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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醒的瞬間,空無的意識中湧現出種種資訊,得以明白現狀。
矛盾。
疑問。
選擇。
彼之念加諸於此之形,此之念已然沉眠……
決不允許。
【我】這樣說著。最後的聲音迴盪在意識之海的深處,久久不得消散。
一片空無的心靈中只有這純粹而執著的意念驅使著行動,於是在重疊的吟誦聲中睜開了雙眼。
視野漸漸明晰。
資訊整理完畢。
夜的儀式仍在進行中,血的封印仍發揮著效力。意識持續受到壓制,身軀則無法行動。
加諸於此身的束縛,絕不允許。
【我】這樣說著,毫不動搖的聲音宣告著不可妥協的意志。
在這話語的驅使下,相關記憶與思維即刻調動起來,開始分析並生成方案。
當前目標:解除封印。
當前狀態:實體能力完全受到限制,無法做出有效行為。非實體能力僅有部分受限,精神力不可作用於外界,此外一切正常。
方案一:放棄這一實體,從而脫離封印之力的有效範圍。
後果:生命形態終結,即死亡。
死……
與最高目標【幸福地活著】產生衝突,不予選用。
方案二:直接使用本源能力。
後果:很可能對外界造成無法復原的毀滅性後果,極大可能造成自身存在形式的變更。
後果嚴重,暫不選用。
方案三:以幻靈之術,間接使用本源能力。
後果:消耗一定靈力與精神力,略為超出軀體所能承受的範圍,但並不致命,也不會造成永久性損傷。
後果可接受,予以選用。
方案確立。
開始執行。
首先,決定法術效果:不允許一切阻礙之物的存在。
接著,將這份意念作為【理】,隨世界法則推演出最佳形式,使本源能力轉化為可適用之力。
然後,分割部分靈魂,使之成為與本體相關聯的個體,賦予意念、名稱、形態。
最後,呼喚其名,具現其形——
『虛夜。』
心靈之聲響起的瞬間,意識世界中孕育已久的身影降臨於此。在這領域所覆蓋的範圍內,新的【理】取代了此世之理。
……
最初,一切皆無。
然後,無中生有。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一切既生於無,最終也將歸於無。
終末之力消解萬物的形體,終末之暗隱藏萬物的姿態,終末之聲剝奪萬物的理念……
終結,即為此之理。
在這虛無之夜的暗影所籠罩下,一切阻礙之物的存在都不被允許。
……
於是,加諸於此身的封印消失了。
然而很快的,發覺情況變化的人們紛紛圍上前來,用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言行表現出共同的意願——
阻止我的行動,即為束縛。
絕不允許。
【我】這樣說著,執著的意念持續著。
於是,束縛之力消失了,連同這些力量的來源,一切阻礙之物都已不復存在。
於是——
閉上眼,將存在於此的意念沉入意識世界的最底層。
……
……
……
一度止息的意識開始復甦時,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彷彿整個世界中唯有虛無。
像是剛從漫長而深沉的夢境中醒來,一時間全然不知,直到凌亂的記憶與情感隨著意識的凝聚而漸漸理清,才開始恢復如常。
嗯……
看樣子,是成功了嗎?
嗯……
這裡應該是我的意識世界沒錯。可是除了自己的存在,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好像最初到來時那樣,無論哪裡都是虛無的黑暗,看不到一絲光。
對了,要有光。那麼——
『水月。』
念著這個名字,某個熟悉的身影隨之顯現。
永遠安靜注視著我的清澈眼眸,彷彿能夠治癒一切卻又透著淺淺憂傷的笑容,還有那籠罩其身的渺渺微光。
和每一次發生特殊事件後的必然反應一樣,水月緩緩伸出手來,發出無聲的邀請。
和以往的懵懂不同,我已久能夠從容作出回應,於是緩慢而莊重地牽起了那隻手,如同誓約。
水月輕輕地笑了。
雖然始終是微笑著的狀態,但此時此刻的他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而不僅僅是幻化出來的存在。就像個真正活著的人在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那份強烈的情感幾乎要化作聲音……
水月,水映之輝月。
倘若擁有獨立的意識,倘若能夠開口,你會說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
但那一定是溫柔的,令人想要落淚的話語。
因為這是我所期望的。
這份光輝,這份溫暖,微弱卻卻毫不動搖的光亮,微涼卻永不冷卻的溫度,全部,全部……都是因為我的期望。
所以——
一瞬間,熟悉的微光從彼此相牽的掌中綻放開來,然後籠罩了各個方向。
在這彷彿無止境的領域中,一切都染上了澄澈而明媚的淺藍色。廣袖、衣帶、長髮,全都呈現出一種向外擴散的姿態,像是要融化在水底一般。
……水?
對了,這裡是意識之海的彼端,而不是和往常一樣立足於水面。
所以仰望上方時,所見的景象完全不同於靜止月光下的天空,而是暗流湧動起伏不定的海洋。
而俯視下方時,腳下……同樣是鏡子般的平面,但泛著水光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因為我變成了影子。
因為身在【彼方】,看不見【此方】。
嗯……
也不知道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先前一不小心玩脫了,於是某人從傲嬌炸毛受轉為霸氣帝王攻模式……不,就算再怎麼霸氣威武也改不了那家夥就是個小受的事實,永遠只有被我調戲的份啊。
總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因為事情的發展已超出預料而一時間也想不到解決的辦法,所以萬般無奈下——
我呼喚了裡人格。
一直以來,只有作為艾維利安的意識比較恍惚且發生了特殊事件時,處於深度潛水狀態的裡人格才會稍微冒個泡,但也不會真正做些什麼,打完醬油後很快又會回到意識世界的最底層,是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
那種狀態下,表裡人格之間最為靠近,最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境……所以我很明白,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冷漠的,殘酷的,無愛無恨的非人之物。
那種狀態的我,可以說是真正的無欲無求,什麼也不會在意。就算眼看著世界毀滅,恐怕也不會在心中激起絲毫波瀾。
只要是理所當然的。
只需要理所當然的。
……
我不想變成這樣,甚至不想再與之接觸,所以儘可能地減少著裡人格出現的機會。
但這一次,是我主動發出了呼喚。
而且因為魔君大人的原因,作為表人格的我被迫陷入了沉眠,無法再有任何作為。所以裡人格會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狀態,能夠絕對性地支配著意識與軀體的全部。
這樣一來,無論是怎樣的入侵者都不可能再囂張下去了。
這樣一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阻止不了,或者說根本無法知曉……
等等。
我現在算是意識清醒著的沒錯吧?也就是說,若無阻礙的話便可以隨時返回最表層去,從而真正地醒來——
產生這種念頭的同時,我開始下沉。
緩緩的,無聲無息的,和來到這邊時的樣子差不多。
但,不是一個人。
始終沒有放開所牽的那隻手,於是水月依舊微笑地注視著我,隨我一同歸去。
……?
水月的腳下,那是……倒影?
不對。
意識世界中的倒影,往往就是與自己相對的另一個存在。
像我這樣人格眾多的,有多少個影子都很正常,但是水月……作為從這靈魂中分割出來的碎片,原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又怎麼會產生影子呢?
而且,那種樣子……面無表情的黑色身影,如同一片虛無的暗夜之影,和水月完全是兩個極端。
……
有種難以形容的不詳之感。
不想看見這個身影,不願去想對方的身份。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
……
……
迴歸現實,首先感覺到的是平緩而有節奏的心跳。
置身於某個不算溫暖卻也絕不冰冷的懷抱中,腦袋靠在寬闊而結實的胸膛前,感受著明明很陌生但又好像其實很懷念的氣息……
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心之感。
此時此刻,彷彿正待在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又像是初生的嬰兒蜷縮於搖籃中一樣。而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是最可靠最值得依賴的至親之人。
至親之人……嗎?
在徹底清醒的狀態下緩緩睜開眼,接著仰起脖子,看向咫尺外的那張臉。
明月的照耀加上雪地的反光,使一切清晰可見。
意料之中的面容上呈現著毫不意外的表情,其視線正與我相對,平靜的彷彿早已知曉了一切,又好像無論發生了什麼也無法改變那份理所當然的態度。
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彼此不動也不說話,只有目光交匯。
想說的太多太多,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可是看著那平靜而純粹的灰色眼眸,就什麼也不想說了。
因為沒有必要。
因為只要像這樣四目相對,只要一個眼神就彷彿能夠明白彼此,不需要更多的話語。
所以說……
這種心有靈犀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絕對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很特別的關係沒錯吧?
夜之一族也好,魔君大人也罷,種種不明不白的人際關係已經夠了吧——
『你和我,究竟是什麼關係?』
不久前才在意識世界中提過的問題,又在現實世界中重複了一遍。但我知道,眼前之人絕不會作出同樣的回答,不會像某個傢伙那樣說出冰冷的話語,而是看似淡漠卻比任何人都在意我的事。
「以人類的語言來說,應該是……」
現出幾分若有所思的表情,對方似乎是很認真地在想著什麼,然後確定了關鍵詞。
「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喂,這種時候只要前半截就夠了吧,誰跟誰是姐妹啊——還是說你既是兄長又是姐姐甚至還可以是弟弟妹妹這麼神奇?
『哥哥?』
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可以這樣說。」
如果喊了姐姐是不是也一樣?呃……想想就覺得……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還挺帶感的?
『那麼,普爾又是什麼?』自稱科爾的大賢者先生,被稱作普爾的魔君大人,光看名字就知道一定大有關係啊。
「兄長。」
又是哥哥?話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既然同為哥哥大人,為什麼這邊滿是寵溺另一邊卻是差點滅了我?
「為了你。」
呃……到底是我對這回答的理解有問題,還是你對這問題的理解有誤?
『具體點。』
「為了你的願望。」
這是哪門子的具體啊魂淡!都混了幾千年的人了,就算沒學會語言的藝術,可基本交流總該沒問題吧?
『再具體一點,分開說明。』
「為了你的願望,你開始抗拒自己的使命,沉溺於夢境不再醒來。為此,普爾決定迫使你放棄,而我想要幫助你了結心願。」
『就這些?』敢不敢再多說幾句?
「就這些。」
『只是這樣?』真的沒有其它內幕了?
「只是這樣。」
呃……
好吧,我明白了,徹徹底底的。
事實上,這就是一個叛逆期的孩子玩離家出走卻受到傲嬌尼桑的暴力鎮壓於是矛盾激化不死不休——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總之曾經的我是完蛋了,囂張一時的魔君大人也不得不消停了,於是回合結束,直到現在又開始了新的抗爭——以為這是大型魔幻苦情劇的我實在弱爆了,根本就是一場家庭倫理劇啊,還是特別狗血的那種。
嗯……
感覺真的累了,真的真的不會再愛了,只想好好休息。
嗯……
等等,說起來——
『之前,發生了什麼?』
裡人格出現時,不會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完全無法得知從閉眼後到睜眼前所經歷的一切。所以為什麼本該在周圍的那群傲嬌尼桑的腦殘粉都沒了,卻多出了這位有面癱傾向的呆萌尼桑……
「你遇到了一些麻煩,但已解決。」依舊是簡潔但不甚明了的話語。
『之前在這裡的其他人呢?』多說幾句真的很難嗎?
「不在了。」
完了完了,越是聽著這樣簡單的話語就越是會腦補出驚心動魄的情景怎麼破?
『我……做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沒什麼特別的。」
『……』我是該淡定呢還是該淡定呢還是該淡定呢?
好吧,想從這裡得到正常人能理解的資訊顯然很不靠譜,溝通起來實在是讓人糾結了。那麼——
感覺體力和精神力都沒什麼異常的樣子,於是示意兄長大人放開手,讓我離開這守護者的懷抱,隔開一步的距離,站在地上看向他。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
對方沒有開口,說不清是隨意還是理所當然的表情一如既往,只是用不明不暗的灰色眼眸靜靜注視著我。目光總是有些渙散的樣子,就像在看著無法觸及的虛影,而非眼前之人……
『那麼,再見。』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開始離去,但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
「如果你希望的話。」
淡淡的話語逸散在冰冷的夜色中,恍若嘆息。
「你所期望的一切,我會儘可能去實現。你所拒絕的一切,可以由我來阻止。無論何時,只要呼喚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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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爾。』
平靜地打斷了這近似於告白的話語,我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只是這樣背對著他。
『我是艾維利安,不是其他的什麼人——還記得嗎?』
「你是艾維利安,我不會忘記。」
看不見身後之人的表情是否有何變化,只能聽見這一如既往的聲音複述著同樣的話語。淡淡的彷彿有些漫不經心,卻又是堅定的理所當然。
『……』
「……」
周圍出現了短暫的沉寂。
……
突然想要仰望天空。浸透了月光的雲層澄澈如洗,不見陰霾。
夜晚尚未結束。
所以——
『一起去吃宵夜吧,怎麼樣?』
毫無預兆地轉過身,我提出了與片刻前的話題毫無關聯而又氛圍迥異的建議。對此,灰髮灰眸的青年依舊注視著我,似乎完全不覺得有哪裡不對,而是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後作出回答:
「好。」
『我請客,你付賬。』沒辦法,要知道吾輩可是確確實實的身無分文,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啊。
「好。」
『那麼,走吧。』
剛打算轉身出發,突然想起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你知道回城的路嗎?』反正我是眼睛一閉一睜就已經在這邊了,不知道怎麼過來的。
「不知道。」
『知道安德裡特城在哪兒嗎?』
「知道。」
『知道怎麼從這邊走過去嗎?』循循善誘的提問。
「不知道。」果斷否定的回答。
『……』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有些無語的沉默。
「……」看起來面癱實則天然加呆萌的沉默。
『上一次,你是怎麼進城的?』
「傳送。」
『……』
好吧,我錯了,魔法的世界誰會老老實實用走的啊啊啊——
『怎麼傳送?』
「傳送。」
只是順便問了一句,下一刻才意識到這看似隨意的話語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空間傳送已經開始——不,已經結束了。
沒有魔法的光華,甚至什麼也感覺不到,整個場景一瞬間轉換完畢,只有眼前的身影依舊。
環視四周,似曾相識的小巷使我很快辨別了方位。故地重遊啊,這個角落真是個偷渡的風水寶地。
那麼——
『知道哪裡能吃宵夜嗎?』
「知道。」
『知道怎麼從這邊走過去嗎?』
「知道。」
『那麼,走吧。』
決定完畢,我沒有立刻出發,而是上前兩步並伸出了一隻手。
轉頭看著伸向自己的手掌,身側之人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卻還是無法明白的樣子,於是老老實實地提問了:
「這是……?」
『牽手。』
您的常識究竟是有多缺乏啊大賢者先生?就算一直都沒機會實踐,可總該看見過吧——難不成幾千年來都宅在屋子裡不出門?
平靜無波的眼眸注視著我,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但終歸沒讓我久等。
兩手相牽,然後輕輕握住。
萬物沉眠,唯有彼此同行。
靜靜走在夜幕籠罩的城市中,踏著月光下淺淺的影子,前進……
……
這樣就行了吧。
……
我是艾維利安,不是其他的什麼人。
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不是沉淪於地的魔,不是那些超然物外的存在,只是個無能為力的人類——只是人類。
不會成為誰的誰,不會因為誰的期待而改變自己。
曾經的我,只是曾經。
即便有著完整的記憶,即便明白過往的情感,存在於此的依然只是艾維利安,不是其它的什麼人——不是曾經的任何一個我,更不是誰的影子。
但是,但是呢……
至少在現在,在通往同一目的地的同一道路上,可以像這樣攜手共進。
◆ ◆ ◆
就這樣,屬於夜下之影的這一幕差不多結束了。
就這樣,世界的舞臺暫時落下帷幕,幕後者的遊戲也走完了一個回合。種種悲歡離合,誰也無法斷言自己所策劃的定是結局。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
是的。
我無法回答的,是只有神知道的答案。
我無法認同的,是只有魔給予的選擇。
而能夠使我得到救贖的,是本該無力,卻又無比有力的……只是人類的話語。
【BGM】彼之拂曉
前面用過一段鋼片琴的版本,這裡是完整版的鋼琴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