慕予所展現的博文廣識,已經讓杜衡對她產生了無比的欽佩與信任之情。只要慕予說此地有陰兵鎮守,別的鬼不敢來,杜衡就覺得事情一定是這樣。
但這山谷中的陰氣和廟中的詭異氛圍,還是讓杜衡不敢大意。他慢慢靠到童子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檢視起來。
那對童子肅穆而立,雙手合十在胸前,顯得十分虔誠。被御陽蹭出底色的一塊,在不時亮起的電光下,泛著瑩瑩的綠光。廟外投射進來的樹影在童子的面上一晃一晃,伴著谷中尖嘯的風聲,晃得那童子彷彿要跳起舞來一般。
杜衡看著童子面上婆娑的樹影,突然明白了什麼。
“你這笨蛋,也不看清楚就胡說八道嚇唬人,”杜衡揍了一下御陽的後腦勺,“什麼眨眼睛,那分明是外面的樹影晃的,你被鬼嚇得眼花了吧?”
御陽揉了揉後腦勺,一臉委屈。
杜若眯起眼睛仔細看過來,發現似乎的確是這麼回事,心放下了大半,啐道:“這個呆瓜,果然是石頭變的,說話都不過腦子。”
御陽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童子,臉上困惑依舊不減,但又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繼續撿起地上的蒲團拿來生火。
火不一會兒就燃起來了,小小的廟宇頓時便溫暖了起來。蒲團雖然不大,但卻扎得很結實,很耐燒。
慕予早已靠著供桌睡著了,杜家兄妹也各自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目休息,只留下御陽守夜。
御陽把廟裡剩下的幾個蒲團都拆了,不時往火堆裡添蒲草。他瞪著眼睛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突然感覺供桌旁的童子,依然在悄悄對自己眨眼。
他嚇得一僵,緩緩探出身子,拉過一把蒲草頂在頭上,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第二天清晨,天朗氣清,陽光明媚。
杜衡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轉了轉脖子,摸出蘋果又啃了起來。
御陽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杜衡把咬了一半的蘋果遞給他,自己又摸出另一個。
幾個人出了小廟向谷外走去。
行不多時,遠遠看見一座小城依山而建。走近了看去,只見城門上書三個大字“合谷城”。
御陽哀怨道:“早知道這裡有城,我們昨天就不用那麼狼狽了嘛……”話沒說完,後腦勺上又挨了一巴掌。
“笨蛋!昨天我們幾個要是進了城,夜行遊女非把這整座城都端了不可。”杜衡罵了一句,向城門走去。
御陽縮了下脖子,一臉幽怨地看著杜衡。
小城不大,卻有一半都建在山上,整座城看上去就像是行到山腳又爬上山去了一般。
四個人行了一天一夜都沒有吃飯,肚子不禁此起彼伏地鳴響起來。
眼下為時尚早,街上的酒樓大多還沒有開門。偶爾有一兩個挑著扁擔的夥計匆匆行過,似乎在為一天的營業做準備。
忽然,御陽停住腳步,抽動鼻子,四下嗅起來。
杜衡一陣警惕,沉聲道:“夜行遊女?它不是晚上才出現嗎?”
杜若眉毛一立,手不自覺地移到了劍柄上。
誰知御陽卻突然一臉興奮,朝著右邊的巷子大叫一聲。
“面!”
說著轉身奔了過去,然而沒奔兩步又折回來,拉了杜衡的手又繼續狂奔。
慕予一臉愕然。
杜若把手從劍柄上拿下來,道:“這呆瓜還算有良心,每次就算有天大的好事吸引他過去,他都不忘自己的使命要守著杜衡。”
慕予低頭一笑。
“小叫花,你是不是都餓得不行了?虧你一個凡人還能跟我們一起堅持這麼久。走吧,吃麵去。”
兩個人也跟了上去。
巷子裡,麵攤上蒸汽騰騰,龍鬚似的白麵條在鍋裡如遊龍戲水。站在一旁的御陽口水都要掉到地上。
杜衡扶了扶額角,拉了御陽坐在麵攤的座位上,剛好杜若和慕予也趕來,四個人圍坐一圈,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面就端了上來。
御陽不怕燙似的,呼嚕呼嚕,連面帶湯一股腦地往嘴裡塞。
杜衡敲敲桌子,不滿道:“我說你能不能注意點,吃那麼大聲,餓死鬼託生的嗎?”
御陽頭埋在碗裡,抬起眼睛看著杜衡一臉嫌棄的表情,把碗往旁邊移了移,繼續塞面,聲音小了許多。
四個人正吃著,巷子盡頭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你個老匹夫,我的話你都敢不聽,你這店是不是不想開了?!”
“齊爺饒命啊!不是小人不聽齊爺吩咐,只是小人真的不敢去啊!”
“不敢?光天化日的你怕什麼?我再給你半天時間,正午時分我來驗貨,你要是不給我做好了,哼,信不信我連人帶店都給你扔出合谷城!”
杜若心頭火起,放下碗筷就要站起來,卻被杜衡一把按住。
杜衡搖搖頭道:“我們此行有重要任務在身,不便插手凡人俗務。”
杜若用力抽出手來,呼出一口粗氣,狠狠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麵攤老闆幽幽嘆了口氣,道:“唉,樹大招風,這老石匠就是手藝太好了,才惹上這麼個麻煩。”
杜若一聽有料,介面道:“此話怎講?”
麵攤老闆道:“這齊家啊,是我們合谷城的一個仙門。平日裡誰家有什麼怪事,都是他們幫忙出面解決。剛開始大家覺得,合谷有仙門駐守,可保一方太平,是件好事。可時間長了,這齊家就自恃能耐,開始託大,城裡但凡誰家有手藝,都得做了好東西送給他們。”
杜若道:“哼,仗勢欺人。”
麵攤老闆道:“誰說不是呢?可誰敢不順他的意啊!齊家整天搞這些亂七八糟的,要放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到誰家裡,誰也沒辦法。”
慕予忍不住插嘴道:“請問老倌,那齊家究竟想讓老石匠做什麼?”
“嗨呀,齊家就是想讓他給雕個石欄。要說按老石匠的手藝,雕個石欄本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麵攤老闆突然壓低聲音,“只是他們非要讓那老石匠,用谷中小廟裡那兩尊童子當石料。”
四人聽聞,臉頓時變了顏色。
麵攤老闆見幾個人神色有異,便放下手裡煮麵的筷子,拉過一張凳子坐到幾個人旁邊。
“我看幾位客官神采非凡,定不是常人,想必也跟那齊家一樣,懂些道行。”麵攤老闆又湊近了些,“不知幾位來時可曾經過那谷,可曾進過那廟?”
杜衡笑道:“怎麼,你進過?”
麵攤老闆連忙擺手,道:“沒沒沒,我可不敢去。我聽說啊,那山谷裡面,鬧鬼。前幾日,陳嫂她男人進谷去打柴,三天了都沒回來。給陳嫂急的啊,帶了幾個精壯小夥子去尋。結果還沒進谷,就看見她男人蹲在谷口那。人來了也不說話,臉煞白的,誰碰他一下就跟讓火燎了似的。唉,好好的一個人,嚇瘋了。”
杜衡心道,那兩尊童子像確是上等石料,姓齊的也算識貨。
“那齊家為什麼不自己去把童子像搬出來,給老石匠做工呢?”杜衡道。
麵攤老闆立起大拇指,道:“這位公子說到點子上了,想必啊,那些鬼的道行比他齊家還高,他們自己根本搞不定。老石匠之前因為一點小事得罪過齊家,他們只不過想尋個藉口報仇而已。”
杜若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騰的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到巷子盡頭。
杜衡見狀,扔下銀子便追了上去。
那老石匠正坐在門前臺階上,雙手搓頭扯發,見面前出現一雙腳,便抬起頭來。只見杜若抱肩而立,飄逸俊秀,英姿颯爽。眉間一道火紅色的蘭草印記,紅豔如燒。
老石匠幾時見過這等形貌的人,驚得幾乎跪下來磕頭,卻被杜衡一手扶起。
老石匠抬起頭一看,只見面前的四個人個個俊逸風流,宛若天人,不禁眼中墮下淚來。
“幾位神仙!救小人一救啊!”說著又要拜下去,卻被杜若抬起的腳尖托住了下巴。
“行了行了,別拜了,”杜若收回腳尖,“他齊家仗勢欺人,我們替你管了這事了。不就是幾個狗腿子麼,打一頓就老實了。”說著就要走。
老石匠連忙起身拽住杜若的裙襬,道:“仙姑莫著忙,您就是打死了他們,也解不了小人的燃眉之急啊!”
杜衡奇道:“這是為何?”
老石匠把手往店門一指,道:“剛才那姓齊的,好像在小人的店裡施了個什麼法,說是一個時辰之後,那兩尊童子若還沒有進小人的門,小人這店就得連磚帶瓦全都飛出城外去。您要是把他們打死了,這法誰來解啊……”
慕予聽聞,走近店門幾步,摸摸門框,又回頭向杜衡點了點頭。
看來這老漢說的沒錯,這咒不按時解了,恐怕這店真得飛上天去。
杜衡摸了摸下巴,臉上邪邪一笑,一手攬過御陽的肩膀,道:“御陽啊,走,回一趟小廟,幫我把那兩尊童子搬過來?”
御陽登時臉就變了顏色,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道:“什麼?讓我搬那兩個鬼童子?我不去!不去!”
杜衡攬著御陽肩膀手緊了緊,道:“哎呀,乖,不要怕嘛,我們都跟你一起去的呀。怎麼,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說最後一句話時,杜衡的手用力捏著御陽的肩膀,幾乎要把那肩膀捏碎。
御陽肩上吃痛,一看沒得商量,便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
四個人又回到了小廟。
谷中寂靜,偶爾有清風拂過,拉動樹影斑駁,映在廟內兩尊童子的臉上。
御陽一看那童子的眼睛,嚇得趕緊別過臉去。杜衡卻滿不在乎,大步流星地踏進廟裡,象徵性地用袖子擦了擦童子身上的灰塵,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杜衡頭一次對御陽如此客氣,但御陽此刻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哭喪著臉道:“公子,就是要抬,我一個人也抬不了兩尊啊……”
杜若在一旁差點笑出聲。
杜衡臉一黑,彷彿剛剛意識到這個事情,暗道不妙,捉弄別人反倒把自己玩進去了。
慕予走近童子身前,用手抹了抹一尊童子的臉。這一抹,玉色的底便露了出來,顯得童子的面容秀美無暇。
她皺起了眉,俏麗的臉上顯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
杜衡正待要問,回頭看見太陽馬上就要爬到頭頂,便來不及多說話,一把扛起一尊童子,示意眾人趕緊離開。
御陽見杜衡先自己一步,不禁有些惶恐,連忙扛起另一尊童子追了上去。
四人兩石像在合谷城內穿行,引來了陣陣側目。那兩尊童子像與人同高,是實打實的玉料,少說也有幾百上千斤。但這兩個身著黑衣的俊美少年,扛起石像卻臉不紅、氣不喘,健步如飛。
所過之處,驚訝之聲此起彼伏。
兩尊石像一進老石匠的店門,杜衡便感覺到店裡似乎忽然涼快了許多,心下瞭然,必是那咒已解了。
老石匠帶領四個人進了後院,將兩尊童子像並排躺倒,放在地上。
杜若踢了一腳石像,道:“老石匠,請吧。”
老石匠點了點頭,拿起錘子和鑿子,摸準了童子的身體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聽見“錚”的一聲脆響,老石匠被震得虎口發麻,一屁股坐在地上,工具都被震脫了手。而那石像卻紋絲不動,面上甚至連個白點都沒留下。
杜若大奇,將老石匠拖到一邊,從背上抽出素華,寒白的劍光瞬間照亮小院。
坐在旁邊的老石匠雙眼瞪得大如銅鈴,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神兵,下巴都要被驚掉了。
“哼,斧鑿奈何你不得,看我素華劍如何!”
杜若手起劍落,只聽見“哐”的一聲巨響,素華劍被震得嗡嗡迴響,那童子卻依然好端端地躺在地上,身上毫無痕跡。
幾個人都是大驚失色,杜若更是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居然連仙劍素華都不能動分毫,這兩尊童子像到底什麼來路?
慕予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她看看不住鳴響的素華劍,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童子像,突然眼睛瞪大,倒吸一口冷氣。
杜衡察覺到了慕予的變化,剛要開口詢問,不料慕予卻一閃身衝到杜若身邊,手在素華劍刃上輕輕一劃,登時鮮血淋漓。
幾個人又是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慕予要做什麼,只見她又是一個箭步衝到兩尊童子旁,一隻血掌對準童子像的胸膛,狠狠地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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