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見付遠澤，林芝居然沒覺得有多憤怒。
剛剛想要衝出去跟許留春理論的衝動也消退了。
成功躲過了這次事件，這兩個人就與她再無干係，與其糾結從前，不如著眼未來。
目送遠澤攙扶著許留春下了樓，林芝決然離開。
下了公交車，林芝站在鋼窗廠老家屬樓前，望著暮色中的綠瓦紅牆發怔。
門前的花壇還沒拆，高大樹木遮擋著三層小樓，和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
林芝十四歲時，林父從國外離世親戚遺囑裡接過幾乎不需要怎麼費心就能持續盈利的大企業，一躍成為了x市隱形富豪中的一員。
林父生性不愛鋪張，且還沒學會怎麼合理運用財富，所以一家子還是住在他單位的老房子裡。
除了幾家走得近的親戚，沒人知道林家的鉅變。
一向都穿著名牌衣服，對外表丁點不含糊的林芝，進高中後全身上下檔次直線下降，反讓人以為林家為了湊足林芝進第一高中的贊助費掏空了底子，才處處節省。
可實際上，林芝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顯眼，才捨棄了對外在的追求。
林母是全職主婦，做飯很有一套，特別會燉靚湯，正處在生長發育期的林芝一進高中，便被她以學業太累為由，變著花樣從偏胖補成了很胖。
成績跟不上，人又吹了氣地胖起來，在以成績論成敗的第一高中，林芝這種妥妥拉低班級平均分的人，穿稍微用心一點，都會收到許多鄙夷眼神。
慢慢林芝上學只用兩套校服替換，偶爾不得已穿穿私服，也都是跟著許留春一起淘的地攤貨，儘量做不到引人注目。
這樣黴頭土臉的她，居然得了付遠澤青眼，林芝一直覺得是老天爺因為那件事給自己的補償。
只可惜，她臨死前才知道，付遠澤早清楚林家身家，遠遠在宴席上看過她一眼，覺得是個好糊弄的，就存了心思。
說一千道一萬，她就是蠢氣四溢，才招惹了這種逐臭之蠅。
“芝芝，這麼晚才回呀？你爸媽剛剛出去找你了。”鄰居劉阿姨牽著孫子路過。
林芝道了聲謝，轉身就往院外跑。
“上哪啊？打電話不就回了嗎。”劉阿姨一臉茫然。
小孫子含著手指，回味晚餐，“林姐姐身上的肉一抖一抖，好像皮凍。”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劉阿姨一扯小孫子，想了想又說：“就算是真話也不要亂說。”
肺裡火辣火燒，每喘一口氣都如刀割，林芝才跑出三百米，背上的汗就流成了溪水。
活了半輩子，她從沒花費過這樣大的力氣奔跑過。
遠遠望見公交站臺上兩個焦急身影，林芝咬緊牙關，喘著如牛的氣息衝了過去。
“芝芝？你怎麼從這邊過來？”
林母被林芝一頭撞了個滿懷，懸著的心刷地放回原處，半是怪責半是欣喜叫了起來。
“頭髮都汗溼了，怎麼跑成這樣？不是跟你說過走路要慢慢的嗎？”林父掏出手帕，心疼地幫林芝把汗溼的髮絲抹到耳後。
“媽媽……”林芝緊緊錮住母親鬆軟的腰身，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林父林母血壓陡然上升。
“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
“跟爸爸說，誰惹你了！看我不教訓他！”
兩人攬住林芝，急得手足無措。
這麼多年壓抑的酸楚無法控制地溢滿胸膛，明知道自己這樣突然的爆發會讓父母擔心不已，可林芝就是哭得收不住。
回想起綴著無數白花母親的靈堂，父親自暴自棄沉浸在酒中，遭遇車禍後被撞得支離破碎的軀體，心仿若滴血一般，寸寸碎裂。
父母急切的勸慰在耳邊迴響，林芝哭得眼前漆黑，腦中陣陣暈眩。
“有什麼事咱們回去說，乖啊，別哭呀！”
“警告！警告！宿主情緒過於激動，將會影響系統恢復。警告！警告！”
林芝哭得不能自己，父母的話和腦中急促的提示音都不能打斷她情緒的宣洩，一直到哭暈在公交站臺旁。
等醒來時，林芝已經躺到了床上。
“我看還是得送醫院。”林父望向林母。
“媽……”林芝趕緊撐起身體。
“媽媽在這！”林母推開林父，一屁股坐到床邊。
“怎麼回事？受什麼委屈了？只知道哭，有話要說出來啊！”林父湊不過來，扯著嗓子急。
林芝按按額角，只覺得腦子像被子彈打穿了一樣，疼得非同凡響。
“是不是同學欺負你了？今天為什麼沒坐車回？跑那麼快，有人在後頭追你嗎？”林母放輕聲音，伸手理著林芝頭髮，小心地問。
“……今天考砸了，只做了選擇題，別的都沒填。”
林芝攪起流動遲緩的腦漿，為剛才那場不合理的痛哭找了一個藉口。
林父恨鐵不成鋼地跺跺腳，“這有什麼？不是說過成績怎麼樣不要緊嗎？爸爸送你去第一高中，只是聽人說那裡伙食好，食堂乾淨，不是要你搞學習去的！”
“虛榮！聽人家說第一高中好，就非得把孩子塞進去，看看，有壓力了不是？說什麼食堂，再好的食堂有家裡的飯菜營養嗎？中午回來多好。”林母狠狠瞪了林父一眼。
“當時，你不是也同意了的嗎。”林父一臉心虛。
“真的是因學習的事？”林母不鳥林父，轉向林芝不放心地問。
林芝只能點頭。
“交白卷也沒什麼，別聽你爸說什麼不會也要填滿，圖個好看，有什麼好看的？想上大學，咱們再交贊助費就好了，又不是交不起。”
“你想讀哪個大學爸爸都能找得到關係。錢爸爸有，不是事。”林父趕緊表態。
“爸，你怎麼一點追求都沒有。”林芝有點無奈。
曾經的她，習慣於這種溺愛，混完了高三，看到付遠澤考進了全國最好的京大，就吵著鬧著也要跟去。
憑林芝的成績，找再多的關係也沒法京大，最後林生花了筆數目不小的贊助費，把她安插進了距離京大不遠的一所藝術類院校才算完。
一想到那數字，林芝都覺得肝疼。
“你從小身體就虛，媽媽抱著你跑醫院多少回？學習什麼的咱們別多想，安安生生把身體保養好就行。”
看到林芝突然有了對學習的追求，林母如臨大敵。
林芝是早產，一歲前醫院的地都快被一家子鞋跟磨穿。
因為一直注重營養，其實到了小學林芝身體底子已經打堅實了。
可在林母心裡，林芝還是那個吹個風都能燒上一個星期的嬌弱身子。
不想上學，就替她請假，不愛吃青菜，肉頓頓給上，別的小女孩有的，林芝從不落下，真真寵到了天宮上，這就直接奠定了林芝壯實體形的基礎。
“什麼這麼香？”一談起身體，父母話匣子就收不住，林芝趕緊轉移話題。
林母一拍巴掌，“哎喲，鍋裡還燉著肉呢。”
風風火火跑到房門，又回頭，“餓了吧？媽再炒個宮爆雞丁？”
“好。”林芝兩眼放光。
剛剛還不覺得，注意力轉移到吃這上面，林芝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餓空了似的，整個人只掉層皮撐著。
“有什麼事，別藏在心裡，真有委屈，告訴爸爸。”林父看到林芝兩眼煥出了些神彩，心中稍安。
他不像林母那樣單純，隨便一個藉口就能糊弄，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林芝是在學校遇了什麼事。
“爸，我好著呢，你快去看看菜熟了沒。”林芝咽了口唾沫。
“哎哎。”林父趕緊往外走。
“爸。”
剛走到門口的林父腳步一定，回頭。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以後也會一直好好的。”
“哎。”
見父親終於放心帶上門出去，林芝終於撐不住地往床上一躺，哼哼著捂住了肚子。
餓！
喪心病狂的餓。
活了這麼多年，林芝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怖到極至的飢餓。
聞著從門縫裡飄進來的燉肉香氣，嘴裡的口水不受控制地湧出，胃裡像有個攪拌機似地，轟隆隆地空轉。
“出來吃飯。”林母的聲音透過門板，仿似仙樂。
林芝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不出意外地腳下一軟，差點撲倒。
真是餓成軟腳蝦了。
進了飯廳，父母坐在桌邊，一個幫她盛飯，一個佈置碗筷。
“快，昨天不是說想吃蘿蔔燉肉嗎？嚐嚐香不香。”
被林母塞了雙筷子進手，林芝頓時有種將軍在戰場上拿到了長.槍的感覺。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風捲殘雲十五分鍾，桌上大半飯菜都進了林芝肚裡。
林父林母端著飯碗，看似也在往嘴裡填，可眼神卻系在林芝身上，順著她的動作來來回回，偶爾對視一眼，滿滿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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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學校受委屈了……不然能這樣化悲憤為食量嗎？
“還有飯嗎？”
吃完第三碗，林芝等不及林母幫自己盛，掀開電飯煲蓋子一瞧，臉立刻扁了下來。
“還有水果，晚上剛買的榴蓮！”
看林芝美滋滋地扒榴蓮去了，林母一臉委屈地看向林父，“我沒做少，都是按平常的量……”
吃飽喝足的林芝一臉滿足，慢慢挪到沙發上摸肚子，林父林母小心地坐到她旁邊，各自琢磨著該怎麼發問。
“媽。”林芝轉頭，臉色有點古怪。
“哎！怎麼了？媽聽著呢。”林母打起精神，一肚子想好的詞在喉嚨打轉。
“我困了，想睡覺。”
不等林母反應，林芝火箭一般衝回房間，砰地把門甩上，留林父林母一臉呆滯。
牙沒刷臉沒洗，連鞋都沒來得及脫，林芝一頭栽倒在床上，直接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