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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誓言(艾利奧·洛蘭特)

金巖城的外城牆高三十公尺,最厚處超過十五公尺,由附近盛產的閃長巖築成。每當夕陽西下,不復刺眼的陽光落在西側城壁,岩石中的眾多細碎結晶閃耀金芒,便成了這要塞名字最好的寫照。

然而城壁角樓內部的光景,與年輕騎士見過的其他要塞沒什麼兩樣。作為花崗岩的近親,閃長巖的硬度和隔熱性能都可稱出色也意味著冬末的此刻,儘管外面陽光明媚,城牆裡側依舊潮溼陰冷。

艾利奧哈了口氣,用力搓了搓凍得冰涼的雙手,讓手指保持足夠的靈活。他朝走廊探出頭,再次確認過附近暫時安全,然後回過身,望著坐在破舊的木桌前,身披厚重的大衣,淺褐色長髮的纖弱少女。

也是他身為騎士……好吧,身為未來的騎士,所立下誓言的目標。

是了,他曾承諾守護對方一生。可少年忍不住去想,他們的一生還有多長呢?數十年,數年,數日,或是僅僅幾個小時

費米爾斯塔克早已兵臨城下,所有留在城內的人都上過戰場,甚至連安也不例外。憑藉堅固的城牆和背水一戰的氣勢,他們擊退了敵人數百次進攻,卻為此付出了上萬條生命。死去的人當中,不乏比少年更強的戰士而也許下一次,命運女神就將不再眷顧兩人。

對於聯軍中的大多數人,僅餘的期望在於凱洛的承諾,以及那一日現身凡世的緹亞娜維斯瑪爾。可惜,安前不久親口告訴他,若是地之主和莉莉諾諾正面交手,獲勝者……一定是他們的團長大人。

清脆的敲擊聲打斷了少年的思緒。他條件反射般挺直身體,看到少女合上本子,不緊不慢地走到他身旁。

陪我上去看看。安如此寫道,神情專注,不含一絲恐懼。

“好的。”少年點頭,毫不遲疑。他從腰間摘下劍鞘,緩緩拔出帕西法爾。銀白的金屬反射寒光,仿若鏡面;艾利奧抿緊雙唇,從劍身與自己平靜對望。

“放心吧,安。”不知怎的,少年忽然想起許久以前,幽林城郊營帳中的一幕,“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死在你前面。”他一本正經地持劍行禮,“騎士絕不食言。”

安無聲地笑彎了腰。她輕輕錘了艾利奧的肩,然後挽住年輕騎士的手臂,與他空出的掌心相握。

少女並不是第一次這樣做。艾利奧握緊左手,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兩人並肩而行,緩步攀上百餘級臺階,來到寬闊的城牆頂端。此時正值傍晚,夕陽將城牆拉出長長的影子,覆蓋在城下的敵軍身上。

如果那不是影子,或者金巖城能飛起來就好了,艾利奧心想。將那群敵人通通砸死,一個不留。他知道那不過是白日做夢。可身處如此境地,做點夢又算得了什麼?

至少比期待莉莉團長回心轉意,或是萊昂諾斯從天而降靠譜一些。

比起角樓的房間裡,四處喧鬧了不止十倍。披著鎧甲,滿臉塵灰與血汙的傳令兵從他們面前匆匆跑過;士官們大叫大嚷,而傷兵倒在一旁呻吟;以秘術強化的床弩緩緩絞開弓弦,將燃燒的巨矢投射至一裡特之外;巨大的木桶從城牆上方徑直墜地,爆開猛烈的焰火與轟鳴;近百頭一人多高的蜘蛛躍上城牆,毒牙開合,躍向距離最近的人類

大多數戰士及時舉起盾牌,擋下並不算兇猛的撲擊。其餘較近的士兵們迅速趕來,長矛刺穿蛛腹,灑下濃綠色的汁液。那些蟲子再掙扎兩下,便失去活力,然後被甩落到城牆腳下。

這群蜘蛛口器帶毒,八條細長節肢中的肌肉卻沒有。前段時間,還有人負責將那些堅韌的肉條煮熟晾乾,用以補充軍糧庫存。艾利奧吃過幾條,除了有點硬以外,味道還算不錯。

只是隨著守城的人數日漸減少,活著的戰士們除去休息和防禦敵襲,再沒有空閒去做那些事情。

又一批蟲豸攀上城牆。敵人似乎不急於發起決戰,而是利用連綿不絕的進攻,一點點消磨守軍的意志。兩頭蜘蛛左右包夾住艾利奧,八條節肢一曲一蹬,躍起一道短促的弧線,猛撲眼前的獵物

年輕騎士毫不驚慌。他將安掩在身後,手中利刃有若電閃,輕易便將一頭蜘蛛分為兩截。幾乎同時,他一腳踹在另一頭蜘蛛胸口,令它飛出十幾公尺,縮成一團不再動彈。

不過是群蟲子和海克托爾爵士相比,差了何止百倍,少年不屑地想。

他看到不遠處的一組士兵正遭受夾擊,連忙飛奔過去,從背後將幾頭蜘蛛斬殺。但仍有一人不幸受了傷。那戰士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四肢抽搐,身體止不住地打著哆嗦。

“冷……”士兵努力睜大眼睛,掙扎著發出聲音,“我……為什麼……冷……”

少女纖細的身影越過艾利奧,俯身半跪到士兵面前。她從腰間拔出匕首,扳開士兵的手臂,熟練地將蜘蛛毒牙留下的傷口切開,擠出泛著青綠色的血液。

另一名戰士快步跑來,幫助安壓制住傷員的躁動。少年則一如既往地守在身側,警惕著來自任何方向的危險。

來自城下的一片閃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年輕騎士循跡望去,看到近百枚漆黑的金屬球體衝向天空,劃出一道道拋物線,挾著轟鳴朝他們所在的城頭墜落。

是來自聯合會的遺產,重炮魔像該死,少年心想。

比起投石機或是臼炮,這些戰爭魔偶射程更遠,炮擊更為精準,自然也意味著更大的麻煩。他聽安說過,它們可以從內層界汲取純淨的元素,生成無窮無盡的彈藥;而被束縛在它們體內,源自內層界的魂靈,保護著它們不被絕大多數的法術所傷。

半天以前,現世之神們對城塞南側發起進攻,令艾爾納人的巫師團無暇他顧。而在接近兩裡特的距離上,床弩和投石機都沒什麼效果。若非腳下的巖壁足夠堅固,他們早已無城可守。即便如此,每一輪重炮齊射,都讓守軍本不高昂的士氣雪上加霜。

其餘士兵們同樣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立刻奔向最近的城垛,要麼就直接趴伏在地,用手臂遮蔽住頭面。這是之前的戰鬥中,許多人用鮮血乃至生命,所換來的寶貴教訓。

艾利奧沒有那樣做。

他看了一眼仍在處理傷口的安,將長劍交與左手,俯下身,從臥倒的士兵手裡奪下一柄長矛。然後少年抬起頭,雙眼微眯,身體與手臂猛力後仰,如同一張拉滿的弓

“喝啊啊啊啊!”

長矛化作一道光線,分毫不差地命中一枚金屬彈丸,矛尖深深刺入其內。炮彈頓時改變方向,翻滾著擊中城牆外壁,爆開一團無害的火光。

下一秒,餘下的炮彈落在城牆上方,轟鳴頓時淹沒了一切聲音。另一枚彈丸落在十幾公尺外,艾利奧一個箭步,用身體擋在炮彈與安的直線上,右手握緊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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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打算用身體去當盾牌,那不過是最後的保險。幾枚銳利碎片呼嘯而至,他沒有用眼睛去看,僅僅憑藉本能揮舞手臂,便將它們全數擊落。

身旁傳來低聲的驚歎,艾利奧回過頭,看到士兵們望著他,神情中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難以置信,敬佩和仰慕。他忽然意識到,經過海克托爾爵士的訓練,自己的實力早已超過了尋常士兵,甚至是普通的騎士。若是以目前的情況,再一次對上愛麗兒的話

說不定能給她一個教訓了?若是有這樣的機會,那倒也不壞。

安完成了對士兵的處理與包紮,站起身,用手勢告訴他對方的情況。那是安從前自行創造的‘語言’,僅有他們二人能夠理解。自從離開故鄉,踏上旅途,僅在沒法寫字的時候,少女才如此與他交流。

“蜘蛛的毒並不致命,但會讓他虛弱幾天……我覺得這也挺要命了,你們最好小心點。”艾利奧轉述著少女的話,順帶補充自己的觀點,“你們兩個抬他去傷兵營,我和安小姐一起,去看下其他的傷員!”

他知道少女不願始終依賴自己,可偶爾還會覺得有些遺憾,就像是失去了某個共同的秘密。當然了,如果莉莉的承諾還能成為現實,讓少女取回失去的聲音,這種只屬於二人的語言不用也罷。

反正其他的承諾,安早就給過自己了,不是麼?

他沒時間去想的太多。上一次會議後,安就交還了指揮權,但士兵仍舊信任著他們的將軍也許還有身為近衛,兼任突擊隊長的自己。少年隨著安快步走過整段城牆,檢查傷員的狀況,給予指示和鼓勵,或是順手處理掉幾名敵人。

他看到戰士們因為安的到來而打起精神,卻明白那不過是強弩之末。半路上他們還遇見了貝爾。來到這裡的近一年時光,貝隆人沒再剃鬍子,已經留到了十幾公分長此時那鬍鬚上粘滿斑駁血跡,像是一團汙濁的海草。

他率領的小隊還算完整,只大聲嚷嚷著自己幹掉了多少敵人,有多麼想好好吃一頓烤肉,倒是讓艾利奧略微安下心來。

當兩人來到城壁另一端,夕陽已近西沉。少女停下腳步,凝望著西北的平原,再一次握住他的手。

援軍快到了。她‘說’,如果‘他’一切順利的話。

她指的是凱洛,年輕騎士不禁又多了點期待。“如果有了援軍,我們能贏下戰爭麼?”

這不好說,大概沒人清楚。安如此回應,我們回去吧,還有件事需要去做。

艾利奧點點頭,帶著少女走下城牆,去往他們居住的角樓。城內不見多少人影,最後一批光耀騎士已經完成整裝,於今天早些時候出城迎敵。愛蓮娜也在其中。

他聽那名旅行修女說過,教國的精銳騎士都能施展少量下級神術,足以保證他們與馬匹的日常飲食。騎兵在守城戰中作用不大,因此他們分批加入戰線,嘗試從敵人後方扭轉戰局。

至於多少人能夠活著回來……生命的確寶貴,若這場戰爭失敗,或許就一文不值。

海克托爾爵士踏上戰場前,親口將這句話告訴了他。少年將之牢記於心,但每日睡前,他都無聲地祈禱三次,期望爵士和愛蓮娜能夠平安歸還。

兩人再一次走下旋梯,回到陰冷潮溼的石室之中。艾利奧帶上門,拎起瓦罐倒了兩杯水,咕嘟嘟地灌下其中之一,長長呼出一口氣。

“說起來,安,你剛才說還有什麼”

少年未完的話語卡在喉嚨裡,剛剛喝下的水彷彿在胃中凝成了冰。熟悉的身影站在門旁,鎧甲閃亮,長髮耀眼。她略微抬頭,注視著年輕騎士,目光銳利而清冽,不含一絲雜質。

安無聲無息地坐在屋角,聖白的光刃刺穿雙肩,將她牢牢固定在原處。少女蹙起眉頭,仰著臉,用手勢傳達簡短的詞句。

……我相信你,我的騎士。

勇氣從少年胸中升起,迅速驅散了心口的寒意。艾利奧拾起慣用的輕盾,握牢長劍,側過身體,視線緊鎖住愛麗兒的一舉一動。他感覺身體微微顫抖著,這些天戰場上的經驗,以及海克托爾爵士的教導,彷彿全是為了這一刻而生。

他箭步向前,帕西法爾宛若流星,直劈迦勒天族右胸。迦勒天族同樣踏出腳步,舉劍相迎。

長劍劈開空氣,僅僅命中了一縷電光。銀白閃電沿著長劍攀上,爬過整條手臂,籠罩少年大半的身軀,然後轟然炸裂。

年輕騎士踉蹌後退。他只覺右臂彷彿浸入滾油,胸口如遭重錘猛擊,眼前僅餘下一片黑白。電光瞬息間於他背後聚攏,天族揮起巨劍,橫斬少年腰際

安本能地閉上眼睛,卻只聽見金屬相碰發出的哀鳴。年輕騎士先一步鬆開右掌,用左手抓住長劍,從背後擋下天族幾近絕殺的一擊。他借勢向前一滾,翻身躍起,背靠著牆壁擺開架勢。

“愛麗兒……”少年瞪著天族,心中驚愕更多於憤怒,“你又來做什麼?!”

“為了大人,你們需要死去。”不遠處,清澈的嗓音這樣回應,“不願接受的話,就擊敗我吧。”

艾利奧沒有答話。金穗城的那一戰裡,愛麗兒明顯手下留了情然而剛才,若他的反應稍遜分毫,那一劍便已經丟了性命。

現在的她是敵人,這毫無疑問。唯有殺死對方,才能保護安的性命,年輕騎士如此確信著。

雷電令他的頭髮全數豎起,但僅僅兩次喘息,右臂的麻痺已經消散。他默默向‘那條龍’道了聲謝,隨即凝聚心神,平復呼吸,重新舉起長劍。

戰鬥再一次展開。

兩人在狹小的石室內迴旋,刺耳的金屬交擊連綿不斷。無論艾利奧或是愛麗兒,都刻意避開了安所在的區域,因此少女依舊安然無恙除去最初的兩“劍”以外。

“鬼才會因為這個感謝你……”年輕騎士喘著氣,一邊低聲咕噥,“就算你跟莉莉團長是一夥的,現在,你也死定了”

可惜現實沒那麼簡單。愛麗兒手中的兵刃比帕西法爾長出半尺,揮劍的速度卻更快幾分。巨劍化作無數光影,年輕騎士拼盡全力,才勉強擋開指向要害的攻擊;而他的還擊要麼砍中空氣,要麼則劃過對方的鎧甲,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

堅固的閃長巖很好地吸收了兩人的打鬥聲,又或許外面的嘈雜掩蓋了一切,沒人注意到這裡的情況。也用不著那些人,艾利奧心想,除非爵士能從前線回來,否則多來幾個士兵,不過是白送幾條性命罷了。

巨劍再次揮來,他舉盾卸開,角度卻差了少許。利刃斜切而過,鋼製的盾牌立時分為兩半。他將半片殘鐵丟開,後退一步,雙手舉劍過頭,格擋一記雷霆般的直劈。

然而巨劍與長劍一觸即分那不過是一記虛招。利刃緊接著劃出一道弧線,快過了視覺與反應,撕開護裙與鎖甲,結實地斬在少年腰際。

猛烈的力道將他整個打飛出去,重重拍在牆上,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艾利奧看向腰間,一層半透明的青色鱗片正緩緩隱沒。與此同時,一道溫暖的火焰迅速遍佈全身,驅散疲憊、傷痛,乃至少許的恐懼。

“來自遠古的約定麼……你的運氣不錯,艾利奧。”愛麗兒難得的停下手,抬起頭,看了一眼被巖壁阻隔的天空,“不知道萊昂諾斯大人,有沒有預見到這件事呢?”

艾利奧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翻身躍起,用盡全力發起衝鋒,數公尺的距離瞬息即至。長劍籠罩住對手的頭部,化作一道風暴,疾刺雙眼與咽喉

但這一劍再次扎進一片電光。年輕騎士拼盡全力向側面翻滾,勉強避開緊隨而至的殺招。巨劍劃過後腰,斬裂鎧甲,帶出一串鮮紅的血珠。

“失去冷靜的話。”愛麗兒說,“你不可能獲勝。”

“用不著你教訓我!”艾利奧有些惱火,然而這無助於改變局勢。天族的攻擊似乎愈發銳利,巨劍接連掃過他的大腿,手臂乃至後背,留下一道道血痕。那尚不足以影響他的動作,可這樣下去,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他仍然低估了對手的實力。然而……或許還存在一絲勝算,艾利奧心想。

迦勒天族化為雷電的能力堪稱可怖,對手卻不經常使用它。可能是不願消耗太多體力,但更像是技巧本身存在缺陷。戰士的本能告訴他,下一次對方施展這一手段,就是他最後的機會。

艱苦的戰鬥延續著。只是一分多鍾,艾利奧身上就增添了十幾道傷口,好在都並不致命。他看準愛麗兒迎面而來的一劍,側身避開要害,長劍直刺,似是要以傷換傷

正如他所料,天族的身軀化作雷電,扯出弧光,飛奔向他的身後。

大概是早有預測,天族的動作看似慢了幾分。艾利奧收回那一記虛刺,更快一步轉身,看準電光匯聚的交點,雙手握住帕西法爾,用盡全身氣力劈落。

然後他斬中了雷霆。

雷電擊穿他的軀幹,在四肢之間跳躍奔騰,比之前兩次猛烈數倍。電流禁錮住他的一切動作,奪去視覺和觸覺,連大腦都彷彿不再工作。劇痛一剎那間成為了世界的全部,他放聲大喊,自己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然後痛楚開始消退,五感再一次迴歸身軀。艾利奧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銀白的巨劍刺穿左胸,透出整整兩尺餘長。鮮血漫出胸口,沿著劍刃滑落,不留一絲痕跡。

原來如此,艾利奧心想。迦勒天族擅長各種攻擊性神術,他忘記了這一點,剛好落入對方的計算之中。

對於戰敗身亡,年輕騎士已有相應的覺悟。時至如今,他僅餘下一個掛念

目光轉過半個房間,落到門旁的角落。少女輕抬螓首,神情平靜,眼角含著一滴淚珠。她將雙手交握,傳達無聲的話語。

你守住了誓言,我的騎士……我會陪著你的。別怕。

意識漸漸遠去,他閉上眼睛。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