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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會面(愛蓮娜)

夜空晴朗無雲。‘泰絲’與群星灑下微弱光芒,指引著腳下碎石遍佈的小路。

戰火驅散了附近居民,連烏鴉與鬣狗也不願多做逗留。身披重甲的騎士們乘著天界戰馬,沿著空無一人的原野前行,蹄音沉悶而富有節律,仿若臨戰的鼓聲。

微風森林阻隔了寒風南下,使得帝國北部邊境的氣溫尚在冰點以上。愛蓮娜披著稍厚的教國軍戰袍,編起的長髮蓋在兜帽之下,銀製聖徽用細碎的金屬鏈掛在胸口。她握住那枚白金色的圓形徽記,感受到暖意從手掌蔓延,緩緩浸透四肢與全身。

離開金巖城已是兩日前的事情。光耀騎士們夜間趕路,白天則輪流休息聖萊昂諾斯的神術令騎士們不懼寒冷,而比起視線良好的白天,夜晚更適合隱秘行軍,也能夠避免遭受突襲。

一週之前,凱洛拉塞爾帶著數名艾爾納人一同離開,前去請求‘人類以外’的助力。愛蓮娜則乘上原屬於雪莉的戰馬‘紅蓮’,暫時加入騎士團,期望自己的神術能減少些許傷亡。

依據艾爾納人的預言法術,光耀騎士們分散為五支隊伍,朝著不同的地點進發。眼下的他們一路向北方前行,目的是從鐵脊山脈南下,如今駐紮於原野間的貝隆人軍隊。

這些大山的子民善於挖坑鑿穴,爆破岩石也是一把好手。之前的幾次嘗試儘管被及時阻止,仍給金巖城的守軍造成了相當的麻煩。如今城內傷員眾多,他們必須拖延敵人的腳步,以便支撐到援軍來臨。

“普羅託迪斯大人。”旅行的修女垂下頭,輕聲禱告,“請守護我身邊的人們,讓他們平安歸來。請守護金巖城的大家,讓他們活著見證勝利”

沒有人回應她。然而愛蓮娜確信,光之主能夠聽到她的,以及周圍每一人的祈禱。

……

她並非不曾懷疑過。

從灰色戰爭開啟至今,除了一如既往的神術以外,光之主沒有賜予信徒任何額外的力量。而無論她,還是她認識的聖殿騎士們,亦不曾聽到對方傳達的神諭。

如今的這場戰爭,彷彿她們原本的年代裡,針對上神埃達和羅格曼三世的聖戰一樣,僅僅源於聖萊昂教國,乃至教宗雷克託的一己決意。

若生靈依附於神明,便失去了自身的命運

《光明福音》中如此解釋這一切。她曾詢問過卡蘭老師和海蘭西雅,兩人的回答也與書中相似。但少女仍有著自己的憂慮。

尤菲曾告訴她,群星擁有等同於太陽的燦爛與灼熱,只因太過遙遠,傳遞到艾爾便僅餘點點微光。那麼,對於神明而言,人類的世界是否過於渺小,以至於沒有投下目光的價值?

直至一週以前,凱洛帶著安找到了她。

“我們必須除掉莉莉,否則便無法取勝。”凱洛直截了當地說,“但也要避免她死在這裡。這需要你的協助。”

“你們……想要做什麼?”

“具體手段需要保密。不過,一切都是安的主意。”帝國的智將看向身旁,而少女頷首以示認同,“你應該瞭解她吧?”

愛蓮娜點點頭。這名以探險家自居的少女,實際上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這一點與艾利奧倒是相當合拍。修女確信,安同樣期望著完美的結局,且會利用她超乎常人的分析能力,尋找到任何微小的可能性

她閉上眼睛,僅僅一次呼吸,就足以看清自己的心。

“告訴我需要怎麼做。”修女認真地說。

“先隨我來。”凱洛向她招了招手,轉身向後,“帶你去見一個人。”

於是她跟著凱洛和安走進城堡,前往深處,從暗門踏入從未見過的空曠房間。他們沿著青石築成的旋梯向下,一路穿過昏暗陰冷的長廊。戰爭的喧囂迅速遠去,經歷過久遠時光的塵土覆滿甬道,在三人身後印下整齊的足跡。鑲嵌在長廊兩側的魔晶石忽明忽暗,巖壁上殘留著無數刀刻斧痕,年代久遠,大概是開鑿甬道時留下的印記。

不知為何,眼前的環境不顯得陰森,而帶著令她安心的靜謐。愛蓮娜伸手撫過巖壁,想象著當年的匠人如何開闢此處,隨後將之加固和修整。而在她們之前,又有多少人沿著這條甬道,前往隱沒在黑暗中的另一端。

“它比城堡提前二十年完成,距今六百七十年整。”凱洛適時地從前方開口,“那時卡瑪爾人的秘術還不夠精細,他們只是用法術軟化岩層,挖出泥土,然後人工修整餘下的部分。”

他回過頭,略微放緩腳步,“約六百年前,艾爾納人開始傳授我們秘術。如今的聯合會裡,大部分中階巫師都能直接令岩石改變形態,只要它們未曾被法術保護過。”

可惜那些人都不在了,愛蓮娜心想。即使聯軍在灰色戰爭中取勝,留下的傷痕也絕不會輕易消失。她暗自為不認識的巫師們禱告,隨著凱洛繼續向前。

甬道止於一座寬闊的巖洞。它寬約二十公尺,牆壁略顯平整,深度則一眼看不到盡頭。魔晶石仍舊嵌於兩側,灑下昏暗而柔和的光。眾多漆黑石柱拔地而起,支撐著距頭頂十餘公尺的厚重岩層。位於石柱的間隙,愛蓮娜看到一具具黑色棺槨,她走過去,拂開頂部的塵土,讀出刻印在石板上的文字。

“這裡長眠著探秘者,安德洛二世聖紫羅蘭,願他的靈魂得享安眠……”旅行修女抬起頭,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這兒是聖紫羅蘭家族歷任領主的墓室……以及神殿?”

“沒錯,瑪爾的神殿。”帝國的智將停下腳步,“地之主曾被許多人所信仰。她能夠緩解將死之人的病痛,也保證他們逝去之後靈魂不受侵擾。”他嘆了口氣,“一百年前,埃達的神術突然全部失效,瑪爾也不再回應重病者的禱告。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黑鴉騎士們亦緘口不言。如今地之主的信徒近乎罕見,只有這些古老城堡裡,還保留著供奉她的祭壇。”

凱洛回身向前,背影逐漸遠去。愛蓮娜快步跟上,將一座座棺槨甩在身後。

大廳終結於一道向上的筆直階梯。瑪爾的神像身披長裙,手執權杖,安靜佇立於梯級頂端。雕像的面容嚴肅而溫和,慈愛卻冰冷,似是仁心的聖母,又如同嚴苛的君王。愛蓮娜走上臺階,看著凱洛在石像面前躬身,低聲唱出她隱約聽過的禱文。

“我們敬慕的母親,願你的國度平靜如常。願你賜予我們每日安睡,以至甜美而雋永的死亡。願世間苦痛不存,魂魄皆歸其所。願一切有靈眾生,終將去往你之來處。因世間永珍,有生必朽,唯死恆常”

漆黑的裙襬泛起波紋,彷彿岩石一瞬間化作了水銀。視線中的雕像忽然變得模糊,無形的壓迫感迎面而來,愛蓮娜趕忙後退數步,一直來到階梯底端,才覺得呼吸輕鬆了些。

她再次仰起頭,恰好看見黑色長裙的女性緩緩邁下祭壇,目光掠過安和自己,最後落在凱洛身上。

“時隔這麼久,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女性聲音柔和,但從她身上蔓延的,與光之主截然不同的力量,令愛蓮娜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你們呼喚我,可是想要尋求死亡?”

“沒錯但並非我們的死亡。”凱洛後退一步,緩緩彎下腰,“維斯女士,如今的天之主創造了許多不應存在的生命,也帶走了許多不應逝去的生命。我們懇求你的援手。”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黑色長裙的女性緩緩搖頭,胸口藍色的水晶隨之明暗,“她是亞歷克斯的女兒,貨真價實的埃達繼承者。我傷勢未愈,不可能贏得了她。”

“那並非我們的請求。”凱洛停下話語,沉默了片刻,彷彿在下什麼決心,“女士,可否告訴我們,亞歷克斯是如何隕落的?”

巖洞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四周的魔晶石同時全數熄滅,腐朽與毀滅的氣息撲面而來,彷彿下一刻就要將一切吞沒。近乎純粹的黑暗中,迴盪著屬於黑衣女性的話語

“你們,知道多少。”

“只是猜測。”凱洛的聲音依然平靜,愛蓮娜甚至懷疑他擁有某些非人的血統,“亞歷克斯違背了約定,對麼?”

“你猜的沒錯,於是他死了。”女性冷冷地回答道,“所以,你們打算將亞歷克斯的事情,在九月身上重演一遍。”

“並不完全,但大致如此。”

“那名巫妖與九月一同篡取了埃達的權位。身為神使,他們自然明白所受的約束。”

“九月不是費米爾,她擁有弱點,正如曾經的天之主一樣。”帝國的智將似乎早已想好了答案,“而我們……足夠瞭解她。”

“說的好聽。然而很可惜”女性的言語仿若寒冰,“你必須知道,現在的我,無力承受任何神使認真的一擊。”

這句話凝固了空氣,也凍結了愛蓮娜臨到嘴邊的請求。但沉寂僅僅持續了數秒。

“維斯女士,我很抱歉。”凱洛重新開口,話語低沉而緩慢,“你曾說過”

修女忽然明白了凱洛與安的意圖。她本能地將雙手攏在胸前,聽著那個她幾乎不敢去想的回答。

“世間永珍,有生必朽……唯死恆常。”

黑暗只一剎那便消散殆盡。緹婭娜維斯瑪爾手執漆黑長劍,尖端距離凱洛的胸口不足半寸。男人的身軀晃了晃,然後單膝跪下,用雙手撐住地面。

“近千年來,從未有人敢這樣與我說話。你可是想好後果了?”

“不過……早死個幾年……而已。”帝國的智將聲音嘶啞,彷彿一句話便用盡了氣力,“如果……不打敗九月,我們……苟活不了多久……”

毫無來由的勇氣讓愛蓮娜快步奔上階梯,支撐住凱洛搖搖欲墜的身體。瑪爾冰冷的怒意從頭頂壓下,彷彿要將凱洛、安和她一同粉碎。她握緊懷中的聖徽,閉上雙眼,無聲地祈禱。

“別為難他們,緹婭娜。”

凍結全身的寒意退去,愛蓮娜緩緩低下頭,看到胸前點燃一團柔和的光。方才的聲音寬厚而溫和,儘管從未聽過,她仍一瞬間便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感謝你的幫助,普羅託迪斯大人,她安心地在心中祝告。

“行了,萊昂諾斯。我可沒做什麼,不如說,是他們在為難我。”黑衣的女性看向修女身前,又轉向凱洛,話語頭一次有了些生氣,“你從哪裡得知了這些?”

“不是我的功勞,女士。”凱洛搖頭道,“安透過史料記載,推測出百年前事情的原貌,和呼喚你前來的方式。”他抬手擦去臉上的汗水,慢慢站起身來,“來這裡見你則是我的決定。如有任何冒犯,希望由我一人承擔。”

“別太自以為是,凡人。如果你真的惹惱了我,整個城堡都將因你的愚蠢付出代價。”緹婭娜不再看凱洛一眼,而徑直來到安面前,“你可有足夠的把握?”

安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本子翻開,莉莉一定會失敗。而且,或許費米爾,也在期待那一刻。

黑衣女性眼中閃過一抹光彩,儘管瞬間即逝。

“看來你瞭解的不只是我。還有些我所不清楚的,關於九月和那名巫妖的事情。”緹婭娜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少女胸口,“很好。既然是你想出的計劃,就由你來說服我。至於你們”

她回過頭,“現在離開,或者死。”

……

“嘿,小丫頭。”一旁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是傑羅姆的聲音,“發什麼呆呢?趕緊吃點東西,歇一會兒,然後準備打架咯。”

愛蓮娜應了一聲,鬆開握住聖徽的手。頭頂星光漸散,背後的天穹不知何時已然泛白。那意味著長夜即將完結,而戰鬥的時刻已近。天界駿馬耐力極為出色,負重更是普通牲畜的數倍。但它們並非機器,長途行軍後必須休整片刻,才可在交鋒中所向披靡。

她環顧四周,原本整齊的佇列早已散開。騎士們陸續下馬,有些人三兩一組的閒聊,另一些則啃著乾糧,收拾馬匹,擦拭隨身的武器,或是躺在地上小憩片刻。

她找了處人少的空地,滑下馬兒,將掛在揹包上的薄銅盆取下,低聲祈禱,讓乳白色的粥憑空注入盆中。

這是光耀騎士必修的神術之一,對於旅行修女亦是如此。愛蓮娜給自己盛出一小碗白粥,往盆裡撒入一把黑豆,將它放到身旁的地面。駿馬彎下脖頸舔食,她則靠著樹幹坐下,與馬匹一同進餐。

那件事之後的第二天,安告訴她,緹婭娜答應了他們的計劃,但仍需她的助力。至於具體要做的事情,等到合適的時機,地之主將主動和她溝通。

安和對方到底談了些什麼,她在其中擔任的角色,乃至整個計劃的細節,愛蓮娜都不曾詢問過。她清楚地記得凱洛在神殿所說的話,來自萊昂諾斯大人的勸導,以及緹婭娜最後的回應。

既然連們都願意承擔,自己更沒有值得猶豫的理由。修女始終認為,成為費米爾盟友的莉莉,是身為‘同行者’的她,所無法逃避的責任。

她三兩口嚥下剩餘的粥,又用神術往銅盆中注滿清水,再次檢查過身上的裝備。等到馬兒將水喝完,她收好行囊,重新跨上馬匹,回到排列整齊的隊伍當中。

“出發。”中隊長肯特從她身邊策馬掠過,匯入佇列的前端,“斥候已經迴歸,敵人就在眼前!小夥子們,還有姑娘們,給我打起精神來!”

騎士們低聲應和,馬匹邁開腳步。晨光升起,霧氣漸散,廣袤平原一覽無遺。遠處屬於貝隆人的營地微微隆起,隱約可見幾縷炊煙。

“加速。”命令從前方傳來。“加速。”“加速。”“加速。”

騎士們依次向後傳達指令,同時驅動坐騎,讓馬兒稍許開始興奮。愛蓮娜依樣而行,一邊低聲祈禱。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環以她為中心展開,掃過方圓數十公尺的空間。與她並駕而行的傑羅姆扭過頭,朝她比了個拇指。

“很厲害嘛。”他說,“誰教你的這一手?”

“你兩百年後的前輩聖殿騎士的第二位。”愛蓮娜回答,“她大概過一百年才來到教會。說不好你能見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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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要努力活久一點。”傑羅姆大笑,一邊放下面甲,“你也一樣啊,小丫頭!以我來看,你早晚會加入我們的!”

來自聖殿騎士的認可讓她很開心,儘管少女心中沒那麼肯定。騎士的陣列繼續緩緩加速,馬蹄濺起塵土,敲打聲如同雨幕。愛蓮娜輕踢馬腹,令坐騎保持與陣列平齊。

“你在看著吧,莉莉。”修女低聲自語,“我們會打敗你的。”

視線前方的陣地迅速拉近。貝隆人挖掘出環繞整個營地的深溝,在背後架起拒馬,再往後則是戰士們的三列橫隊。最前方的戰士身披鋼鎧,單手握著長矛,將重盾深深扎進地面;後面兩排則舉起鍊金筒,對準飛奔而來的騎士們。

“以光耀之名,衝鋒!”

號令傳來,戰馬彷彿懂得人語,無需命令便猛然加速。約三分之一的鍊金筒噴出綠焰,彈藥落在地面,點起一道上百公尺寬,近兩公尺高的碧色火牆。騎士們齊聲頌唱,光芒自他們的鎧甲點燃,化作一片乳白的汪洋。

然後他們展開線列,徑直衝過火焰之壁,人馬毫髮無傷。

前排的騎士們整齊劃一地舉起短矛,用力飛擲。投矛尖嘯著刺穿空氣,將鍊金筒射出的第二批‘彈藥’紛紛擊碎。濃黃的煙霧緩緩下沉,然而戰馬四蹄齊飛,轉瞬便將它甩在身後。

“長槍準備!”

愛蓮娜從鞍側摘下騎槍,掂了掂分量,將它穩穩夾在手臂下方。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眯起雙眼,盡力保持平穩的呼吸。修女不如光耀騎士那樣久經訓練,但海蘭西雅傳授過她馬上的戰鬥技巧,神術則賦予她充足的勇氣與力量。

距離轉眼間拉近到數十公尺。一部分貝隆人轉身逃離,另一些將身軀藏在塔盾後方,期望壕溝和佈滿倒刺的厚重木板能夠保護他們安全。

光耀騎士們一同舉槍,馬匹低下頭顱,毫無怯意地衝向敵陣。金芒從每一柄騎槍尖端向後延伸,與人馬融為一體,仿若光鑄神兵。

刺耳的崩裂聲響徹雲霄。天界戰馬躍過溝壑,騎槍挑開拒馬,厚重的盾牆彷彿撞上了更加堅固的牆壁,轟然散作細碎木屑。部分騎士的長槍同樣碎裂開來,他們隨手丟下騎槍,從腰間摘下長劍或戰錘,斬向亂作一團的敵軍。

愛蓮娜隨著第二列騎士衝過滿地殘骸。兩名貝隆人將重弩指向她,她避開一枚利矢,用槍尖刺穿左側那人的咽喉,戰馬則將另一人踩在腳下。一名持斧的戰士試圖砍她的馬腿,她用力勒馬避開那一斧,還未等還擊,一道寒光自上而下,將那人的頭顱連帶鐵盔分成兩半。

“幹得不錯。”傑羅姆隨手甩掉長戟上的鮮血,“這也是她教你的?”

“她好像什麼都懂,連秘術也不例外。”愛蓮娜點點頭,忽然覺得鼻子有些微酸,“她大概還在等著我回去。”還有卡蘭老師,修道院的友人們,和身為莉莉的團員,曾與她並肩作戰的兩位少女。

“那你也得努力點咯。”年輕的聖殿騎士擲出兵刃,將一名試圖發起偷襲的士兵刺了個對穿。然後他一抬手,長戟仿若被細索牽引一般,徑直飛回他的手中。

“不過別擔心。”騎士策馬向前,言語間輕鬆如常,“這些缺乏訓練的矮子,還不至於給我們造成麻煩!”

戰鬥很快宣告結束。騎士們一如既往地打掃戰場,治療傷員,以及收拾陣亡者的遺體。肯特正在訊問對方的將領,那是名極為壯碩的貝隆人,頭髮有如亂麻,面目兇狠,手臂幾乎和她的大腿一般粗。數分鍾前,他怒吼著化作三公尺高的巨人,將一名騎士連人帶馬斬為兩段

然後傑羅姆的長戟破空而至,一瞬間便砍斷了他的右腿。仍存活著的守軍看到將領落敗倒地,便先後丟下武器,舉起雙手示意投降。

愛蓮娜沒有參與那些。她拍了拍‘紅蓮’的背,讓它自行去一旁散步,又望向傑羅姆,無聲地與對方道別。

然後她垂下頭,在心中回應之前戰鬥時,忽然從腦海裡響起的問詢。

我準備好了,瑪爾女士。

沒有任何想象中的痛苦意識的中斷彷彿只是一個瞬間。等到再一次擁有思考的能力,修女只覺得身體變的極輕,眼前充滿從未見過的色彩。四周似乎是一座樸素而溫暖的宮殿,微風有如歌頌,空氣滿是甘甜,每根立柱都帶著令人親近的氣息。前所未有的放鬆感籠罩而來,她甚至想就這樣落到地上,放空頭腦,好好地睡上一個午覺。

……落到地上?

她將午覺的想法拋開,嘗試著檢視自己的身體,卻發覺既沒有手臂,也沒有人類的面容,僅僅是個漂浮於空中,似虛似實,巴掌大小的純淨光球。

愛蓮娜認得那是什麼。《光明福音》記述,忠實且善良的信徒逝去後,靈魂會前往光之主的國度,化作聖光神使,繼續追隨曾經信奉的神祗。如此說來

我……這是死了麼……?

“沒錯。”

愛蓮娜再一次聽見那個寬厚的嗓音,且看到熟悉異常,卻不曾親眼見過的人。一身白袍的男性沿著白石鋪就的長廊走來,數個和她相仿的光球圍繞著對方。其中兩個並肩飛向她,停留在距離她一尺的遠近。

“別擔心,這裡非是你們的時代。被緹婭娜摧毀的,也不是你真正的軀體。”萊昂諾斯蘭貝爾普羅託迪斯溫和地看著她,“若一切順利,會有人送你們迴歸故鄉。那時,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將不過是鏡中之夢。”

普羅託迪斯大人……修女擔憂的是另一件事。她控制著身軀向上漂浮,來到白袍男子面前,瑪爾女士她……

“那是緹婭娜自己的選擇。”萊昂諾斯輕輕搖了搖頭,“而我,同樣有屬於自身的責任無論哪個時代。”

那,屬於我們時代的她……也是這樣麼?

“你們的歷史上,灰色戰爭與如今不同。對於緹婭娜來說,卻沒什麼區別。”男人低下頭,望著腳下的大理石板,“我通常不回應信徒的請求,也避免插手凡世爭端。這或許顯得有些冷漠,但不這樣做的後果,現在你應當明白了。”

……是的。凱洛說有生皆朽,但修女心中,從未想過光之主離去的可能性,所以,不管發生什麼,您……都不會像瑪爾女士……或者莉莉那樣,對麼?

“可能有一天,我和緹婭娜一樣,需要做出兩難的選擇。”萊昂諾斯和緩地敘述著,彷彿那是件不足道的小事,“任何生靈都有消亡的一日,神使並無例外。當我們為凡世的事務所累,便與凡人無異。”

可是……愛蓮娜嘗試著設想那一幕。若屬於光之主的神術全然消失,如同不久前《黑鴉》經歷的一般,教國或許將陷入持久的混亂,我們……沒辦法做些什麼嗎?

“若真有那樣一刻,我將尋找適合的繼任者,或是努力留下些什麼也許有形,也許無形。至於如何利用,相信你們能找到答案。”她所信仰的神明如此回答,“無需過於擔憂,我會盡力避免它發生”

“向你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