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年前的一段時間——也就是在八岐剛剛被封印過後的幾十年間——推演封印八岐的方法成為了陰陽師們的狂歡。
就在那個期間，出現了層出不窮的、甚至某些可以被稱之為異想天開的方案，同時也有很多看起來可行的策劃——但是無論如何，這些都是紙上談兵，因為沒有第二個八岐供他們測試。
直到今天。
李睿與晴明選擇的是當時的名門，所謂的“御守正宗”流派的方法。按理說既然方法是有效的，只待等到八頭合一就可以進行封印了，怎麼會……
“失敗了麼……”晴明無神地看著八岐高昂著的頭，那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頭顱。
頭上鱗片色澤已經不是從前青中帶黑的模樣，現在它邊緣是薄薄一層如鮮血般的紅色，而血紅包裹著的是如黃金般絢爛的色彩。頭上沒有角，可是碩大的鱗片隨著呼吸一收一張，整張蛇臉竟然變得威嚴十足，氣息變得有如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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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嘹亮的吼叫響徹雲霄，震碎了天邊的雲，震得大地在抖動。
李睿被血霧矇住的眼睛滿是絕望，這是……
這八岐竟然變成了……
蛟龍！
“怎麼會……”李睿呻吟著，這八岐怎麼會變成蛟龍？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是無論模樣如何變化，蛟龍的氣息只要見過就永遠不會忘——恰巧他們倆人都是認識的。李睿和晴明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什麼，但他們知道一切都完了。
萬事皆休。
李睿怒目圓瞪地看著那頭顱昂起，看著那頭顱朝著他直直地撲了下來。
接著，天旋地轉。
猛烈的撞擊讓大地都震盪起來，只是……
“沒死？我沒死……”被震倒在地的李睿喃喃唸叨著，被這蛟龍衝擊到，不死是不可能的，除非……
他抬頭看過去，透過揚起的沙塵，赫然看到了讓他吃驚的一幕。
那撲來的頭顱目標竟不是李睿，而是他面前，被釘在地上的另外一隻蛇頭。只見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到另一個頭的頸部，然後大快朵頤起來。
巨蛇在李睿的腳邊進食著，撕裂灑在空中的血肉把他染成了紅色。
李睿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場景，腦袋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這“御守正宗”的方法如果成功確實可以讓八岐八頭合一，進行封印確實更加容易。但是同時，在變為一頭的時候，八岐——這個上古妖獸——也會變成傳說中的龍。
真龍。
“媽的……”李睿此時的心裡不知道該是什麼感覺，方法沒錯，他們沒錯，但事情就是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只是如果讓他再揮一刀卻是做不到了。
難道就這麼看著眼前的醜東西，吞噬掉剩餘的頭，然後變身真龍？
“怎麼可能……”聲音從天上傳來，卻是鳳羽帶著晴明正飛在巨蛇頭頂，“……讓你稱心如意！”
李睿從來沒有想過晴明還會有這樣的一面，從沒有想過這樣雲淡風輕的人會如此衝動。
鳳羽讓晴明在巨蛇頭上近百米高空落下，這個距離無論晴明成功與否他都將摔個粉身碎骨。
與李睿的吃驚不同，晴明反倒是毫無懼色，他在空中便開始施咒。
“春！”單字的咒，最簡單也最有威力的咒。
隨著咒脫口，晴明的左臂突然炸裂開了，化為一團血霧團團圍繞著那撕咬著的巨蛇頭顱。
“夏！”四季的第二個季節，嚴酷而炙熱，晴明的右臂突然沸騰，血紅的蒸汽隨之騰起。
劇烈的疼痛沒有讓晴明動容，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他獨有的笑容，彷彿失去的手臂是別人的，受到的疼痛只是幻覺般的雲淡風輕的笑容。
“秋！”豐收的季節卻也是最難熬的咒，晴明的左腿在咒的作用下漸漸枯萎。
晴明的眉眼間永遠都帶著笑意，那像狐狸般眯著的眼睛看起來永遠是溫潤的。但是如果仔細的望進去，或許能發現那掩藏著深深的堅決與毫不動容。
“冬！”晴明已經快跌落到了地面，那在咒的作用下被凍結的右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碎裂成了滿地的冰晶。
“嘛，真是不好意思，最後還是要和你死在這了。”砸在地上的晴明嘔了一口鮮血，他側過頭對著李睿笑了一聲，喃喃的說著，“和一個男的死在一起，並不是我想的葬身之所啊……”
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調侃，該說不愧是晴明麼。李睿苦笑一聲，不做答覆。
變身蛟龍的八岐身邊又開始環繞著劇毒了，李睿已經感覺到毒素侵入肺腑的感覺，最起碼在這個世界他是死定了。
“是時候了，該動手了……”李睿聽到晴明的自言自語。
“春~秋~四~季~，萬~物~死~生~”晴明吐掉嘴邊的血，高聲吟唱著，“盡~在~”
“此！地！”
瞬間圍繞著巨蛇頭顱的血霧炸開了，把這城外方圓三里，無論人畜、百鬼還是這八岐妖獸盡數籠罩。
李睿只感覺一瞬間天黑了下來，彷彿有一個無形的結界阻攔這此方世界與外界的勾連。
然後世界開始動了起來，青草變黃，雪融接著花落，四季在不休止的交換著。
沒有誰能逃過時間。
人從出生到到死亡接著化為白骨，然後又變為嬰兒。猛鬼一點點變得強壯，再一點點變得衰老，最終在時間的腐化下成了飛灰。巨蛇身上肉腐化了又生出來，頭顱不再互相啃食，而是哀嚎著死了又生。
晴明也早已經變為了白骨，而此刻，他正扭著那森森白骨的頭顱對著李睿說：
“該醒了吧……”
……
“該醒了吧？”
……
“該醒了吧。”
……
李睿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溫潤的臉。
他認出來了，這是現世的晴明。
“晴明大人……”面對現實的晴明他可不敢放肆，“我這是……回來了？”
“晴明大人？睿君，明明一起生活了三年，卻稱呼的如此生分，你還真是……”那雙狐狸般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是李睿熟悉的戲謔，“嘖，簡直太失禮了呀！”
“嗯？嗯嗯？”李睿有些驚訝，“那不只是一個夢麼？”
“夢雖然是夢，但卻是三個人一起做的夢。”晴明笑著說，“你，我，還有春姬。”
晴明手指著遠處靜靜喝茶一言不發的春。
夢雖然終究是假的，但夢終究還是人們現實的投射，終究也有一些是現實的事物。
比如晴明，比如春姬，再比如……
桌子上那本攤開的、寫於彌生時代中期（公元1世紀）的書。
上面寫著：
「季分之主將八岐囚禁於四季輪迴之所，如此，可保兩千年，人類之生存。」
兩千年，可過得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