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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杜成浩的沉重

2003年9月

這天,杜成浩上午去墓地祭祀,中午在自己家裡睡個午覺,他向齊彧凡請了假,因為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要是有可能的話,他不願意待在家裡,家裡除了自己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的足跡,尤其是夜晚,回來之後他必須得忍受著孤獨的臉色,在寂寞中忍氣吞聲!接近一百平米的房子裡沒有一絲人氣和溫暖,無數次他都想在學校的宿舍住再或者去網咖過夜,但是想想家裡父母的照片要沉浸在黑暗中好幾個小時見不到光亮,他不忍心,就算是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老爸和老媽也會擔心著自己的吧?杜成浩的大腦總是這樣想,然後對著他的身體發出回家的指令。

長久之後,他習慣了,習慣了黑暗,習慣了獨自一人,空虛之時,他會在父母的照片前上柱香,擺點新鮮的水果,點支菸,然後對著照片說說話,枕著空氣發發牢騷,既而對睏倦妥協,進入過去那個父母健在,依然有歡聲笑語的夢鄉。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在杜成浩十五歲那年奪去了他父母的生命,還記得那天恰好是他的生日,他興高采烈地在家裡等著父母的歸來,父母是一起出去的,母親去菜市場買好吃的給他,父親則去了市場旁邊的體育用品店給他買那雙夢寐以求的籃球鞋;可就在回來的路上,他們所坐的計程車卻被迎面撲來的一輛重型卡車撞翻了!沒有人活下來,包括司機在內!

血,染紅了他們的屍體,也染紅了成浩的眼睛,從警察手中接過父親一直緊緊攥在手裡,完好無損卻血跡斑斑的籃球鞋,杜成浩把這一輩子的眼淚全都哭幹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老天爺在他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那麼殘忍地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奪走,只留下他一個人面對以後的生活,沒有了父母的關懷和呵護,起初他根本就無法想象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法院作出了判決,肇事卡車承擔了全部責任,成浩得到了一筆足夠他唸完初中,高中和大學的高額賠償費;突然間他跑到街上,淚流滿面地在行人詫異的目光中對著天空大聲地叫罵起來,他詛咒上天,狠狠地詛咒著,質問上天為什麼要把父母奪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麼兇狠地懲罰自己!

孤單冷漠溢滿了他已經被掏空的身體和思想,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孩子要整日地被失去雙親的悲傷侵襲,可想而知杜成浩會有多麼難過!空蕩蕩的房間,冷清清的氣氛,家已經不能用溫馨來形容,同時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心靈停泊的避風港?思想安歇的歸屬地?他一遍遍地讀著這些形容家的詞語冷笑,對他來說,家的概念變質了,滋生痛苦地發源地應該是最貼切的描述。

一個人生活,面對生活的一切,最能讓人學到刻骨銘心的

品質是什麼?堅強!以前父母在的時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被父母溺愛著,所以體會不到生活的含義,父母走後,凡事他都要親力親為,做飯,洗衣,交各種家居所需的費用,學會了母親在市場買菜時的討價還價和斤斤計較,體驗到了父親扛著煤氣罐上到四樓的辛勞,最重要的是他無比懷念母親的嘮叨和父親的寬容。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樂觀地活下去,連父母的份一起!這是支撐著杜成浩一個人走下去的信念,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從悲傷中恢復了過來,憑著自己堅強的毅力他讀完了初中,順利地考入了重點高中;在高中裡,他愛笑,愛鬧,雖然有些張揚,但他心地善良,樂於助人,同學們都很喜歡他,在校園裡,他找到了另一種溫暖。

過去的記憶追不回,未來的奢望太渺茫,不沉湎過去,也不對未來期待,只享受現在,杜成浩的價值觀漸漸形成,連神明也敢頂撞的性格也是無人能敵,他曾經在父母的墓碑前喝到酩酊大醉,接著這樣大喊道:“你這天殺的上天,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我一定會毫不懼怕地和你單挑!即使你可以用閃電把我劈死,用烈火把我燒焦,用洪水將我淹沒,我也絕對不會眨一下眼睛,我會拽著你的領口,狠狠地揍你一頓,然後再把我的老爸老媽從那個世界給接回來,來呀,來呀,敢接受我這個凡人的挑戰嗎?”

每當父母忌日這天,他便會選擇齋戒和不眠:不吃肉、只吃菜、24小時不睡眠,陪伴父母……

下午五點半,杜成浩睜開了眼睛,他穿好衣服,檢視了一下錢包裡的鈔票,然後出門。

坐上公交車,杜成浩歪著頭瞧著車窗外的景色,內心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十七歲的年紀,普通的孩子有著太多的煩惱,而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在意什麼?但此時他去往的方向,還是存在著一個他在乎的人……

技術職業學院的門口。

杜成浩站在對面,他是卡著時間點來的,每天六點以後,是這家職業技術學院的晚餐時間,以前他吃過這裡的食堂,很難吃!等看到那個身影走出來,杜成浩卻握緊了拳頭,因為她被一個看著去很欠揍的男生摟在懷裡!

“曉雪!”杜成浩呼喊女孩兒的聲音裡壓抑著咆哮。

那個被稱為曉雪的女孩兒似乎被嚇住了,她往杜成浩這邊看了看,跟身邊的男生說了些什麼,接著快步跑了過來。

“幹嗎?”

眼前的女孩兒瘦小、短髮、眼睛偏小,嘴唇有點厚,在高大的杜成浩面前有些不成比例。

“他是誰?”杜成浩逼問。

“不用你管!咱倆早就已經

分手了!”曉雪毫不示弱,強硬地回應。

“你最近怎麼樣?”杜成浩的語氣軟了下來。

“還能怎麼樣?你以後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

話不投機,杜成浩沒再說什麼,從錢包裡拿出五百塊錢塞到了曉雪的手裡。

“這是下個月的生活費,最後的一筆了!”

在那個年代,500元對於一個小城鎮的學生來說,已經是很大的一筆錢,而這筆錢的出處是曉雪的父母給的,卻一直被杜成浩壓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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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以後終於不用再見你了!”

曉雪一把奪過錢,頭也不回地跑回了馬路對面,笑嘻嘻地跟摟著她的男生走了;杜成浩的眼睛似乎有點冒火,呼吸也變得急促,他好想跑過去,把曉雪的心掏出來看看,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惜杜成浩不忍心,畢竟曉雪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女人。

杜成浩和曉雪是初中同桌,兩個人朝夕相處、眉來眼去很快就偷吃了禁果!可是初二那年,她的父母便由於感情破裂離婚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摧毀了曉雪的心理,她的成績一落千丈,中考失利,只能委身於職業技術學院……

教育事業本身並不想給孩子劃分等級,可是誰都知道重點高中和職業技術學院的差距。

曉雪的父母都各自重新組建家庭,她便成了累贅,父母的撫養費都是一次性給她,杜成浩怕她亂花,便強行扣在手裡,每個月發放;可是到這個月為止,曉雪的父母卻不再支付撫養費!杜成浩也無法知曉緣由,只能將最後的五百塊錢交給她……

曉雪說分手,是在高一開學那年,她說得很堅決,不留餘地……

杜成浩挽留了卻沒用,他表面上裝出瀟灑的模樣,可是心卻碎了、空了、好久都緩不過神來!他自稱瀟灑,卻也難逃過一個情字,就算他之後交過很多個女朋友,可都不是真正意義上伴侶,只是圖樂……

那個男生越看越不像好人!

杜成浩咬牙切齒地罵著,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心情差到了極點,除了父母,唯一的精神寄託又沒了,他失去了見曉雪的理由,也輸給了曉雪的冷漠……

黃昏了,他最討厭的時刻,不黑也不白的天空讓他壓抑到了極點!

在路邊坐下來,杜成浩點了支菸,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己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究竟還在意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