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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對局(莉莉·諾諾)

莉莉盤膝坐在一株巨榕頂端。

這株植物高約四十公尺,龐大的樹冠層層疊疊,綿延伸展數里之遙,形同一座濃綠的山丘。自出生起,它已經歷經幾百年歲,或許比九月還要年長許多。

它位於微風森林深處,距離金穗城僅有數里之遙。然而眾多頂尖的艾爾納哨衛從腳下來來去去,還有自然使者直接從頭頂飛過,卻沒有一人發現得了她。

透過遍佈大陸的神術網路,她將意識化作眾多分身,融入每一個由她選定的個體。她用那些人的眼睛去看,耳朵去聽,並且分享少許浮於表層的思緒。她知道僅需一閃念,她便能夠奪取任意一人的生命,或是用凡人無法理解的資訊,令他們陷入暫時或永久的瘋癲。

這即是神使的權能只屬於埃達,也是屬於她的力量。

……

哈庫姆凝視著北方。

風順著荒原南下,漫天塵沙遮蔽視線,令他無法看清家園的方向。

兩個月前,他半被迫地接受那個女人吉爾風語的命令,向荒原東方舉族遷移。他們離開已經不再安全的故鄉,穿越氣候嚴苛的沙漠,前往數百年間無人居住的曠野。

即便有著來自帝國的助力,仍有超過兩成的老弱與病患,將遺骨永遠留在了這段旅途之中。

開荒的頭一個月艱苦而遍地險阻。薩奇人早就適應了荒原的酷熱與嚴寒,以及晝伏夜行的旅行方式,但食物則成了第一個難題。不熟悉的環境和生物,令採集與捕獵都困難重重;在種下的沙薯結實之前,他們不得不捕捉昆蟲用以充飢。

水源是更大的麻煩,那個女人幫忙找到了幾條地下水路,但供應所有部族仍然捉襟見肘。而最糟糕的一種原因不明的熱病曾忽然從男性間蔓延開來,在得到控制和治癒之前,便殺死了部族超過一成的青壯年勞力,包括哈庫姆的一個兒子在內。

他們按照那個女人的指引開掘礦物,與教國簽訂協約,換取布匹、食物,種子和其他必需品,建立起足以容納上萬人據點。而一切剛剛安頓下來,對方又帶來了新的或者說,最初約定的指令。

於是他召集起半數的年輕族人,與其他薩奇人部族一同南下,對抗他們死去的同胞,以及引發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

金巖城距離北境不遠。空氣中傳來熟悉的乾燥味道,混雜著隱約的死亡氣息……也可能只是他的錯覺。哈庫姆握緊手中彎刀,感覺汗液從掌心不斷滲出,浸透纏裹著刀柄的粗礪布條。

“哼,你在發抖啊,膽小鬼。”熟悉的,令人厭惡的聲音從一側傳來,“怕了麼?”

“別告訴我你不怕,古爾頓。那些可是死人。”亡者復,生者傾覆,那是最壞的預言之一。或許薩奇人的末日就在今天,哈庫姆心想。“你如果死了,可別指望我幫你收屍。”

被他直呼其名的男性將斧槍拄在地面,緩緩活動著肩膀。他赤裸的上身與哈庫姆一般健壯,面容剛硬而兇戾,一道暗褐色的猙獰傷疤橫過前胸,直至肋下。

兩年前的一次搏鬥中,哈庫姆幾乎取了對方的性命,那則是當時留下的痕跡。

物產貧瘠的荒原上,沙蠍與火蜥兩個部族爭戰了少說數十年,死於另一方手中的族人無以計數。哈庫姆夢見過很多次對方的消亡,卻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和他們的族長乃至整個部族共同作戰的一刻。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古爾頓低聲嗤笑,然後重重吐了口氣,“薩奇人已經倒了血黴,就別管他媽的預言了。再怎麼說,死在戰場上,總好過死在狼嘴裡。”

“隨便你吧。”哈庫姆皺起眉頭,用力握了握拳頭,“大首領呢,這種時候,她哪兒去了?”

“別問我。”古爾頓搖頭,“說不定有更麻煩的什麼要她對付,那跟老子無關。我說啊,哈庫姆”他咧開嘴角,擎起斧槍,猛力一揮,在地面留下一道極深的溝壑,“要是看不到你的死,就算變成亡靈……我也沒法合上眼睛啊!”

哈庫姆還想說些什麼,但前方的氣息陡然變得壓抑,身後則霎時間歸於寂靜。他回頭望去,族人們紛紛提起武器,目光中混雜著恐懼與興奮。

作為一名獵人,哈庫姆明白,它們來了。

瘦削的群影從塵霧中浮現,手握利斧,寂靜無聲。那是他們的同族……曾經歿於神明之手,如今化作死者重歸。正因如此,這場戰鬥將沒有休止,亦無法投降若不將對方殲滅,就只能等待滅亡。

他抬起左掌,右手一揮,將銳利的彎刀深深切入掌心。血液湧出傷口,攀覆刀身,點燃紅芒,仿若熊熊烈焰。身旁的族人們依樣而行。古爾頓的部族,洛克裡的部族,還有位於戰場的每一名薩奇人戰士一同效仿,然後高舉武器。

紅焰升騰,籠罩軍陣,猶如萬千燈火。

這並非薩奇人的巫祝之術。不久以前,大統領帶來的一名藍髮女孩,將整整數車帶著奇異香氣的藥草,和這個簡單並粗野的手段教給了他們。而那個女孩當時所說的話,他記得一清二楚。

“這是……我用朋友留下的知識所改良的,教會秘傳的藥物。它可以將意志化為力量,溶入到你們的血與肉當中。薩奇人的信仰禁止死者復生,因此,如果是你們的血,應當可以剋制那些……不怕刀斧的亡靈吧。”

眨眼間敵軍已至。哈庫姆甩開一切多餘的念頭,發足疾奔,全力揮下手臂。利刃切開空氣,發出哀鳴,將正面撲來的兩名死者一刀兩斷。它們翻倒在地,掙扎著向他匍匐,但紅焰從斷口瞬間蔓延至屍骸全身,最終將其徹底吞沒,僅餘一捧飛灰。

一擊過後,彎刀歸於黯淡,敵人仍源源不絕。

密集的軍陣很快開始散亂。薩奇人擅長混戰,敵軍同樣毫無陣法可言,讓戰場頓時成了一團亂麻。哈庫姆努力搜尋著族人和家人的身影,然而在數千人的戰場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危險的本能忽然令他心中一跳。他下意識地橫過兵刃,擋下兩柄迎面而來的斧頭,隨之雙手握刀橫斬,將臂膊連同武器一併切斷。但失去手臂的屍骸徑直撞向他,力道大得令他難以置信。他踉蹌著後退,腳踝又被什麼抓住,眼看著另一具死者逼近,利斧閃著寒光,直奔他的頭顱

長柄斧槍呼嘯而至,帶來沉悶的撞擊,乃至骨骼崩裂的脆響。屍骸彷彿被千斤重錘擊中,裹著紅焰飛出十餘公尺,墜落在‘敵人’的戰團當中。紅焰同時蔓延至那些身軀,點燃熊熊烈火,將之化為灰燼。

古爾頓收回斧槍,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衝向前方。

一股不甘與羞愧忽然攫住哈庫姆,短暫地抹除了他的恐懼。他眯起眼睛,環顧四周戰吼響徹荒野,與金屬碰撞的銳響,鮮血的氣息交織相融。那是熟悉的味道,敵人變了個樣子,其餘一切如昔。他抬起左掌,再次抹過刀身。

紅焰重新燃起。亡靈們在他眼前倒下,更多的很快填補上空缺,彷彿無窮無盡。

又一名死者被他劈為數段。他早已忘記去數那是第幾人,也不記得多少次用血液塗滿兵刃。族人們死去了許多,餘下的也人人帶傷。一柄飛斧奪去了他兩根左指,右腿外側也中了一擊,粉紅的肌肉翻卷而出,卻沒有什麼痛感。古爾多早已不在身旁某次兵刃上的‘魔法’失效後,兩具死者抱住對方的手臂和雙腿,接下來的那一秒鐘,哈庫姆親眼看著利斧揮下,頭顱如同雞蛋般碎裂,液體則灑落一地。

昔日的仇敵死在眼前,然而哈庫姆不覺得絲毫喜悅。身後傳來熟悉的慘呼,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到數具屍骸抱住他的女兒,正將她啃得血肉模糊。

“你們這群死人……就給老子……下地獄去啊!!”

突如其來的狂怒吞沒了他。彎刀劃過淒厲的弧線,將攔阻在面前的一切斬成碎塊。更多的死者聚攏過來,將哈庫姆困於其中。他瘋狂地揮舞著兵刃,可僅僅數十步的距離,此刻竟有若天塹。

忽然他頭腦一陣暈眩,片刻遲緩間,手臂似乎被什麼牢牢抓住,接著肘間驟然一涼,隨即化作灼熱的刺痛。哈庫姆踉蹌退後,才發現整個左小臂已然不見,鮮血正灑落如泉湧。

這太浪費了,他想,同時抬起左肘,橫於彎刀上方。液體瀑布般流下,利刃騰起烈焰,將四方映作赤紅。死者們彷彿感受到威脅,本能地停下腳步,卻仍將他牢牢包圍。

哈庫姆深吸一口氣,抽取身體裡最後的力量,踏步向前。

……

迪斯麥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閤眼了。

薩奇人潰敗的訊息是昨天傳來的,而由他統率的,駐紮在城堡南側的貝丁王國軍,則從三天前的午夜開始,就承受著機關傀儡與魔像軍團的攻擊。

無休無止,直至當下。

金巖城周邊的農家和平民早已撤離。城堡本身容不下全部聯軍,於是他們分散開來,駐紮在空置的農舍與田野之間。迪斯率領的部隊中,大約三分之一能夠住進木製屋舍,餘下則用浸油的帆布搭成帳篷,築起簡陋的圍籬,形成十幾個大小相近的營地。

每個營地都擁有上千士卒,加上數十臺形態各異的魔能裝甲據說是繼承自上一紀的遺產。王室的構裝工坊掌握著這些造物的圖紙,然而由於工匠與材料稀缺,它們的產量向來不高。

也不知凱洛拉塞爾那家夥許了什麼承諾,才讓王室把老本都拿了出來。至少對戰局和士兵們而言,這是件好事恐怕只有艾爾納人的巫師團,和這些重構裝體,有能力對抗費米爾斯塔克手中的聯合會造物,迪斯心想。

一名令使掀開簾幕,走進營帳。他朝迪斯展臂行禮,隨即彙報來自其他營地,由蜂鳥即時轉達的當前戰況。

“報告將軍,第二軍團再次接敵。敵軍僅有機關傀儡,與六小時前數量相近。我方暫時佔據上風。”

“很好,利用風暴和海王保持陣線,消耗對方戰力。注意謹慎,切勿冒進。”

迪斯麥肯揮手讓令使返回,然後把視線轉回桌案。金巖城周邊的地勢圖在桌上攤開,他將目光落在東側,拾起一枚黑色的‘海怪’棋子,放在靠右兩公分的位置。

作為貝丁王國的軍務大臣,王國和卡瑪爾人的盟約有他的一份功勞。當部分弗裡茨人認為奧倫帝國元氣大傷,可以藉機謀取利益時,迪斯卻隱約意識到,趁火打劫並不可行若卡瑪爾人與艾爾納人的聯盟獲勝,王國會同時面臨兩族的報復;即便費米爾取得勝利,恐怕……果實也與他們毫無干係。

“將軍,第三軍團報告。敵人的機關傀儡排成方陣,我們無法突破聯合護盾。請求重火力支援”

“我明白了。開六臺神弩過去,兩臺一組集中射擊,應當足以擊穿那種程度的聯合護盾……記得保護好它們,我們不剩太多了。”

令使迅速離去,迪斯閉上眼睛,用力揉著眉角,試圖驅走難纏的倦意。

然而盟約能否帶來好的結局,此時的他亦無從預測。敵人沒有嘗試攻陷城池,而是利用不知疲倦的傀儡序列,和他們打起了永無休止的拉鋸戰。本無思維能力的機關傀儡,不知在誰的指揮下擁有了出色的戰術,和更可怕的執行力:它們總能在部隊鬆懈時迅速突襲,以嚴謹的陣列接戰,然後毫不猶豫地撤離留下驚魂未定,並且愈發疲憊的士兵們。

他嘗試過眾多戰術與陷阱,沒有一次真正重創敵人。時至如今,兩方的戰損均不高,但迪斯清楚,數天前軍隊中還算高昂的士氣,此刻已近跌落谷底。

“將軍,第四軍團後方遭襲!不清楚敵軍數量,至……至少有十幾臺鐵魔像!我們正在盡力防守,請求支援!”

“鐵魔像?那東西怎麼繞過去的?調一隊……不,四臺劍魚過去就夠了。確認對方的數量和具體動向,然後立刻向我回報!”

迪斯站起身來。還沒等他想好下一道指令,營帳的簾幕再次向內掀開。

“六軍團……六軍團告急!敵人突然進攻……上萬臺傀儡包圍了我們,我們沒辦法分辨真偽!”

“只是映象術而已,讓鐵幕”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震耳欲聾的轟鳴從外面傳來,猛烈的衝擊令整個營帳簌簌發抖。迪斯猛地將令使推到一側,掀開簾幕,看往營地之中。

映入眼簾的是熊熊大火。

整個營地都在燃燒。帳篷,糧草,畜欄甚至是鋼鐵構築的魔能裝甲,無一得以倖免。士兵們驚慌失措,四散奔逃;一部分士官努力收攏部隊,另一些呆立在原地,抬頭望著上空,彷彿中了什麼定身的秘術。

灼熱的空氣伴著滾滾濃煙撲面而來,可迪斯根本顧不得那些。他看到一枚巨大的,奇形怪狀的球體漂浮在營地中心,距離地面數十公尺。數百條藍紫色的,半透明的頎長‘手臂’從它的軀體伸展,仿若有形無質的長鞭。它們揮向哪裡,哪裡就粉碎,崩裂,並且燃起熾紅的烈焰。

兩具盾衛者一左一右攔在迪斯面前,而兩條‘手臂’緊隨其後揮下。堅固的鋼鐵在它們面前毫無意義,迪斯眼看著兩面重盾,連同構裝體的身軀,乃至其中的駕駛者,如同黃油般被輕易切開。沒有流出任何鮮血。

他拔出軍刀,長鞭當頭而來。

……

凡尼爾海布利安站在金巖城北側的塔樓頂端,眯起眼睛,被魔力強化的視線跨越近萬公尺,落向大地

目光所及之處,盡皆敵群。

自一週前起,他便利用魔法,嘗試掌握敵軍的每一處動向。費米爾斯塔克帶來了由生命神力催化,無以計數的巨型蟲豸;多達十數萬,由薩奇人構成的不死軍團;來自菲爾聯邦……以及其他諸國的眾多僱傭兵;白塔巫師留下的近萬具機關傀儡;以及聯合會的遺產各類強大而罕見的魔法造物。

至於盧格蘭森林的移居者們,仍然聽從費米爾指令的三條巨龍,以及最令他們警戒的莉莉埃達,此時仍然不見蹤影。

艾爾納人自詡傳承悠久,可論起財富與資源,擁有近萬名巫師的聯合會的確更勝一籌。據傳他們除了富可敵國的金銀財寶,還擁有數臺精金魔像,龍魔像,乃至傳說中的源能魔像。那些傢伙並不以昂貴著稱尋常人別說購買,就連見到一次都近乎奢求;而根據書本上留下的記載,只要一兩具這樣的造物,就足以覆滅一個數萬人居住的城邦。

凡尼爾本以為,艾爾納人的對手應當是那些強大的,常人無法對抗的敵人。只是時至如今,巨龍與移居者尚未現身,戰局卻由不得他繼續等待下去。

他信步躍下塔樓。風構成無形的雙翼,託著他降落到西側城牆。城壁上士兵們來來去去,搬運木桶和火油,調整弩機,匆匆傳達指揮官的口信。魔法造成的爆裂、金屬碰撞的銳響、與喊殺聲一同從城外傳來,混雜在一起,以至於模糊不清。而身後的城中,光耀騎士們正仔細檢查馬匹與武器,等待即將來臨的出擊指令。

凡尼爾舉起手,魔力構建出無形的波紋,向外一道道擴散,劃過整座城塞,穿越城鎮和森林,最終遍及整片大陸。然後他平靜地放下手臂,在心中默數著時間。

一道道門扉從他四周開啟,獨自或幾人結伴的,身披銀袍的艾爾納人從中走出,依次聚集在他面前。他們中的三分之二擁有銀白的髮色,餘下則是屬於森林的翠綠。有些人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更多的則沉默地注視著他。

凡尼爾緩緩吸了口氣。

“一千零三十人,包含我在內。七百二十五人來自北方,餘下來自南境。”他咽了咽口水,“謝謝你們……願意參與這場戰役。願意……作為艾爾納人。”

“別說的那麼沉重,像是要死了似的。”位於前排的艾爾嘉攤開手,“我們不喜歡戰爭。但說實話,真要打的話,誰怕誰啊?”

“白塔沒了,聯合會全數覆滅,不得不說,那個小家夥幹得還真利落。”安萊爾冷哼一聲,“摩爾根恐怕太輕敵了。以他的本事,怎麼也不應該輸的毫無價值。”

“可惜老東西死了,留下的爛攤子只能我們收拾。”膚色蒼白的卡夏抿緊嘴角,“巫妖不算什麼,埃達可是個大問題。以緹婭娜現在的狀態,我很懷疑她能拖住莉莉多久。最好在那之前處理完畢。”

凡尼爾輕輕拍掌,清脆的響聲傳開,暫時中止了四周的討論。

“全員列陣。”他依次看過佇列中的每一個人,心中立刻得出答案,“四級巫師七百三十名,以兩人一組;三級巫師三百二十一名,以三人一組;二級巫師一百一十名,以五人一組;一級巫師……卡夏,安萊爾,艾爾嘉,以你們為首,分為三組”

“哼,來真的啊。”艾爾嘉輕笑,神情卻帶著一絲興奮,“凡尼爾,這可是你的‘第一次’,沒問題吧?”

“我和安聊過。她的歷史上,‘你’一年後用了這道秘術,可惜換來一個持續兩百年的死城。”卡夏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一絲紅潤,“希望這次你別選錯目標。”

“放心吧,如果他搞砸了,有我在。就算沒了我,還有你們。”安萊爾面無表情,“艾爾納人不會滅亡。”

“很好。感謝你們的信任。”凡尼爾抬起頭,目光越過眾人,直指遠方。“現在,以我為核心執行第三儀式。”

……

莉莉站起身來,輕輕伸展軀體。這是兩週以來的第一次。

自從戰爭開啟,她始終只是旁觀。她見證一支支部隊消滅或潰散,有些是費米爾的軍隊,更多的是敵人與費米爾為敵的人們。她見證無數生命消逝,亦為每一束熄滅的生命之火而惋惜。

一切都是有價值的,她告訴自己,是為了實現理想的……必要的犧牲。

安、愛蓮娜、還有凱洛似乎籌劃了什麼對抗她的手段。她嘗試從她們的頭腦中獲取答案,卻始終未能如願讀取思維並非埃達的強項……那更像是心之主擅長的部分。可莉莉總覺得不止如此。如果直覺沒有對她說謊,一定還有其他力量守護著她們。

會是瑪爾?堅持不干涉凡世的普羅託迪斯?吉爾提到的諾蘭?還是始終行蹤不明的艾緹亞絲?

那都沒關係。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傷害她們不如說,她打算憑藉現在的力量,確保他們在戰爭中存活下來。然後,透過鏡之界,在費米爾取得勝利之際,將她的所有‘團員’們,強行送回原本的年代。

這是她身為莉莉諾諾團的團長,僅餘的責任。

而那之後,或許便是永別。

但她不後悔。

她朝金巖城的方向扭過頭。一股魔力正以異常的速度聚集,短短幾次呼吸間,力量幾可與她匹敵。那是上一紀末期,在諸神先後降臨的混亂戰場上,留下過重重一筆的戰役級法術。傳承自埃達的記憶告訴她,眼前的法術尚不及原版,卻同樣具備重創她,以及一擊扭轉戰局的威力。

“最終聖戰……嗎。”莉莉眯起眼睛,用舌頭舔了舔下唇,“總算,輪到咱出場的時候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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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收回分散在外的大半意志,然後向前伸出手

可什麼也沒有發生。彷彿有一道不可見的屏障,阻止她的化身降臨在金巖城內。

“咦?”

莉莉皺起眉頭,再次嘗試降臨在稍近的位置,依舊以失敗告終。

女傭兵眯起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察覺到一股熟悉的……並且令她厭惡的味道。她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湛藍的光矛浮現在掌心,然後用盡全力擲出

這一次沒人攔阻。光矛毫無停滯地劃過天空,墜落在數百公尺外的林間。湛藍的魔力擴散開來,將方圓數十公尺內的花草樹木,甚至大地與泥土,全數化作純淨的魔力。一道道光柱從地面升起,橫貫天際,最終匯入現任埃達的體內。

莉莉沒空在意那些。她轉過身,目光緊鎖著數公尺之外,一身黑色長裙的高挑女性。在對方胸口,藍色的水晶碎片明滅交替,彷彿與她心跳的頻率相合。

果然是她,一如費米爾預料之中,莉莉心想。

“緹亞娜。”她儘量平靜地開口,同時暗中構建她能掌控的最強神術,“汝……想打架唄?”

黑衣的女性緩緩搖頭。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趁我們還能見到面。”她輕柔地說,“比如關於亞歷克斯,還有身為神使,到底意味著什麼。”

一道耀眼的白光驟然填滿視野,連帶天地彷彿都在震顫那是足以影響網路的劇烈魔力爆發。莉莉眯起眼睛,盯著光芒傳來的方向。

超過數十萬的生命之火基本都是由她催化的變異蟲豸於這一擊中散落消逝。這不足以動搖費米爾的優勢,但她不想允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咱沒興趣……和幾百歲的老太婆聊天吶。”莉莉別過頭,向南方邁開腳步,“若是再擋咱的路,可別怪咱”

一道無形且銳利的死亡從她身邊劃過,剎那間穿越數百裡的空間,沒入凡尼爾海布利安的體內。莉莉感覺頭腦一陣刺痛,而那名身為最終聖戰核心她本打算動手除掉的艾爾納巫師,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神情如常的黑衣女性。

“汝……為什麼,吶?”

“染指神之領域的人,應當得到懲罰。當然,也幫你解除一點煩心事。”緹亞娜平靜地說,“現在,有空來聊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