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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夏夜長

陶然不知道盛昱龍為什麼突然想起來要來這邊跑步, 那麼熱的天,坐著不動都要流汗, 何況跑步。

他拿著一瓶水從看臺上跳下來,走過去遞給了盛昱龍。盛昱龍汗流浹背地看他, 接過他手裡的水,幾口就喝個差不多了,剩下的一點他就澆在了自己頭上。

陶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個舉動,盛昱龍還甩了一下頭,頗為野性,水珠都甩到了他身上。陶然說:“涼不涼?”

“我都熱死了。”盛昱龍說。

“誰讓你大熱天跑步的。”陶然說著又把毛巾給了他,盛昱龍擦了一把臉, 就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

還有三天就要高考了, 陶然和同學約好週六去看考場,熟悉一下考試地點。

“你考場安排到哪裡了?”

“在韓福小學,東河邊上了。”

“要我開車送你們麼?”

“不用,我和同學一起去。”

他們從體育館出來, 太陽已經西斜, 天上一片雲彩都沒有。

夕陽的光照到客廳對面開著的窗戶上,反射的光正好投射到梁成東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要拿餘和平怎麼辦。

“你先鬆開手。”他說,“這樣熱不熱?”

餘和平這才鬆開了他。梁成東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問:“你這是怎麼回事,發炎了?”

餘和平低頭揉了揉眼睛,梁成東說:“別揉。”

“有點澀。”餘和平說。

“你幾天沒睡覺了?”

餘和平垂著頭說:“我睡不著。”

“考試壓力太大了?”

“我學的太差了, 考不上大學了。”餘和平說著就帶了哭腔,“我考不上,要讓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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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東也沒繼續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而是拿了眼藥水過來,讓餘和平坐到沙發上,然後按著他的額頭,往他眼睛裡滴眼藥水。

餘和平躺在那裡直勾勾地看著他,眼藥水滴進去,他本能地抖動了幾下眼睛,那眼藥水便滴在了他的睫毛上,長長的睫毛掛著藥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色的光。

梁成東就用手撐開了他的眼皮繼續滴,滴了兩三滴之後,餘和平忽然推開他的手,側過頭哽咽了起來。

梁成東沉默地看著他,餘和平一隻手搭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

若他不曾見過光,或許也就甘心一輩子就那麼活,如今他貪慾不止,卻沒有滿足的能力,充滿了燥欲和無力。

“這次來,你家裡人知道麼?”

餘和平說:“知道。”

梁成東伸手蹭了蹭他臉上的淚珠,說:“別哭了,這麼大的人了,還老哭。你還沒考試呢,怎麼就知道自己考不上。有些人平時學習不算太好,可是考場上會超常發揮,尤其高考這種大考,運氣的成分也有很多。你聽話,等會叔叔送你回去。這幾天什麼都別想,好好準備考試。”

“我不想考了,我考不上,我知道。”

梁成東說:“上了那麼多年學,不就為了這一次考試,說不考就不考,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他這一句話非常嚴厲,頓時說的餘和平沒了聲音。

他帶餘和平吃了頓飯,就要送餘和平回去。餘和平不肯,說:“我想在你這住兩天,行不行?”

“不行。”

餘和平抿抿嘴,沒說話。

梁成東知道他自卑敏感,但是也沒多解釋。天已經黑了下來,街道兩旁燈紅酒綠,餘和平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頭城市的繁華,忽然扭頭說:“梁叔叔,過兩天我高考,你能不能陪我,我同學都有家長陪考。”

梁成東說:“你爸媽呢?”

“我沒有爸爸,”餘和平說,“我媽也不管我,她要看店。”

梁成東沒說話,餘和平又說:“你不陪我考,我就不考了。”

梁成東就笑了出來,問:“你還威脅我?”

餘和平沒看他,只看向窗外,說:“你不陪我考試,我就不考了,說到做到。”

梁成東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等把餘和平送到家,餘歡見到就要打,餘和平就躲在梁成東的身後,倔強地看著她。

餘歡覺得餘和平真的變了,他以前哪敢這麼倔。

梁成東說:“孩子已經回來了,你就別責怪他了,考前壓力大,也正常,這兩天更重要,你對他好一點。”

餘歡對梁成東一直心裡有些愧疚,聽了這話便沒有再管餘和平。梁成東拍了拍餘和平的肩膀,餘和平就跑到臥室裡去了。

客廳裡只剩下餘歡和梁成東兩個人,梁成東看了看四周,問:“他不在?”

“嗯,還沒回來。你喝什麼?”

“什麼也不喝,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餘歡就送梁成東出門,梁成東問:“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餘歡笑了笑,夜色裡依然美麗:“挺好的。”

“以後對孩子也好一點。”

餘歡點點頭,送梁成東上車。梁成東開了車門,說:“我走了,你回去吧。”

車子從大門口拐了個彎開出去了,黑暗裡忽然躥出一個人來,手裡拿著一塊磚頭,猛地朝梁成東的車子砸了過去,還好車子已經走遠了,沒砸到,餘歡嚇了一跳,喊道:“你幹什麼?”

“你說我他媽幹什麼。”陳平往地上吐了一口,問餘歡,“他來幹什麼?”

“你問你兒子去。你兒子跑去找他了,人家把你兒子送回來了。”餘歡拉住他的手往家裡拽,“你又以為是什麼,以為我會跟他跑?”

陳平怒氣未消:“再讓我看見我打斷他的腿。”

餘歡拉著他進門,他問餘歡:“和平怎麼跑他那去了?”

“我哪知道,你不是不讓我管他。”

陳平直接去了餘和平臥室,臥室的門卻從裡頭反鎖了。陳平黑著一張臉,在房門口站了半天。餘歡見他生氣,心裡更煩餘和平,說:“你這幾天一直慣他,慣出毛病來了吧?”

“你閉嘴。”陳平沒好氣地說。

餘歡瞪了他一眼,回主臥去了。

1998年的高考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五大科目,理科生考語文英語數理化,兩天半考完。6號的晚上,陶建國夫婦給陶然打了個電話,囑咐了他幾句,讓他不要緊張,該帶的東西都帶上。

掛了電話,陶建國和劉娟回到家裡,劉娟說:“不行,我總是緊張,坐不住,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

陶建國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又不是你考試,你緊張什麼?”

“我替孩子緊張。我聽說新建的步行街那邊有個廟,專門保佑學生考試的,今天張姐還問我呢,問我有沒有去拜拜,要不咱們去那裡?”

陶建國就陪她往步行街去,走了二十多分鍾到了那廟門口,竟然看到附近燈火通明的,好多人都在拜。

“你去拜吧,我在外頭等你。”陶建國說。

劉娟問:“你不進去?”

“我進去幹嘛,老爺們還跟你們女的一起去磕頭?”

劉娟撇撇嘴,一個人進去了,到了裡頭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餘和平,大殿裡人很多,他就跪在角落裡,神情極為虔誠。來這的大部分都是學生家長,也是孩子和家長一起來的,熙熙攘攘的很熱鬧,就他靜靜地跪在那裡,也沒禱告,也沒動。

劉娟買了一炷香,排著隊去跪拜了一下,替陶然禱告了兩句,天熱,廟裡人多,又燒著香火,更熱,不一會她就出了一身汗,拜完就趕緊出來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見餘和平還在那裡跪著呢。

“拜完了?”陶建國問。

劉娟點點頭,額頭上冒著汗。陶建國說:“這過來拜的人這麼多,要都保佑了,那不是都考上好大學了,現實麼?”

“你不拜就不拜了,少胡說八道。”劉娟說著又雙手合十朝廟的方向拜了一下。陶建國笑了笑,說:“陶然要真能考個好成績,我帶他過來還願。”

“我剛才好像看見餘和平了,”劉娟說,“一個人在那跪著,心誠得很。”

陶建國和劉娟其實很少到步行街這邊來,這是縣政府新開發的一條商業街,還弄了很多彩燈,裝飾的很好看,到了晚上都是人。他們夫婦倆從東頭逛到西頭,劉娟相中了一件櫥窗裡的連衣裙,想買,進去看了一眼價格,又出來了。

“怎麼沒買?”陶建國問,“沒帶錢?”

“什麼牌子的衣服,不就是條裙子,賣一百塊,也太坑人了。”

“喜歡就買,我看你今年都還沒添置一件衣服的吧?你看樓下那個餘歡,她家條件能比得上咱們家?她不照樣天天穿新衣裳。”

“我可不想過她那樣的日子。”劉娟依舊不大看得上餘歡。

陶建國就摟了一下她的肩膀,又鬆開,笑著說:“我老婆穿什麼都好看。”

劉娟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件連衣裙,跟著陶建國往家走。

結果剛到大院門口就聽見餘歡問:“你又跑哪瘋去了?”

他們倆進了大門,就看見餘和平站在家門口,餘歡端著一杯水靠在門上問他。

餘和平也不說話,餘歡說:“明天就考試了,你不老老實實多看點書,就知道瘋,你爸剛又出去找你了知道不?”

“孩子去廟裡拜神去了,”劉娟笑著說,“你怎麼沒跟著一起去,好多家長帶著孩子在拜呢,說靈得很。”

餘歡愣了一下,衝著劉娟和陶建國笑了笑,說:“是麼,我都不知道呢。”

餘和平趁機進了家門,留下餘歡和陶建國夫婦說話。

餘和平回到房間,把他的准考證等考試需要的東西都裝進包裡面,然後往床上一躺,聽見陳平回來了,餘歡在跟他說話,不一會陳平回來了,推開門看了他一眼,又出去了。

高考,即便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也是頭等大事。

陳平定了鬧鐘,餘歡躺在床上說:“你還去陪考啊?”

“我看別的家長都去陪考,我反正也閒著沒事。”

餘歡把枕頭往上放了放,說:“你不是說你以前的朋友要給你介紹工作麼?”

“不是什麼好活。”

餘歡說:“實在找不到就別找了,我養你。”

陳平回頭看餘歡,餘歡眼睛含著笑,看起來極為溫柔深情。他摸了摸餘歡的臉,說:“哪能讓你養,我又不是他媽的小白臉。”

第二天一大早陳平就醒了,鬧鐘就還沒響,還不到六點。餘歡還在熟睡中,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到餘和平房間裡看了一眼,卻發現餘和平的房間裡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桌子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道:“我去考試了,想一個人,誰都別找我。”

陳平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才矇矇亮。他有些頹廢地坐到了床上,手裡攥著那張留言條。他回來的太晚了,餘和平最需要的他年紀他不在,等他在的時候,餘和平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他了。

陶然在臨考前的那一夜竟然格外緊張,半夜才睡著,早晨五點多就醒過來了。外頭天色朦朧,他看了看時間,躺在床上了無睡意,就爬起來把窗戶給開啟了。

清晨的街道幽靜,偶爾有麻雀的叫聲從樹枝深處傳過來,他趴在窗戶上,看著清晨的街道,環衛工人推著三輪車從窗下走過,偶爾過來一輛車,聲音比白日裡聽著更響亮。房門忽然“噹噹”響了兩聲,盛昱龍推開門問:“怎麼醒了?”

“睡不著了,你怎麼也醒了?”

“心裡有事就睡不著。”盛昱龍說著就走了進來,然後在他床上坐下。陶然的床靠近窗戶,但並不是正對著窗戶,所以他半邊身體都靠在窗邊的桌子上,上半身什麼都沒穿,腰身因為側臥扭曲的緣故,顯得更加細長,薄毯子蓋著他的下半身,膝蓋以下卻又全都露了出來。這是1998年7月7號的清晨,房間裡沒開燈,只有外頭朦朧的晨光,窗戶透過的風是涼爽的,略微有些潮溼,一切清冷幽微,又帶著夏天的味道,等到太陽昇起來之後,他們都將步入人生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