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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1 永不停息的徘徊者

“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裡死,我也在哪裡死,也葬在那裡。”————《路得記》

公元1991年,2月24日。

中東,伊拉克。

巴士拉省位於伊拉克東南部,首府巴士拉是伊拉克第二大城市。經濟發達,人口眾多,是伊拉克財富,石油的聚集地,被稱為伊拉克的東南明珠。如此多加之於上的榮耀光環,奪目且刺眼,而與省城巴士拉相比,古爾奈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鎮了。

自以美國為首的多個國家開始向伊拉克宣戰之後,才一個月的時間裡,多國部隊便向伊拉克投入了近九萬噸導彈。而在此期間,伊拉克採取消極防禦的戰略,化整為零,保存實力的做法,也使伊拉克正規軍不成建制的一再潰敗。

就在當地時間凌晨四點鍾,美國第七軍實施主要突擊,從巴廷幹河向北推進,與第十八空降軍協同作戰,將八個師的伊拉克共和國衛隊圍殲在巴士拉以南地區。事後則主要由英國空軍部隊控制巴士拉,並宣佈對其的軍事佔領。

就在伊拉克共和國衛隊被殲滅的當天下午六點鐘,數十支小股部隊從伊拉克軍隊裡分開,繞到巴士拉北部的古爾奈地區。

這些股小部隊,跟其他當地的遊擊部隊一樣。都是由潰兵,民兵組成的民間遊擊武裝。他們由於多是當地人自願加入,十分瞭解地形氣候,遊離在城鎮邊緣,時常襲擊小規模的運輸部隊,或者是落單了的聯軍士兵。給美軍增添了許多麻煩,在美軍無力分兵應付的情況下,便交給了英軍回以強硬的軍事行動。

於是大量的據點被拔掉,甚至是村莊裡幫助隱蔽行蹤的村民都被當做罪犯抓進了戰俘營。面對著活動區域和安全地帶的逐漸縮減,作為其中一支游擊隊的首腦,阿卜杜拉覺得,他必須要做些什麼來改變這不利的局面。

今年三十八歲的阿卜杜拉曾是共和國衛隊某師團的一名中級軍官,在與美軍作戰中本來想高喊“阿拉”然後奮勇衝鋒,可敵人並沒有給阿卜杜拉正面接觸的機會,反而給他飛了無數愛國者導彈和空投炸彈。當上層的指揮中心被打殘之後,他們這些小兵面對難以挽回的敗局,只得慌不擇路的逃。

而逃跑,無論在那個國家,都是軍人的恥辱。

他誓要挽回他的尊嚴和榮譽,所以當英軍佔領古爾奈以後,他並沒有隨著其他人往北方跑去,反而接受了伊拉克軍方的秘密任務,回到了巴士拉老家。在這裡拉起了一支二十人不到的遊擊隊伍。

而現在,他們一行人正在前往古爾奈的路上,整支隊伍雖然隊形散亂,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手中都拿著真槍實彈,如鷹的眼睛警惕的望著四周。乾燥鬆軟的沙土被堅實有力的腳步踩得咯吱作響。這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路邊除了黃白的沙土,就只有那幾叢生命力頑強的野草。

沙漠裡的黃昏永遠來的很快,夕陽懸在地平線上,地面上的熱浪與騰起的塵霧如波浪般在夕陽與地平線之間滾動。一隻黑鳥從眾人頭頂飛過,突然怪叫了一聲。

“呱!”

哈桑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本來精神緊繃的端著槍,結果被這突然而然的怪叫給嚇得手一抖,不由得扣響了扳機。

“砰!”

“有敵人!”隊伍的二號人物尤素夫大聲叫道,整個隊伍頓時以為是遇到敵襲,紛紛背靠著背拿槍四處掃射。一時間,寂靜的夜裡此起彼伏著槍聲。

“砰砰砰!”

打了幾槍之後,阿卜杜拉開始察覺出不對勁,於是停下槍來仔細聽了聽。然後舉手命令道,“都停火,都停火!”聽到隊長的命令,各人都莫名其妙的停下了射擊,他們的動作一停,此起彼伏的槍聲也停下來了。

此時黃昏已成了黛紫色的夜晚,安靜重新降臨在這片土地上,乾燥的風輕輕將人額角的汗水吹乾。然後夜晚還是那個夜晚,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哪只黑鳥不見了蹤跡而已。

“他媽是誰開的第一槍!”阿卜杜拉喝問道。

“抱歉,頭兒。”哈桑怯怯的舉手道,“是我,我的槍不小心走火了。”

阿卜杜拉一把抓住哈桑的衣領子,惡狠狠的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兔崽子!這裡離英國佬的軍事基地就差那麼幾公裡,你要是把他們招來了看我不揍死你!”

“夠了不要吵了!這裡不能久待,阿卜杜拉你消消火。現在我們還是得先趕快撤離到前面的村子裡補給,之後在找這個崽子算賬也不遲。”尤素夫是第一個大喊敵襲的人,要是歸咎原因,他也算得上是擾亂軍心的一個人。但此時他說的話並不是為了逃脫責任,而是所處的環境確實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阿卜杜拉這才鬆開哈桑的衣領子,眼神凌厲的瞪著哈桑,“小子,看我回去了怎麼收拾你!”

一行人回覆了冷靜後又開始向前走去,這一回大家都留心周邊的一舉一動,再也沒有發生過因為一隻鳥而驚慌失措的烏龍。

尤素夫刻意跟後面的人保持了一段距離,然後悄悄拉了拉阿卜杜拉的袖子,小聲說道,“我們追了一整天了,還要追下去麼?”

“一定要找到他。”阿卜杜拉面色凝重,兩條剛硬的眉毛此時糾結在一起,似乎想起了什麼煩心事。“上級軍方,不,據說是薩達姆總統親自交代,要保全對方生命的前提下將其帶回巴格達。”

“總統親自交代?這不可能吧,也許又是軍方下的蠢命令,居然把精銳的總統警衛師拆成游擊隊,跑到敵人後方就為了找個小孩子?簡直就是瘋了!”尤素夫抱怨道。

“你不要轉彎抹角的來問我原因了。”阿卜杜拉一眼便看透了尤素夫的用意,直截了當的回答道,“具體是為了什麼去追這個孩子,我也沒有資格知道。我只知道,不僅是美國人還是英國人,甚至是蘇聯人都派了克格勃在暗中找這個孩子。”

尤素夫忍不住說道,“美國人和蘇聯人?他們跟我們的軍方都瘋了麼!為什麼也要找這個孩子?你不是開玩笑吧!”

阿卜杜拉皺了皺眉,不耐煩的說道,“我沒跟你開玩笑。你知道為什麼美國人在今天上午打下巴士拉之後就再也不大規模攻擊其他城市,反而派出大量空軍到處巡視麼?”

“他們一直呆在巴士拉不是因為巴士拉的地理位置麼?難道是為了……那個孩子?”尤素夫感覺有些顛覆了自己的認知,拿下一座城如果只是為了在戰略上起作用倒還說得過去,但若只是為了一個孩子,那豈不是胡鬧麼。

阿卜杜拉沉默了會兒,方才說道,“如果軍方不那麼刻意強調,我是不會往這邊想的。”

尤素夫覺得本國和他國的軍方首腦都神經錯亂了,他的家庭因為巴士拉的淪陷而毀滅,這些他都歸咎於是美國人犯下的罪行。但是如今阿卜杜拉告訴他美國人可能是為了一個孩子這才攻擊的巴士拉,那豈不是要怪罪那個孩子?如果不是那個孩子,美國人怎麼會來巴士拉!

阿卜杜拉見尤素夫不說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忍不住告訴了他另一個無力的事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有個大膽的猜測。我今天跟你說,你要以真主阿拉的名義起誓不說出去。”

他直視著尤素夫的眼睛,尤素夫猶豫了一下,然後莊嚴的起了個誓言。見對方說的莊重,阿卜杜拉這才點了點頭,於是兩人腳步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與身後人的距離拉開了少許。

阿卜杜拉一字一頓的說道,“英國人會為了那個孩子,在這個決戰的關鍵時刻與美國人分兵,出動王牌空軍部隊只為搜尋一個在地圖上毫無意義的古爾奈鎮。那麼有沒有這麼一個可能,英國人和美國人來打我們的國家,並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拯救科威特的國家道義,而只是為了這個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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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素夫不說話了,兩人並肩走在被月色照亮的小路上,周圍安靜的只有靴子與腳下的土地發出的沙沙聲音。沉默很久之後,尤素夫嘆了口氣,仰頭看了東方緩緩升起的那一輪月,“不管怎麼樣,只要找到那個孩子,一切都明白了。”

古爾奈鎮東南,某村落。

這是個貧窮的村落,村裡的年輕人要麼在空襲時逃走,要麼就加入了當地游擊隊,只剩下走不動的婦孺孩童在村子裡留守著。此時的夕陽還未落下,仍沉浮在長長的道路盡頭,餘暉照到土石堆砌的白色牆壁上,抹上血一樣的顏色。

一個男孩走在這無人的街上。

他皮膚蒼白,兩眼無神,身體單薄的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跑似得。在如今的伊拉克,有很多逃難的難民,但往往都是成群結隊的往北走,可他為什麼孤身一人,往東走?雖然中東人和歐洲人都是白色人種,但兩者的氣質和面貌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比如說這個男孩,年齡在十三四歲左右,但身材遠遠不及伊拉克本地的同齡人,他的皮膚光滑白皙,顯然是很少遭受過風沙和烈日的‘照顧’。

男孩好似沒有穿衣物,只有一大塊毯子一樣的,髒兮兮的亞麻布從頭到腳的包裹著他的身軀,他眼臉低垂,步履蹣跚的走著。

一步,又一步。

帶著一種被世界遺棄的孤獨,不被理解的痛苦與哀傷,像個離家出走的孩子,迷茫的在回家的路上徘徊著。

有幾個當地少年站在了他面前,他們都是當地飽受戰爭苦難的孩子,有的因戰爭失去了父母,兄弟,失去了未來可能會有的更好的命運。但因為戰爭,因為這場戰爭的發起者,他們失去了所有。故而他們都一致的用敵視的目光看著這個貌似是外邦人的男孩。

男孩停下了腳步,纖細蒼白的手指顫抖著,抓緊了裹在身上的亞麻布。

“我要回家。”男孩開口,怯生生的說道。

“滾出去外國佬!”當頭一位高個子少年突然往男孩身上扔了一把沙土。

男孩沒有躲避,任由那乾燥的沙土灑在乾淨的臉上,他低垂的睫毛抖動著,像是醞釀著極大的委屈。

“我要回家。”他又重複了一遍。

“哈!原來是個傻子!”眾人開口嘲笑道,彷彿欺負了這個外國佬就等於是欺負了他們的國家。

“我要回家。”男孩聲音帶著不甘心,抓著亞麻布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過分蒼白。他並不是只會說這一句話,因為他說了另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為什麼要吝嗇,對我的恩呢?”

“這小子,”高個子少年一把推著男孩的肩膀,“說什麼胡話呢!”

男孩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被緊緊抓著的亞麻布此時也露出了一角,他有張非常精緻的臉,就像是神特意為世間塑造的一件裝飾品。然而這麼一個如貴族公子的男孩,卻被蒙上了塵土,被無知的俗人辱罵。

“夠了!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年輕的女人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她有著一頭棕色的長髮,手臂上戴著一個紅十字袖套。

幾個少年剛才光顧著欺負這個男孩,全然沒注意到身後停了一輛卡車。一個英軍士兵從車上跳了下來,手上拿著一把槍,儘管眼前的一群少年手無寸鐵,但他仍然警惕的盯著。他走到那女生身邊小聲說道,“莉莉,你怎麼隨便跑下來了?”

被稱作莉莉的女人沒有理這個士兵,她俯下身去檢視了那個男孩,關切的問道,“怎麼樣,你沒事吧?”

那男孩有著一雙很好看的,但全無神采的藍色眸子,他喃喃道,“我要回家。”

“可憐的孩子,你跟家人走散了麼?”莉莉蹲在男孩面前,憐惜的說道。

“滾出去!外國佬!”大個子男孩突然又向男孩拋了一捧沙土,卻被莉莉及時的用後背遮擋住。

那英國士兵急了,端著槍嚇唬道,“你們幹什麼!快滾!離開這!”

本地男孩們到底是不敢和正規軍作對,見卡車上開始走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個個只得罵罵咧咧的跑散了。

PS:不忍吐槽這個封面= =+,完全跟我想象中的末日挨不到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