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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弱點

身後,一架青龍似的長弓正瞄準杜衡。箭矢如電,長弓周身燃燒著青綠色的烈焰,虎虎生風。焰氣撥動慕予的鳳冠霞帔,在風中獵獵作響。慕予眼中閃爍著兩團綠色的火苗,襯得她絕美的容顏分外妖冶。

“呵,玉虯,我早該想到的……”杜衡臉上被焰氣颳得發燙,心卻如同結上千年寒霜,“在浮戲城,你故意從一具屍體上摘下那鐲子,這樣別人就會憐你孤苦,不去碰它。我找了這麼久的玉虯,原來一直都在你身上。”

慕予凝然望著杜衡慘然的笑,沒有說話。

“所以是你殺了我父君,是麼?”

慕予依舊沒有說話。

“那遁地之術的痕跡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好讓我們以為是俞空桑殺了我父君。而你裝成一個凡人,剛好可以掩蓋使用玉虯後的法力暫失。你裝得如此像,竟瞞過了父君和夕宿那老蛇精的眼睛。”

慕予冷冷道:“玉虯可隨主之性變幻外形,也可按主之需隱藏靈力。”

“呵,難怪,當真是仙家至寶!”

杜衡望著那閃電般耀眼的箭矢,冷笑一聲,轉過身朝山中望去。只見校場已化作一片火海,各個家族殺紅了眼,只要見到玄色衣服的人便如砍瓜切菜般瘋狂屠殺。葛蔓已不知去向,雲家弟子冷眼旁觀,瞿濟白仰天大笑,得意而恐怖。俞空桑引弓直射,無數碧色的箭矢如火山爆發般掃向杜家弟子,被擊中的弟子霎時間灰飛煙滅。

“玉虯在你身上,那俞空桑拿的又是什麼?”

慕予淡淡道:“沐芸。”

杜衡冷笑一聲,道:“我就知道我沒有感覺錯他身上的氣勢,只是猜錯了兵器。”

望槐樓上風大,穿梭在棗樹見嗚嗚鬼響,震耳欲聾。然而,即使這風聲如此之大,也絲毫掩蓋不住那迴盪在山間的刺耳慘叫。

“那鳳凰之毒,是葛蔓的酒催發的,是不是?”杜衡背對著慕予,影子斜長,“那香爐裡的香,早就被葛蔓動了手腳。聞過香的人,喝了酒便發了毒,沒聞過香的,喝了那酒卻沒事。之前我就懷疑那香爐有問題,而你卻說你喜歡那香氣。這也都是你謀劃好的,是麼?”

“杜君聰慧。”

“呵,聰慧?我哪有俞姑娘聰慧啊。你挑撥眾家族與我杜家為敵,還把我騙得團團轉。”杜衡搖頭苦笑,聲音悲涼,“你知瞿家待阿若不好,便放出了窮奇,好引我二人在蛇巫山相見,暴露瞿濟白的真面目。而你,更是以自己作為籌碼,嫁給瞿濟朝,好讓杜瞿兩家徹底反目。我本以為,你是在蛇巫山看見我抱著丫頭,吃醋了才一氣之下嫁給他的。原來,這全都是你謀劃好的,都是你算計過的,你甚至連我怎麼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枉我愧疚了許久,俞姑娘真是厲害,厲害啊!”

杜衡豎起大拇指,眼中絕望、痛苦、悲憤混雜膠著,嘴角卻始終掛著一絲苦笑。

“瞿濟白其人雖然陰險毒辣,但卻不善弄鬼,我想,那妖胎也是出自你俞家的手筆了?”

慕予微微一笑,道:“杜君比我想象的聰明得多,可惜,只是反應慢了些。”

杜衡坦然走近一步,對那直指自己的箭矢絲毫不以為意,道:“妖胎須用玉琮相剋,但我卻因你退了雲家的婚事。此時再借玉琮,必然更加引起雲家不滿,而我憂心阿若安危,只能強攻雲家。自此,我杜雲兩家也是勢不兩立了。”

山間的火越燒越旺,漆黑的夜空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晝。嗆人的黑煙裹挾著燒焦皮肉的味道,飄散千里。

杜衡搖搖頭,笑道:“瞿濟白法力高強,你便借我之手除掉了他,但兄弟情深,瞿濟朝就是再貪玩,也不會不顧哥哥的性命。想必,求援的信,也是你扣下的吧?除掉瞿濟白,你就可以輕鬆手刃瞿濟朝,然後順理成章地被我帶回家。瞿家大勢已去,雲家明哲保身,葛家行蹤不定,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這仙首的位置,你父君坐定了!”

慕予道:“這一切當然還是要多謝杜君的配合,不然以我一人之力,是決計做不好的。”

慕予的面龐被玉虯晃得忽明忽暗,螢綠的烈焰同火紅的衣裳對比鮮明,顯得格外諷刺。

出雙入對的夢已經破碎,再回首仍是孑然一身,杜衡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捨生忘死,傾盡所有,只不過為博你一笑;眾叛親離,基業盡毀,卻落得個孤家寡人。

“是啊,這一切的一切,都少不了我的推波助瀾,我才是罪魁禍首啊!”杜衡忽然大笑,笑聲嗚咽,竟分不清是哭還是笑,“我不在甘棗時,你把玉璜丟進處幽結界,好削弱結界能量。若是事成,甘棗便被你俞家放出的鬼物吞噬,若是不成,也還有夕宿那老兒頂包,怎麼也懷疑不到凡人慕予身上。你知丫頭單純,便騙她去北渚,還故意讓兩個國師綁架你、調戲你,好讓她把鯤鵬賣了。御陽雖蠢笨,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不躲,是你施法讓御陽無力抵抗,讓丫頭一擊即中!說到底,是你殺了御陽!可我不知你到底跟那傻丫頭說了什麼,讓她非要殺御陽不可。”

“我沒說什麼,只是埋了個種子,讓它自己生根發芽。”慕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毫無感情。

“什麼種子?”

“我只是說御陽可能對你有特殊的情意而已,荃蕙姑娘想象力很豐富,剩下的只消交給她就好了。”

“呵呵……”杜衡一聲長嘆,伴隨著陣陣冷笑,“說什麼權傾天下?說什麼力敵千鈞?我們不過都是些可笑的牽線木偶!都是你手中的玩物罷了!”

杜衡的聲音越來越大,火紅的喜服狂舞飛揚,整個人如同一隻憤怒咆哮的怪物。

“廢夕宿,賣鯤鵬,逐荃蕙,殺御陽,件件由你一手造成,而你的手卻一滴血都沒沾過。高手!真是高手啊!”

杜衡撫摸著祭壇上的千年古樹,指尖顫抖。古樹的樹根如盤虯臥龍,粗糙的樹幹上蘭草精華隱隱有光,零星的棗子隨風搖擺,搖搖欲墜。

“而你,選擇在這裡動手,”杜衡抬頭望著棗樹上廖廖的樹葉,“都是我作繭自縛,帶你上這望槐樓,讓你知道了我杜家的秘密。”

慕予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幽幽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身邊的人一個個被你兵不血刃地解決掉,只剩我兄妹二人,如待宰羔羊,留給你們享受一鍋端的快感。”杜衡望著樹上僅剩的兩個棗子,“不知阿若現在如何了,但願她走的時候,不會太過痛苦。”

“杜姑娘有我父親解決,杜君不必掛念。”慕予順著杜衡的目光望著棗子。

“呵,你父親?落在你父親手上,真不知她要遭到如何的對待。你在這祭壇之上取我性命,順道毀了這祭壇,一箭雙鵰,我杜家從此煙消雲散。俞姑娘,你真是你父君的好女兒啊!”杜衡的聲音如撕裂般痛徹心扉。

誰知慕予聽了這話,身體竟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眼中的綠火也熄了很多。

“我父親,從來就沒把我當過女兒,我不過是他推翻杜家,統領中土的工具罷了。”

杜衡一愣,他倒沒有想過這一點。各家的譜系,基本上是對外公開的,但這麼多年以來,他確實沒有聽說過俞空桑還有一個女兒這回事。

“我為父親追求權力而生,為父親稱霸中土而訓練,最後被父親安排在你捕獵姑獲鳥的路上。”

杜衡回憶起被夜行遊女追殺的日子,道:“那日在鬼莊,你故意丟掉玉璜,陷入水鬼的圍攻,好讓我分心。夜行遊女本有無數機會殺你,可始終沒有動你一根汗毛,只是不停地進攻我們。現在想來,竟如此多的疑點,當時竟渾然不覺。想必,那夜行遊女也是聽你號令了?”

慕予點點頭,眼中劃過一絲傷感,道:“夜行遊女是我煉成的第一個鬼物,其實跟我很親,拿來做誘餌我是不捨的。但我父親一定要讓我用它來引你上鉤,就是為了能絕了我的善念,斷了我的感情,好讓我在完成任務時捨去所有羈絆。”

杜衡心中唏噓,忽然覺得慕予雖然攻於城府,機關算盡,但其實卻很可憐。所有的這些,都不是出自她本願,即使事成,她在這裡也得不到半點好處。俞空桑身為父親,卻讓自己的女兒親手把心愛的寵物送上絕路,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慕予抬抬手,將杜衡又瞄準了些,道:“殺了你,毀了這祭壇,我的使命便完成了,這世上也再沒有什麼值得我眷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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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疑道:“你不回空桑,跟你父親在一起?”

慕予抽了下嘴角,道:“他從未把我視作他女兒,我又何必認他作父親呢。”

“你既心知他對你無情,你又何必為了他的利益犧牲自己呢?”

慕予慘然一笑,道:“有些深埋在骨子裡的東西,你明知它是錯的,卻還是要依著慣性去維持。也許,這就叫弱點吧。”

杜衡心中震動,自打他認識慕予以來,慕予一直是冷冰冰的,如夜空中的明月,遺世獨立,不可觸及。然而今天,杜衡才真正見到慕予深藏在心底的感情,真正感受到慕予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這血肉全由悲傷築成,由痛苦堆砌。

慕予挺直了胸膛,道:“其實,這其中關節,我本想親口告訴杜君,好讓杜君死的明白些。沒想到杜君如此聰慧,竟自己將這些想了個清楚,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有一點,你說錯了。”

杜衡本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忽然聽說自己哪裡說錯了,便狐疑道:“哪裡錯了?”

慕予粲然一笑,皓齒明眸,如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迴雪,山間熊熊烈火的沖天光焰都敵不過這一笑的百媚千嬌。

“我不姓俞,我姓杜!我算到了每一步,可唯獨沒有算到我會真的愛上你。殺了你,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眷念就沒了。阿衡,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

杜衡大震,浮戲國冠姓的情形赫然眼前。訣別時的嗚咽,再見時的顫抖,還有迎親時那滑落眼角的淚水,原來不是逢場作戲,全部都是真的!

她心裡,是真的有我!

慕予淚眼斑駁,星眸中盡是不捨與心疼。她剛要鬆開右手,突然,一個碧色的圓盤不知從什麼地方嗖地飛來。

那圓盤光暈耀眼,瞬間楔進了慕予的後背。玉虯上的箭矢失了準頭,叱的一聲擦著杜衡的耳朵根一飛沖天。

雖沒有刺穿胸膛,但那箭矢的烈焰還是灼傷了杜衡的肩膀,焦糊的氣息彌散開來。

“慕予!不要啊!”

杜衡飛身將慕予抱住,發現慕予背上深深嵌著的,竟是一把開啟的扇子。

荷衣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