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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秘密(弗萊希爾·格里菲尼斯)

少女閉著雙眼,安靜佇立。

她瑩白的面容毫無瑕疵,微卷的銀發自肩頭流瀉,披散直至腰間。合體的紫色長裙鎖住腰肢與手臂,及膝的繫帶長靴隱於裙襬之下,而一對仿若天使般,純白的羽翼自背後的鏤空處伸展,隨著微風輕輕擺動,彷彿即將飛向天空。

弗萊希爾伸手撫過少女的面龐,長長的睫毛隨之輕顫,但直至指尖離開,那對眸子始終不曾睜開。

她搖了搖頭,拾起自己銀灰色的髮絲,蓋在嘴前,輕輕呼出一口氣。

“……已經快要一年了嗎。”

那是她辭別故鄉,離開寧靜之森,最終於菲爾聯邦定居後,至今為止的時間。對於艾爾納人來說,一年不過人生一瞬,但與昔日友人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此刻已有些模糊不清。

“弗萊希爾大人。”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會面的時間到了,元老正在等您過去。”

“我知道了。”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弗萊希爾又望了一眼窗臺上靜坐的「少女」,才轉過身,沿著走廊前往另一側的書房。路上的女傭朝她躬身致意,她只是微微點頭,心中卻想著即將展開的商談。

聯邦當今的元老之一,漢密斯·菲爾頓通常會在大廳面見客人,而只有那些不方便「外人」旁聽的談話,才被他放到書房裡進行。他花大價錢請來聯合會的巫師,在房間的外壁恆定上隔絕聲音,阻止探測,乃至遮蔽預知的秘術——想要不被發覺的竊聽,至少以她擁有的知識來看,幾乎稱得上天方夜譚。

憑藉母親的一位「友人」的介紹,幾手實用的秘術技巧,一些「歷經沉澱」的智慧,加上所謂的「禁忌學識」,她得以成為菲爾頓身邊的首席幕僚,為對方出謀劃策。近半年來,她出席了對方九成以上的會談,無論公開或是私下裡。

漢密斯是個出色的商人。他善於掌控談話的節奏,並將結果引導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對於弗萊希爾,旁觀這些談判算得上有趣,也讓她對於此時的聯邦內部,乃至大陸各國局勢多了些瞭解。

除此之外,她所提出的各類要求,乃至所需的資源,漢密斯也無一例外地給予了滿足——哪怕目前進行的研究,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能否成功。

是個挺不錯的僱主,弗萊希爾心想,至少留在這裡不虧。

書房的暗紅色木門不覺間近在眼前。她搖搖頭拋開雜念,抬起手輕敲三聲,然後推門而入。

房間是她熟悉的陳設。漢密斯坐在高背的皮椅上,身後掛著初代菲爾頓元老的畫像、漢密斯父親的畫像、和一幅林中城堡的油畫。兩側是靠牆排開的紅木書架,擺滿各類精裝書籍,以及幾瓶價值不菲的美酒。用於待客的沙發上空無一物,而一名身披黑色長袍的男性站在書桌一旁,露出溫和而略顯英俊的側顏。

“菲爾頓大人。”她走向書桌,向對方點頭致意,然後朝中年男性伸出手,“弗萊希爾·格裡菲尼斯。要喝點什麼嗎?”

黑袍男性溫和地微笑,伸出手與她相握。弗萊希爾注意到,男人左手持著一本銀色封皮的冊子,逸散出強大而難以捉摸的力量。是個不好對付的人,以巫師的角度來看,她心想。

“多謝,不必了。”男人望著她的眼睛,然後將目光轉向書桌,“庫倫·達爾,帶著「天之主」埃達的意志而來,想和菲爾頓大人談一筆生意。”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神明的代言人。話說回來,神也會談論生意……乃至於討價還價麼?弗萊希爾望向漢密斯,看到他以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面色平靜如常。

“說說看。”男人回答道。

“奧倫帝國的事情,你大概早有耳聞。”黑袍人輕聲道,“輝光城很快將成為戰場。考慮到聯邦商人的安全,中止和他們的交易,恐怕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攤開雙手,“至於因此而多出的貨物,伊斯塔爾殿下很樂意收購它們,並會為此付出一個好價錢。”

“感謝你的提醒。”漢密斯溫和地回答道,“但通常來說,商人們選擇和誰做生意,並不由元老院所掌控。何況除了追尋利益,名聲和信譽,同樣是優秀商人必備的品質。”

“我可是聽人說過,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商人們甚至敢於發起一場戰爭,無論對手是誰。”庫倫緩緩搖著頭,似乎有些遺憾,“看來聯邦的「議長」大人,也只是個不稱職的商人罷了。”

漢密斯微眯起眼睛,芙蕾則握緊了拳頭。她清楚,男人對於商人的身份很是重視,庫倫的話語則無疑是一種挑釁。如果漢密斯拍出逐客令,或是談話演變成一場爭執,她必須想辦法避免局勢失控——

片刻的沉默後,男人將雙手在桌前交叉,目光透過指尖落在桌面。

“我沒有看到足夠的利潤。”菲爾頓嘆了口氣,完全不去看庫倫的臉,“還是說,作為神明「代言人」的你,能夠拿出讓我動心的東西?”

“如您所想。”黑袍人的聲音隱約帶著誘惑,“不知議長大人,對於永生可有興趣?”

“和羅格曼一樣的‘永葆青春’麼?”漢密斯搖頭輕笑,“那恕我敬謝不敏。”

“羅格曼有太多的野心,卻缺乏足夠的智慧……而你不同。”庫倫露出滿意的神情,不緊不慢地開口,“實話說,真正的永生並不存在。但吾主將賜予你數十倍於常人的壽命,和始終健康的身體和心智。”他輕撫著手中的冊子,抬頭望向弗萊希爾,“議長大人,你為何收留一名艾爾納的「罪人」,想來不需要我幫你解釋吧?”

漢密斯依舊沒有抬頭。“一個朋友託我照顧她。何況,她從未觸犯任何聯邦的法律。”

“我曾聽說,四十幾年前,你追求過一名艾爾納女性,好像是叫做……伊斯拉菲爾?”黑袍人輕聲細語,“吾主埃達能夠令她復生,並且讓你在今後的數百年間,與她攜手共度……只要那是你的願望。”

弗萊希爾略微繃緊了身體,而同一時刻,漢密斯從桌旁起身,直視黑袍人的雙眼。

“你不是商人,恐怕也不懂得什麼叫做「沉沒成本」。過去的事情早已過去,即便再怎樣懷念,一切也無法重來。”男人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此外,我必須再說一次,聯邦沒有什麼‘議長’——對於國家的政策,我只有十四分之一的話語權,和任何一名元老相同。”

庫倫·達爾輕微躬身,面容上仍舊溫和不變,一如冬日的暖陽。

“我明白了。無論如何,感謝你的接見,議長——或者說,元老大人。過一段時間,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再來拜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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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身體,將手裡的書冊放平,右手按住銀色的封皮。一道無形的魔力漫過書房,頃刻將弗萊希爾前幾日熬夜閱讀和進行實驗,所積累下的疲憊一掃而空。

“僅願吾主埃達的榮光,永遠行於大地之上。”

庫倫轉身離去,柔和的光暈籠罩他的全身,直至房門與牆壁將一切隔離。芙蕾凝望著對方的背影,儘管知道他有所圖謀,也瞭解過其過往的“劣跡”,卻莫名地生不出太多厭惡。

那位帝國曾經的君王,她想,也是因此而信任著對方的麼?

“不愧是「天之主」的代言人,對吧。”漢密斯似笑非笑的聲音將她帶回現實,“你覺得,芙蕾,我們應該怎麼做?”

“他有一點說得沒錯……如果真的要打仗的話,和王都的貿易弄不好會變成虧本生意。”弗萊希爾走到男人對面,雙手抱胸打量著他,“你真有那麼在意信用?”

“對商人而言,信用意味著未來的利益。而對於這個國家,一個穩定的奧倫帝國,同樣能帶來長遠的利益。”聯邦的元老繞過桌子,走向懸掛在書櫃一側的地圖,“戰爭能送給我們一筆橫財,甚至讓我們從多方手中獲利……問題是,那些我們賣出去的武器和物資,或許終有一日會落到我們頭上。”

“聽起來是個膽小鬼的託辭……至少羅格斯元老會這麼說。”芙蕾撇了撇嘴,“在你看來,等待著帝國的,不只是一場內戰而已?”

漢密斯抬起手,用鋼筆敲了敲地圖的東側與北側,“我們可是有兩個「帝國」。紫羅蘭的歷史不過兩百餘載,但關於正統的爭執,足以延續到四百多年前的卡斯帕王朝覆滅。”他的手滑向南邊,“不僅如此,我還聽到些小道消息,說教國的那位「執權者」,最近忽然忙碌了許多。”

“往好裡想,奧斯華德只是在未雨綢繆。他們信奉的「光之主」,不應該支援一場侵略。”

“往壞裡想,你沒有否認紫羅蘭帝國的部分。”男人的鋼筆滑向西方,“至於艾爾德斯……在遭受過奧倫帝國的入侵之後,你覺得‘你們’會怎樣做?”

“我已經不是艾爾德斯人了,你早就知道。”芙蕾白了男人一眼,“真要說的話……加拉瑞亞是個仁慈的王,她不會允許藉機復仇的事情發生。”

“你說的沒錯,但假如女王不在了呢?或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就像是你和你的母親,經歷過的那些事情一樣。”

“那是兩回事。”芙蕾皺起眉頭,即使過了半年,她仍然不太想回憶起那段混亂,“母親的確接觸了被認定為禁忌的學識,就算那個保守的女王在場,我不敢說結局會有任何差別。”她撇了撇嘴角,“說起來,聽庫倫的意思,你曾經追求過她?”

漢密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走到房間另一側,從酒櫃裡取出兩個杯子,以及一瓶餘下大半的白葡萄酒。他先給自己倒上了半杯,然後抬頭向少女示意。

“你想喝什麼?我這裡有——”

“白開水,如果你有的話。”她打斷對方的話,“所以這才是你收留我的原因?你想要看到我「復活」她?”

“我不否認。伊斯拉菲爾讓你來找我,恐怕是因為她覺得,我算得上少數可以信任的人——正因如此,我不想辜負她的期待。”漢密斯抿了一口金色的酒液,“但那只是一小部分。比起你的母親,我更加看重你所擁有的知識,以及才華。”

“哪怕是禁忌的學識?”

“我從來不這麼覺得。知識無罪,而我相信你能善用它們。”

都是些老生常談,但至少聽著不討厭。“那麼,‘議長’大人。”她撥開額前的髮絲,轉過頭看他,“秘術軀體,還有人工靈魂……你想要拿這些做什麼呢?”

漢密斯放下杯子,當天頭一次認真地望向她。

“我讀過相關的資料。”他說,“秘術製作的軀體可以維繫數百年,哪怕因為外力毀損,也能方便地維修或更換;而人工靈魂……如果那份資料沒錯,是用人類的靈魂製成。”

“那正是母親和我試著改進的部分。”芙蕾冷淡地回答道,“很可惜,我們連原本的部分都尚未復原。”

“等你復原了那些,讓我來當下一個試驗品吧。”

芙蕾盯著他的臉。“你剛剛才拒絕了庫倫的提議,這又是在開什麼玩笑?”

“這不是玩笑。作為壽命只有一百餘年的卡瑪爾人,追尋長壽本是天性。”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已經不年輕了,若想要配上你的母親,總是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幾分鐘前,你才給出過全然相反的回答。你說的哪些才是真心話,我也已經沒法判斷了。”弗萊希爾不帶感情地說,“實話告訴我,你還有什麼打算?”

“堅固且易於回收的靈魂核心;無需學習即可施展秘術,並能搭載各種元件的軀體;互相之間自帶的感應和心靈通訊能力;再加上服從其製造者的天性。”漢密斯搖晃著手裡的杯子,放低了聲音,“他們是最優秀的軍隊之一,正如第一紀元時,製造他們的原本目的。”

這倒是符合了她的猜測。“你想要一支軍隊……哪怕以人類的靈魂為代價?”

“以及永生,很多人都會樂意。而且如你所說,這只是未雨綢繆。”不知是否因為開了個頭,漢密斯的語氣反而輕鬆起來,“聯邦很有錢,卻並不強大,很容易引人覬覦。若其他元老做出什麼蠢事,讓帝國選擇對我們出兵,我可不想到時候再抱頭痛哭,或是跪地求饒。”

“若你有了這樣一支軍隊,我要如何相信你不會主動做些什麼?”

“你不需要相信我。”出乎她意料的,男人毫無遲疑地給出答案,“人偶軍團需要指揮者,而最適合的人選自然是他們的製造者,也就是你和你的母親。”

這可能是個謊話,但她無法確定。“讓我考慮一下。”

“如果有什麼困難,不用擔心,儘管告訴我。至於技術上的問題,昆塔或許幫得上忙,他很熟悉靈魂方面的知識。”

“有需要的話。”她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至於研究,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力。”

漢密斯站起身,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那樣就好。我無法顧及整個大陸,只希望在接下來的潮流中,保護聯邦免於災難。”

“你還說你不是「議長」。我敢肯定,正常的「元老」說不出這種話。”

“我就是不正常的那個,如你所見。”漢密斯攤開雙手,“好了,這裡沒什麼事了,去忙你的吧。”

弗萊希爾聳了聳肩,然後轉身離去。她一路低著頭思索,忽視了所有和她打招呼的人。元老的請求看似順理成章,話語中也沒有致命的疑點,但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好是壞,是否符合母親「生前」……以及她自己的預期。

她推開實驗室的門,給自己倒上一杯水,緩緩一飲而盡,然後走到身為「人偶」的女性面前。

位於脖頸下方,鎖骨中央的位置,一枚灰白色的寶石鑲嵌於女性的肌膚當中,隱約反射著外界的光澤。那便是人偶的「靈魂核心」——與巫妖的「命匣」不同,它並非單純封存靈魂,而是以極度複雜的秘術結構模擬人類的大腦,再將靈魂轉為適合對方的「資訊」。這避免了靈魂失去載體的種種弊端,核心的壽命也遠長於人類的身軀。更重要的是,當核心和人工靈魂的結構被徹底解明,「憑空創造智慧生命」就不再是紙上談兵。

那一切都不過是久遠的傳說。為了避開艾爾納哨衛的追捕,「母親」利用還不成熟的手段,將自己的靈魂移入這具空白人偶。而她整整花了一年時光,仍未解決靈魂資訊匆忙轉化時,產生的一系列衝突和故障。

她甚至不確定母親還活著。

但復原人偶的製作技術,的確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而儘管相處時間只有數年,平時又忙於研究,伊斯拉菲爾對她依舊算是不錯。就算不為菲爾頓元老,考慮到「母親」頭腦中的知識,將對方修復依舊是目前的第一要務。

除非能找到「那個人」,芙蕾心想。

“喬伊?”她輕聲喚道,“你在麼?”

金髮的青年緩緩浮現在一旁的沙發上,朝她舉起右手,啪地打了個響指,“一直都在。”

“我離開的時候,有誰進來過?”

“例行收拾的女傭。昆塔也進來看了一圈,但沒動什麼東西。”青年半躺下去,整個人陷進柔軟的布墊裡,“他可能知道我在這兒。”

又是昆塔·圖歐?

她第一次見到對方是半個月前。那是個身材異常高大的男人,一頭烈火般的紅發,手臂比她的大腿還粗。芙蕾和他交流不多,印象最深的則是對方的飯量——兩週前的一次晚宴上,他一個人吃下了半頭烤乳豬,半隻羊,一大鍋海鮮雜煮,還有不計其數的麵包和糕點。

如果說他是個強大的戰士,芙蕾會毫不猶豫的相信。可是按漢密斯的說法,靈魂方面的專家——

“那家夥到底是個什麼來頭?”芙蕾坐到和喬伊斯相對的沙發上,將身體埋入柔軟的靠背——只有在母親的這位友人面前,她才能徹底放鬆下來,“我總覺得他很危險,可又說不出原因……他該不是一條龍吧?”

“不是,但差不多遠。”金髮的青年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搖了搖,“他是一頭炎魔,而且不是投影。對了,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你最好別說出去。”

漢密斯一定知道,芙蕾心想。她聽說寧靜之森出現過惡魔——近一年前帝國入侵森林,似乎正是以此為藉口。那之後不久,艾爾德斯王國釋出通告,宣稱有一頭炎魔在逃。可誰能想到,它居然來到了聯邦元老的家裡,堂堂正正的成為賓客。

“看來我還不夠瞭解你啊,菲爾頓大人。”少女低聲自語著,“你還有多少秘密呢?”

“成年人總是有秘密的。”青年打了個哈欠,換成更舒服的姿勢,“我的大小姐,你有沒有呢?”

那是自然。少女思索了片刻,決定告訴他一小部分。

“喬伊,你聽說過一個……叫「羅真」的人麼?我正在找他。”

青年轉過臉,朝她眨了眨眼睛。

“當然……沒有。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