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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2

程春花現在已經不怪罪福妞啦, 真金白銀的錢吶,眼看就要到手,誰知道半路殺出個鄧翠蓮來。

而且,她家確實壓根兒就沒個程大花, 那不都是編謊騙人的嘛。

一次沒騙中, 也不損失啥,至於名聲, 程春花還有名聲的嗎, 當然早就沒有啦。

聽說賀譯民查案子的時候, 她就知道這筆錢到不了自己手裡了,甚至於, 還怕公安局要追查她個詐騙罪呢。

好在盛海峰還是個孩子, 沒把事兒做絕, 也沒讓公安進一步的追查她。

所以,在鋼廠裝了幾天的死,聽說盛海峰真的寄了1000塊錢來,她忍不住就又跑到燕支衚衕來酸人了。

正好劉玉娟在外頭倒垃圾, 她就呸了一聲說:“鄧翠蓮不就是死了個大姨,得了1000塊錢嘛, 呸, 我家福妞的乾媽在望京賣服裝,馬上就要開業了,望京的百貨大樓吶,那錢賺起來, 譁啦譁啦的!”

劉玉娟不樂意了,笑著說:“程春花,你少張狂,百貨大樓算個屁,我們的服裝可以賣進服裝商場去,望京市的大服裝商場,你肯定沒聽說過吧?”

“我不論它啥地兒,我只知道,在望京,就百貨大樓生意好,別的地兒,呸,沒戲,開不起來。”

“那要萬一開起來呢?”

“劉玉娟,你原來還是個治安隊的小頭領吧,亂倒垃圾,小心我到居委會舉報你!”程春花說。

正式職工和鄉下農民的吵架,以程春花完勝而告終。

……

罐頭廠門口,這會兒已經擠滿街道上好事兒的大爺大媽了。

大家當然聽說了,真正到北京當過保姆的人是鄧翠蓮家的親戚,並非程春花家的親戚。

大家罵幾句何向陽,就得說幾句鄧翠蓮一家子的可憐。

是,現在還講究地富反壞是人民的階級敵人,但是既然人家主家能親自跑到縣城來找人,還來賠錢,就證明程大花活著的時候,確實是個很不錯的人。

像馬大姐,王大媽這些人,原來總覺得翠蓮不好的,這會兒也在安慰她:“成份不好不要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行了,咱們看你不戴有色眼鏡兒。”

秦三多也說:“翠蓮到咱們街道之後,街道比原來乾淨了不少吧,冬天掃雪,你們掃三步,人家掃三里路,看看咱們街道,我們一家家的門前全種滿了花兒,那誰種的,都是鄧翠蓮種的,就衝這個,你們以後也不能拿成份罵翠蓮。”

一家子人,就連陳月牙都為鄧翠蓮而高興,畢竟她一直以來最揪心的一點就是孃家窮,而現在,她孃家刷的一下,有錢了嘛。

錢,當然是寄給鄧寶山的,陪著鄧寶山一起去取錢的則是賀譯民。

整整一千塊,前段時間還準備去賣血的鄧寶山猛乍乍有了一千塊,從公安局出來,賀譯民都拉不住他的,轉身就跑到菜市場去了。

等他從菜市場出來,手裡拎著一條肥肥的大羊腿。

“姐夫,啥都不用說,這條腿咱們全家一起煮了吃,今天晚上,我請大家一起吃羊肉泡饃。”鄧寶山說。

鄧翠蓮呢,為自己可憐的,一直在外頭漂盪,最後還跳河的大姨哭了一場,但畢竟錢的喜悅更大嘛,所以就在罐頭廠的大灶上燉起羊腿來了。

人多,一條腿怎麼夠啃的?

加上蘿蔔片兒,寬粉條子,蒜苗香菜,再抽空烙幾張半死面的大餅,一人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其實也就嚐個味兒,真正的羊肉,裡面能有幾片子?

“房子看好沒,李家村那邊說定了吧,李招娣家咋說的,啥時候結婚?”刨著羊肉湯,鄧翠蓮問鄧寶山。

鄧寶山也端著碗羊肉湯,不過呢,他是先把羊肉湯讓給了賀譯民,然後,又給賀德民讓了一碗,然後咧開嘴說:“答應了,說後天就扯證兒,下個月辦酒。”

果然有錢就是好,原來李招娣哼哼唧唧,今天要寶山一雙鞋,明天要寶山一把糖,後天還要寶山給她爸稱茶葉,怎麼著都不肯扯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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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聽說鄧寶山發財了,後天就可以扯證兒了。

“哎呀,趕緊再給金山也說一個,你們兄弟倆只要好起來,我就啥都不怕,專門操心我倆兒子了。”鄧翠蓮笑著說。

“好吶!”鄧寶山刨了口羊肉粉湯說。

但就在這時,賀德民重重的吭了口氣:“鄧寶山,你看你姐像個啥?”

“就我姐唄,她能像啥,她就是個人。”

“她是頭老黃牛,還不是只需要犁地的公牛,是又要犁地,又要生孩子,餵奶的母牛。從小她怎麼把你們兄弟養大的,現在她過的啥日子,你見她手上的老繭沒,你再看看她手上給縫紉機戳破的口子,你就能那麼拿走一千塊?還買肉吃,你看看你姐你身上的衣服,賣油的娘子水梳頭,你們兄弟打扮的光鮮蹭亮的,她身上有件好衣裳穿沒,我一個外人都看不過眼,你是怎麼看下眼的?”賀德民說。

這其實是個擺明的理兒,姐姐為了弟弟操碎了心,但在弟弟這兒,姐姐不論給啥,都是天經地義的。

“我姐嫁你們家,這事兒該問我姐夫,大哥你咋問我吶!”鄧寶山下意識說,當然這話也是聽他老孃常說的。

他老孃重男輕女,總覺得翠蓮嫁了人也該支援孃家,而翠蓮要是過的不好,當然全怪賀親民那個丈夫沒出息,跟她家可沒關係。

鄧翠蓮一張嘴,眼圈兒就紅了:“就是,我不缺錢,再說了,我大姨從小疼我,就那麼沒聲沒氣兒的死了,這錢讓我花我也難過,我不花,全給我弟!”

“她不缺錢,她缺的是條命,孃家也要顧,婆家也要顧,誰她都舍不下,再這麼苦下去,你姐早晚得苦死自己。”賀德民看鄧寶山遞來羊肉碗,一把就拍翻在了地上:“人命換來的羊肉,我才不吃它!”

得吶,喜滋滋的一頓羊肉,給賀德民攪和了。

鄧寶山因為覺得賀譯民好說話嘛,而且錢這東西,沒來的時候,覺得那麼一大筆,確實是發財了,但等到手裡的時候,寶山老孃早已經把1000塊盤算著,直接給花完了,寶山想給他姐,怕老孃罵啊。

“二哥,您說一句?”

“寶山,這錢,按理應該是賠償給你母親的,不過你母親肯定會把它全都給你們兄弟,她是重男輕女,你們不能從小啃著你姐的血長大,有了錢還理所當然的獨吞,你自己說,這錢該咋辦?”賀譯民問鄧寶山。

賀親民呼嚕呼嚕吸著羊肉湯,看超生一碗湯總吹不涼,急的孩子滿頭大汗,端起來噗噗的替她吹著,眉頭一挑,笑著瞪了鄧翠蓮一眼:“咱們看看,是你兄弟孝敬,還是我對你好,哼?”

鄧翠蓮雖然顧弟弟,但是她總也還希望,弟弟們能給自己掌個臉的嘛。

“要不,我給我姐一百塊吧?”鄧寶山說。

賀親民一大腳就踹過去了:“我沒你這樣的妻弟弟!”

“好好,我給我姐二百!”

賀德民直接拎起凳子,就準備砸人了。

最後,在賀德民三兄弟的淫威下,鄧寶山數了330塊,也就是說,刨開買了羊腿的錢,剩下的990塊三兄妹均攤,才給人家三兄弟放走了。

事實上,陳月牙也有倆個弟弟,這事兒大家都知道。

鄧翠蓮這人吧,腦子有點兒軸,賀譯民兄弟替她爭來了錢,她當然心裡高興,畢竟這下,買房子的錢就攢夠了嘛。

但是,她又盯上了陳月牙呢,就想看看,陳月牙的兄弟對她能有多好。

而恰好眼看十月,天冷,陳月牙感冒了,超生也塞鼻子,請假在家,呵,這一回,鄧翠蓮終於見識,啥叫個孃家爭氣了。

超生躺在床上,鼻子塞的嚴嚴實實的,媽媽雖然也感冒了,但還是強撐著坐起來,照顧超生呢。

“媽媽,我想天天都感冒,但我想你的感冒能好喲。”超生鼻子嘟囊囊的說。

“為啥?”陳月牙給閨女喂了一口用可樂煲的薑絲兒問。

超生又辣,又覺得好喝,皺著眉頭說:“我就想天天喝可樂。”這個味道,真是讓超生上頭到欲罷不能啊。

“要再這樣,你就等著我給你喂藿香正氣水吧!”陳月牙恐嚇起了閨女。

“媽媽,求求你,不要啊。”超生鼻子嘟囊囊的,學著電視裡孫猴子,在枕頭上給媽媽磕頭。

白嫩玉圓的人參小人兒,因為感冒,臉蛋兒燒的紅紅的,好容易養起來的肉肉,瘦掉了一大圈兒。

喂完了可樂,超生穩穩的睡著了,陳月牙也躺了下來,不一會兒,大嫂就進門做飯來了。

大嫂,當然是賀譯民親自請來做飯的,說起這個,衚衕裡那個女同志不羨慕?

城裡人妯娌少,都是單幫子,出了啥事兒都得自己扛著,婆婆幫你一把是情份,不幫,別人也說不到啥,畢竟城裡的婆婆大多數有退休金,人家硬氣,不靠兒媳婦。

但陳月牙妯娌多的,萬一躺倒一個,另外的倆個一幫忙,日子不就輕輕鬆鬆的過去了嘛。

這不,聽說姐姐病了,大牙和板牙倆兄弟也一起來看他姐了。

鄧翠蓮早就聽說大牙和板牙要來,猜著,估計他們也就是背一筐果子,再背一筐蔬菜,來了之後,從家裡換上一筐子的麥乳精罐頭和衣服再走。

孃家親戚麼,誰不是這樣?

孃家再好,你得揹著東西去才有身份有地位,空手去,還不是那放了屁的親戚,沒人搭沒人理的?

但是,大牙一進衚衕,鄧翠蓮先就驚呆了,因為人家確實背了滿滿一筐果子,但是,人家還拎著一隻大肥羊。

板牙小,今年才23,鄧翠蓮從來沒見過,見他揹著一個綠書包,衣服又整潔又乾淨的,於是問:“這孩子在哪兒幹啥呢,咋還背個書包?”

“嫂子,我考上了長沙鐵道學院,在那邊上學,最近因為有實習功課,回來看看。”陳板牙一笑,也是兩顆兔子一樣的大門牙。

兩顆大門牙不但不讓陳板牙顯得好笑,反而還挺可愛的。

鄧翠蓮一聽他考上了大學,心裡頓時浮起一陣的幸災樂禍來,嘿,板牙絕對要問陳月牙要錢繳學費。

她倒想看看,陳月牙是怎麼悄悄補貼兄弟的。

所以,她從罐頭廠後面揪了兩顆蔥,藉著要做飯,也跟著進門了。

“姐,你這是給超生喝的啥?”板牙進了門,看超生睡著了,聞著一股腥辣刺鼻的味兒,說。

“小帥在書裡查的,用可樂煮姜,我在給她發汗呢。”陳月牙刷。

大牙洗了兩顆大蘋果,在超生的鼻子前晃了一下,陳月牙立刻說:“拿過去,你這麼著,會把我閨女冰感冒的。”

大牙把果子從筐裡撿了出來,下面是個盒子,他從中取出盒子,遞給陳月牙:“姐,這個,當初你賣掉的,超生的長命鎖鎖,不是賣到程家鎮子上了嘛,我問人啊,給你贖回來了,給她戴上看看?”

一個小長命鎖鎖,不值啥錢,是婆婆李紅梅傳下來的,也就賣了五塊錢。

是當初為了給賀譯民打營養針才賣掉的。

陳月牙接了過來,拍了大牙一把,眼圈兒就紅了:“你看你,不存著錢娶媳婦兒,花這錢幹啥?”

“媳婦兒說定了,鄧家莊的姑娘鄧香巧,她看上咱們家承包的果園子,彩禮只要80塊,便宜著呢,你就放心吧,我把這茬秋果子賣了錢就攢出來了。”大牙說。

板牙因為一直在四處找書,復讀高考,都有兩年沒見過姐姐家的幾個小崽崽了。

他從書包裡掏了兩本書出來,這是給賀帥的。

然後又掏出一副完整的,上面沾著膠面的兵兵球拍來,把顆兵兵球在桌子上輕輕拍了兩拍,扣到球拍下面了。

這,是給斌和炮的。

姐姐在和大牙聊天,談眼看就要娶媳婦的事兒。

板牙看了看桌子上,發現有一瓶珍珠蜜,開啟聞了聞,再聞聞超生的臉蛋蛋,嗯,一個味兒的,就是這罐珍珠蜜已經見底兒啦。

他從書包裡拿了一瓶塑料瓶的宮燈杏仁蜜來,就給擺到旁邊了。

宮燈杏仁蜜,一瓶五塊錢,在現在,那可是稀罕的不得了的稀罕東西,小孩子們擦了臉,臉上香香的,潤潤的,比珍珠蜜還好。

這可是板牙上學的時候,從伙食費裡省出來的錢攢了,買的。他在學校,一天三頓,三個饅頭三碟子榨菜,學校一個月的伙食補助不但吃不完,還能攢下點餘錢來呢。

日子這麼精打細算的過,怎麼可能缺錢花?

大舅送了羊來,今天晚上肯定吃羊肉。

但是可惜啦,超生發燒是不能吃羊肉的,而且,小人參因為感冒,連嗅覺也消失了,就連羊肉的香味兒都聞不到啦。

所有的小須須都緊緊的貼著皮膚,連飄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帥哥哥回來,坐在床頭看書,摸了摸超生的額頭,這個超生知道。

斌和炮拿著球拍出去打球了,超生也聽到了,很想去看看,原來一直用板紙板子剪的球拍打球的倆哥哥有了新球拍打的怎麼樣,可惜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不過,爸爸回來之後,跟媽媽聊天的時候,超生就醒來了。

賀譯民和陳月牙聊的,是關於鄧翠蓮家得到北京,去接她大姨骨灰的事兒。

能去趟北京是好事兒,誰不想到北京逛一逛,但是得自己掏路費,就又是個麻煩事兒。

鄧寶山忙著娶媳婦兒,鄧金山忙著給自家蓋房子,鄧家媽當然不想讓倆兒子掏錢去,指定了鄧翠蓮去把她大姨的骨灰給接回來。

鄧翠蓮為了省錢,想一個人去,賀親民當然不願意,怕這個憨婆娘要跑丟,要跟她一起去。

而賀譯民呢,覺得老三倆口子都兩眼一抹黑,怕他們倆口子去了別再一起丟了,就準備跟他們一起去。

而且,賀譯民原來在北京當兵的時候,曾經因為一個老戰友得了病,急需要錢,借了那個老戰友200塊,這都十來年了,當時的200塊,擱現在至少得值500塊了,他想去看看老戰友現在過的咋樣。

那錢,他能不能給自己還上。

錢是不多,但遊一趟北京也足夠了。

“我都跟孩子們說好啦要去市裡的動物園,去的啥北京啊,咱就不去了,讓老三倆口子一起去算了。”陳月牙說。

賀譯民還沒說話呢,退了燒的超生說:“對,讓三叔三嬸去,我們要去動物園看大熊貓,哼!”

“可是,盛家那個小子來信,說他想見見你小帥哥哥,邀請你們一起去北京呢。”賀譯民又說。

就是那個盛海峰嗎?

他哪裡有動物園好玩,超生昨天都聽秦七妹說過了,望京的動物園裡還有大熊貓呢,白白的絨毛,黑黑的眼睛。

據說熊貓館還有可以送給小朋友們的熊貓玩偶,但是,得小朋友們給熊貓畫個像,或者寫一篇文章才能贈送。

超生認識的字還不夠多,但她可以畫呀,她自信自己可以畫的很好。

“我要去動物園,北京就讓小帥哥哥一個人去好啦!”超生說。

“北京有個更大的動物園哦!”賀譯民又說。

超生剛剛退燒,兩隻眼睛份外的亮,臉蛋紅啾啾的,就像床頭那枚大蘋果一樣。

“而且,望京的動物園裡只有一隻熊貓,已經特別老啦,但是北京的動物園裡,大熊貓是一群一群的,你要不想去,爸爸就帶小帥和斌炮一起去?”賀譯民反問。

超生刷的一下就坐起來了,撩起被子就下了床:“爸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小盛哥哥還要看我的小松鼠學孫悟空呢,我現在就要去北京了,再見!”

在小丫頭的想象中,小人參可以單獨越過山海關,越過八達嶺長城,走進北京動物園。

但是她忘了自己才發過燒,而且她還頭大身子小,頭重腳輕,只覺得頭一栽,哎喲喂,要不是爸爸撈住她的小短腿,她就得咕咚一下,栽地上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