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 允許你……離開……”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喘息和咳嗽, 維林又重複了一遍。
鮮血不斷從達努精靈的口鼻中溢位,他眼睛中飽含複雜情感的凝視,簡直要把埃德曼灼穿。星光女神附身者撫上自己的腰身, 黏膩的鮮血不斷從他的腰帶中滲透出來。
“維林……你……”吐出一口鮮血,埃德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雙生子兄弟,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的維林……你不愛我了嗎?”
兩體一命,雙生同體。
“我的弟弟啊……”維林的笑容既蒼白又悽慘, 用力拉扯著鋒刃, 他用那冰冷的金屬,在自己身體上割裂出一刀長長的切口。那是任憑是何等狠毒的人,也無法在自己身體上弄出的創口, “我當然……愛你……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用艾琳短矛支撐著身體不至於倒下, 埃德曼捂住腹部的手指縫裡,大量的鮮血向外滲出。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魔法轉移的能量, 但基丹還在繼續施法, 似乎帶走埃德曼的屍體也無所謂。
“我的……埃德曼……”維林拔出體內的匕首,刀尖挑出一道帶著血液的弧線。金屬撞擊上地面的碎冰,噹啷作響。他眼前一片昏黑,站立不穩地倒在埃德曼身上。
月神的光輝隔斷扭曲時空傳送,基丹面帶無奈地搖了搖頭, 語氣寵溺得難以置信:“路西恩啊,路西恩……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唯獨是因為你,才是我最沒有辦法對付的那一個。”他的身影很快被吸入空間中出現的一個小孔洞, 瞬間消失無蹤。
達努精靈們在植物化,維林和埃德曼的身體在變得僵硬,他們的身體,甚至是衣物,都隨著他們變化為金花樹的程序,化為樹皮的一部分。
“明明……只要看著我就好……”維林的雙手撫上埃德曼的臉頰,兩名外貌相同的精靈抵住彼此的額頭,“你只要……追著我跑就好……放下武器吧……埃德曼……”
“維林……”埃德曼低聲喘息著,乾脆地扔下手中的艾琳短矛,埃德曼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他的雙子兄弟,“對不起……”他苦笑著,任憑淚水在臉頰上流淌,“我手中若是沒有武器就無法保護你……但我拿著武器又不能抱你……整個世界……只有我,才站在你這邊……”
眼疾手快地做了個衝刺過去,提摩西在艾琳短矛落地之前,抓住了這把蓋世神兵。
“那你看著我就好……看著我……埃德曼……”維林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們的頭髮糾纏在一起,生出的枝丫上掛滿圓圓的美麗樹葉,好似落在河面上的嶙峋波光,“不要再去想什麼復興達努精靈……也不要想著全知者的事情……你只要想著我就好……只有我們了……這個世界……終於只有……”
蔓延的枝幹衝破了維林脖子上的鎖鏈,他們化成的金花樹彼此糾纏。在這一刻,共享了千年生命的埃德曼與維林將要迎來共同的死亡。
“終於……終於不會……分開了……”維林難得真心地笑了,滿臉都是幸福和美好,“我的弟弟……我的——埃德曼……”
“只有……我們的……世界?”埃德曼的聲音漸漸遠去,化為一陣微風吹過,刮動樹梢,嘩嘩作響。
兩顆糾纏扭曲的樹最終化為一顆,在朱諾斯城外,頭頂金冠聖樹在此生根,白玉般的樹幹扭曲糾纏。在遠離他們的故鄉洛絲洛爾的地方,獲得最終的安息所。或許這棵樹是不幸的,但是它比洛絲洛爾任何一顆樹都更加高大,更加壯美,更加令人難忘。
糾纏扭曲的情感形成了這棵樹,樹葉在提摩西耳邊凋零飄落,他抬頭看了一眼樹冠層上埃德曼曾經戴過的王冠,將艾琳短矛扔給了路西恩。
“都結束了……”提摩西說。他盤著腿,背靠那顆金花樹坐了下來,頭頂的藍天和陽光透過進化樹葉灑在他身上,在他漆黑的服裝上留下斑斑點點的金光。一陣微風吹過,樹冠層的樹葉們互相推搡擠壓,讓提摩西想起來維林和埃德曼在最後時刻裡的互相擁抱和愛撫。
緊繃的神經一旦放鬆,阿爾瓦長出一口氣,跪倒在地上。“結束了嗎?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雙手撐在地上,不住地打顫,那雙手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樣子,白皙的肌膚被能源水腐蝕得千瘡百孔,“我殺了費瑞德……天吶……我殺了他……”
眼淚不斷地從阿爾瓦的眼中湧出,一直壓抑住的情感奔騰而來。
“我殺了他……”
月神拿著星光女神的短矛,瞥了一眼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阿爾瓦,淡淡地說:“我們確實付出了代價,沉痛得幾乎無法承受,但那不是你的錯。阿爾瓦。”他伸手將跪在地上嚎啕的阿爾瓦扶了起來,溫柔地擦掉他臉上的眼淚,“你傷得很重,現在你們可以休息了。我必須得說,你們幹得很好……”
路西恩的輝光籠罩了阿爾瓦與提摩西,提摩西只覺得腦袋開始昏昏沉沉,身體的力量也漸漸地離他而去。大概是肌肉過於放鬆的感覺太久沒有過,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被這五月的和風一吹,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
在失去意識之前,提摩西看到的是路西恩的手指輕撫上阿爾瓦的後背,月神的聲音既神聖又如月光般清冷:“消耗得太多了,阿爾瓦。聖痕……都……”
餘下的詞語他沒有聽清,就墜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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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在天花板上晃動。
這天花板是這樣的奇怪,這樣平,這樣白,漆黑的烏木房梁橫貫其中,雕刻著藤蔓樣式的花紋——這不是人類建築的風格。
提摩西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又睡了多久。他整個都陷入溫暖而柔軟的羽絨被當中,床頭的烏木襯托得身上的被褥白得勝過冬天的第一場雪。這個白色讓他立即想到了阿爾瓦,名為“潔白”的小騙子。他轉頭去環顧整個房間,偌大的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阿爾瓦不知道在哪兒。
這個房間讓他想起來他在霜風城的臥室,空曠,巨大。他很不喜歡霜風城的臥室,在巨大石頭建築裡,他總覺得自己很渺小——至少在他年幼的時候是如此。但是他明顯不在霜風城,這個房間如此整潔,風格如此高雅,和地板上鋪著獸皮的霜風城大有不同。
這是精靈的風格,他們的房間甚至沒有窗戶,打通的一面牆裡,只有廊柱和欄杆,欄杆下面用白色的石頭雕刻著一整排的座位。如果遇上風雨,精靈們會放下簾子。這讓提摩西有一種他睡在花園迴廊裡的感覺。
勉強地起身,他覺得渾身都痠痛。身上的繃帶表明他接受過極好的治療,只是那痛苦還是不太容易消失。提摩西的服裝都過於貼身,纏著繃帶的他肯定穿不進去。在他的床邊,他們為他準備好了漿洗乾淨的寬鬆服裝,還燻了香,疊得整整齊齊。
披上衣服走出房間,提摩西發現自己的位置可能有些高得過分。朱諾斯浮在空中,而他正在朱諾斯的浮空塔之上。這裡看上去並不像是提供醫療的地方,而像是一家用來修養的公館。幾名法師在浮空塔的花園中走動,裡面沒有一個人是紅頭髮。
他深呼吸一口氣,看著浮空塔下面的景色。
炎魔費勒薩斯和上古軍團給朱諾斯造成了很大的損害,法師們已經清理好了街道上的沙子和碎玻璃以及碎磚塊,露出原本的地磚。建築物的損壞比他想象中的更為嚴重,原本林立在城市中的尖塔塌陷,圓環法師酒店的屋頂已不復存在,提裡安法師議會的會議廳現在只剩下殘桓斷壁。梅迪瑞茲魔法學院的圖書館在大火中燒燬,整座學院現在已經沒有一間完整的屋子。
提摩西看向商業街——不管是“羽毛、魔法與黃金”公館,還是他的無冕者居所,都已經難以用肉眼再去分辨。他們現在只是一堆瓦礫,並沒有什麼區別。實際上,整個商業區都被毀壞,再也難以尋覓這個繁華街區以前的影子。
提摩西眨了眨眼,往好的地方去想——至少人沒事。在路西恩的命令下,朱諾斯的居民們已經先行撤離——至少絕大部分是如此——只要人還在,朱諾斯就有復建的可能。無冕者們應該也都沒事,位於下水道的“海英斯城”應該也沒有被這場浩劫給波及到。
如果說有人會死在這次幾乎要毀滅掉朱諾斯的魔法風暴中,那麼只有被阿爾瓦砸暈在街道上的萊昂內爾了。當時的情況,萊昂內爾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他就算是不被費勒薩斯的淨化之炎給燒死,也會死在摧枯拉朽的風暴之中。
用敵人的手除去了自己的敵人,這麼一想,提摩西甚至還覺得有些快意。他習慣性地摸向腰間,天啟鋼牙還在那裡。他們並沒有拿走他的匕首,這讓他內心感覺到一陣欣慰,也充滿了莫名的安全感。
只是除了鋼牙,提摩西還需要點別的東西。他的菸斗和菸袋早已在打鬥當中失蹤,現在他非常想坐在花園抽上一口。而他身上並沒有可以放這些東西的口袋,這種寬鬆的服裝他也很久沒有穿過,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花園裡。
“你……你怎麼起來了?”清亮溫潤的嗓音從他背後傳來,提摩西扭頭一看,溫莎端著一個托盤站在他後面。托盤裡放著雪白的紗布繃帶團,還有一些顏色各異的玻璃瓶子。“我去告訴路西恩……”他轉身快走兩步,又轉過頭來說,“你最好多披一件衣服,真是難以置信,受了那麼嚴重的傷竟然還能……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站住。”提摩西衝著溫莎的背影喊。
“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溫莎停下腳步扭頭看著提摩西。
“嗯……阿爾瓦呢?”本來不應該是這個問題的,但鬼使神差般地,提摩西竟然把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他本來是先打算問一下溫莎他們是否找到了萊昂內爾的屍體,還有朱諾斯城現在怎麼樣了,或者是打聽點有用的情報。不管是問什麼都好,就是不應該問阿爾瓦。
“他在下面的花園裡。”溫莎的笑容十分柔和,他彎了彎眼睛,朝著花園下努了努嘴,“你可得勸勸他,他昨天下午就醒了,但是到現在都還沒睡過。昨天晚上他說他一個人睡不著,就看了一夜的書。你從這裡下去,在金合歡樹旁邊往左走,我剛剛看見他坐在那邊的第三把座椅上面看書,他現在應該還在那裡。”
伴隨著輕快的步伐,溫莎飄然離去。目送這位死裡逃生的法師離開,提摩西收回思緒,就溫莎所指點的方向,他很快找到了坐在花園長椅上的阿爾瓦。他穿著精靈的服飾,水藍色的絲綢長袍很能襯托的他的紅髮,上面用銀絲作為暗線刺出精美的刺繡。帶著銀色樹葉圖案的腰帶束在他的腰間,病弱的樣子絲毫無損他的美貌。
攤開的書本放在阿爾瓦的膝蓋上,他平和的臉上有著大病初愈的蒼白,骨節畢露的手指拈住一頁書,輕輕地翻動。紙張嘩啦作響,同他頭頂的金合歡樹的樹濤聲融為一體。阿爾瓦抬頭仰望被風吹動的樹冠,線條優美的脖頸上那精巧的喉結看的提摩西內心一陣燥動。
“在看什麼?”提摩西走過去,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阿爾瓦猛地震顫了一下,臉上的驚喜根本無法掩飾。
“大人!你,你醒了!太好了。”朝著長椅的一段挪了挪,阿爾瓦給提摩西騰出來位置的同時,拍了拍他身邊,示意提摩西坐下,“我昨天去看過你,你還在睡。”他關上書,把厚厚的書本放在一邊,“路西恩說過你今天會醒,我上午去過一次……”
微風吹拂著金合歡樹,殷紅的發搭上阿爾瓦的面頰,似乎被這紅色給影響,他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些許紅暈。
“你的頭髮亂了。”提摩西坐到阿爾瓦的身邊,伸出手指輕輕地將那些亂糟糟的紅發幫他細心地攏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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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德威……大人。”阿爾瓦半眯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幾乎都可以稱得上是幸福滿溢了,他微微低下頭,扭攪著十指,低聲嘟噥著。“亂的何止是頭髮。”
提摩西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紅發男人,在這一瞬間,他覺得阿爾瓦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初次在白鷺宮的相遇,那個軟軟小小的孩子,好像一塊新鮮出爐的白麵包。第二次卻成為了他的獵物,在黑暗和血腥的罪惡中瑟瑟發抖。第三次相遇,他們之間有了某種隱秘的美好。本來應該是深埋於心底的秘密,卻隨著他們的第四次相遇而揭開。
往事的片段不斷在提摩西眼前閃爍,歡愉園的初次體驗,那種令人發狂的美妙滋味,不僅僅是來源於肉體。以貓薄荷為藉口的放縱,冬至節舞會的瘋狂,月光下的舞蹈,貝格恩街日日夜夜的糾纏,溫泉中的戰鬥……以及,來到朱諾斯之後變本加厲的控制欲和索求。
還有最讓提摩西感到在意的事情——能夠將背後交給他。他們竟然可以這樣並肩作戰。這是以前提摩西從未想過的事情。他向來獨來獨往,除了少年時期的好友喬納森,再也沒有別的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我也想保護你。”阿爾瓦這樣說過。
從來沒有人對提摩西說過這種話,他向來都是那個去保護別人的人,他的角色從來都不會是被保護的那一個。即使是在北地,在他還年幼的時候,都不會是被保護的角色。
除了那個人,叫懷特的那個巫醫,就只有阿爾瓦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不止一次地把懷特和阿爾瓦的影響重合起來,他甚至都懷疑,懷疑懷特是不是就是今後的阿爾瓦,透過魔法什麼的回溯了時間,到提摩西還年幼的時候去給了他難得的關懷和溫暖。
但這種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懷特不可能是阿爾瓦,他們的魔法不一樣,他們的性格不一樣,他們的外貌也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有兩個人都是紅頭髮這一點,提摩西無法否認,他喜歡這種紅色。紅色代表了溫暖,代表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渴望。
渴望被愛,渴望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但他們的溫暖,並不相同。這是兩種不同的感覺,懷特的溫暖像是來源於父親,無條件付出的關愛,對於小輩的仁愛。而阿爾瓦,則是個任性的情人,會欺騙他,傷害他,又給予他無限的期待。不光是身體,還有來自於心靈某種從未有過的震撼體驗。
但他還是個騙子。提摩西想。他必須要打消這些可笑的念頭,才會深陷泥潭,無法自拔。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愛不僅危險,而且很不可靠。
夥伴之前的忠誠關係需要用共同利益來引導。
這是提摩西在多年的刺客生涯當中學到的事情。
“大人?”阿爾瓦伸出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動了兩下,對方直愣愣又空洞的眼神看得他內心一陣陣發慌,“你還好嗎?大人,你怎麼了?”
“我很好。”從沉思中清醒的提摩西略顯冷淡地說,“你的手怎麼樣了?”
提摩西隨口的一句關心話,讓阿爾瓦顯得十分高興。他擼起長袍寬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細膩白皙胳膊,“已經沒事了,大人。還和以前一樣光滑,你要摸摸看嗎?”
挑了挑眉毛,提摩西毫不客氣地摸上阿爾瓦覆蓋著均薄肌肉的胳膊,入手的感覺還是如同以往一樣一片滑膩。他猛地抓住對方單薄的手掌,嘴唇覆上阿爾瓦薄薄的耳朵,“你就這麼心急,嗯?”
“很癢,大人……別這樣。”熾熱的呼吸不斷地噴入敏感的耳孔,癢癢的感覺讓阿爾瓦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想要逃走,但被提摩西強勢地摟住了腰部,根本沒可能逃得掉。
“聽說你昨晚沒睡。”鼻子裡都是甜膩的香味,這味道明顯來源於阿爾瓦身上衣服的薰香,但提摩西還是覺得他那天晚上如同夏夜星空般的味道更好聞。
“大人,我想我失眠了……昨天……”阿爾瓦縮了縮脖子,迅速轉移了話題,“說真的,大人。你能來我很高興。我以前根本就沒有想過竟然還會有這種情況,我能夠和大人一起,我們互相擁抱著,還一起頂住能源水的塞子。”
“重點難道不應該是我們拯救了朱諾斯城嗎?”提摩西說。
“好……好吧。你說得對,大人。”阿爾瓦尷尬地別過臉,轉頭去拿那本被他暫時放在一邊的書。“我們拯救了朱諾斯……我今天上午見到了路西恩,他說……”他頓了頓了,嚥下一口口水,仔細地觀察著提摩西的反應,但他看了一會,在提摩西那張少有表情的臉上絲毫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他說同意你加入光明未來聯盟。”
“哦。”提摩西冷淡地說,好像這個訊息和他完全無關一樣漠不關心。
“我想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我對我以前所做的欺騙感到十分抱歉。大人,我有非常非常多的抱歉想給你說。”手裡假裝漫不經心地翻動書頁,阿爾瓦想要儘量把這個話說得淡定一些,但他飄忽的眼神已經完全出賣了他的尷尬,“我們終於可以站在同一陣線了,我保證我以後不會在做出任何……”
“別保證得太早。”提摩西拉下一張臉,冷漠地說,“而且我說過要和你同一陣線嗎?”
“好吧。”阿爾瓦的表情顯得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在陽光下為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委屈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轉,“你會那樣想也是對的,大人。畢竟是我先對不起你。我不奢望你的原諒……”
“和你正好相反,我言出必行。”難得看見阿爾瓦真心難過的樣子,手指本來在柔軟細密的頭髮中留戀地摩挲,提摩西一把扯住他腦後的頭髮,強迫阿爾瓦抬頭看他,“我說過,你放走了風暴之眼,所以以前所有的事情,我都原諒你了。”
“所有……都?”雖然腦後的頭髮被扯得有些痛,生理性的眼淚混著之前差點掉下來的淚水流了滿臉,但阿爾瓦的表情卻是充滿驚喜的。
“是的,所有。”提摩西肯定地回答。
“包括十幾年之前發生的事情?”帶著熱切的眼神,阿爾瓦又補問了一句。
“包括。”提摩西眨了眨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哦,大人。”這下阿爾瓦真的是忍不住哭出來了,明明他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再多的痛苦他都可以忍耐,但是在提摩西面前,他總是忍不住。他覺得自己的舉動幼稚得像個孩子,但他管不住那些令人厭煩的眼淚。“我可以擁抱你嗎?作為你原諒我的證明。”
“嗯。”鬆開他的頭髮,提摩西允許了阿爾瓦大膽的舉動。
雙手環上提摩西的脖子,阿爾瓦激動的淚水打溼了對方的脖頸。“太好了,大人。真是太好了。”他的身體緊緊貼著提摩西,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生命的力量,還有那令他著迷的沉穩的心跳,都讓這個下午變得無比的美好。
五月的和風吹動他們的頭髮,一個金光燦爛,一個紅如火焰,金色與紅色,在他們的肩膀上糾纏。透過金合歡樹葉的陽光,為這美麗的色彩加上點點光斑。
根據路西恩的指示,阿爾瓦給提摩西帶來了加入光明未來聯盟的資訊。而這個的資訊當中,最重要的事情應該就數今天晚上的會面。
“路西恩會親自歡迎你。”帶來資訊的阿爾瓦說,“他不經常這樣做,全視者也會來三位。他們對你很重視,至少我是這麼看的。”
重視嗎?
提摩西無法不感受到這種重視。
會見就在浮空塔內的一間會議廳進行。說是會議廳,這裡更像是一間祈禱室。吃過晚飯,月光的銀輝灑滿朱諾斯。阿爾瓦就出現在提摩西的臥房。他帶著提摩西拾級而上,長袍上的暗線在月光下明明滅滅。
他們一路向上,在整個浮空塔內最高的地方,有一間屋子。阿爾瓦伸手推開門,空曠的屋子裡沒有任何的裝飾,徒有四壁的房間內,放了五個墊子。其中的三個墊子上面坐了人,月光透過穹頂上的孔洞照在他們身上。
阿爾瓦恭敬地點頭行禮,他們點頭回禮致敬。
當這些人轉過頭來時,提摩西的內心無法不感受到一陣陣的不快。
“看看,都是些熟面孔。”提摩西略帶諷刺地說道,“全視者。”
除了已經知道了是全視者的路西恩,另外兩個人也是提摩西認識的。
賈爾斯·雪萊。冰雪女神的附身者,他曾經在北地遇見過提摩西,並且與路西恩一起,幫助提摩西製造了鎮壓芬勒薩斯,名為——諾伊斯方匣的囚籠。
科爾·託因比。人稱“捲舌”的傢伙。在提摩西十六歲到加聖斯通城時,也是他第一次踏入歡愉園時,捲舌就在那裡工作,那時候捲舌是一名比他還小的少年——約莫只有十四歲——卻能夠熟絡地為客人引路。
月神、冰雪女神、愛神……提摩西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例如為何有如此多的巧合,為什麼在那次他被捕之後,尋找了十多年都沒有再找到阿爾瓦。為什麼阿爾瓦會在以出現在提摩西床上的方式和他再會,為什麼阿爾瓦會為賣掉他的捲舌說話,說“科爾”先生是個好人。為什麼阿爾瓦說“是他自願”……
這讓他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默默地走到幾位全視者身邊,那裡有兩個預留的位置,很明顯,其中一個是留給他的。提摩西不動聲色地坐下,冷冷地看著幾位全視者,用沉默來表達他的不滿。
後進門的阿爾瓦帶上門,做到提摩西身邊。“科爾先生是蘇珊娜的高階祭司。”阿爾瓦小心地解釋道,“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大人……你今天下午說過原諒一切了。”
“我沒有生氣。”提摩西生硬地說,“全視者不是會做好一切安排嗎?”
“和你一樣,我也守護了加聖斯通很多年。崔德威大人。”還是那個帶有諂媚的笑容,但月光讓捲舌的氣質看起來很不一樣,“這次的事情……如果說是無奈之舉,還不如說是……湮滅之力那心中的執念。”
“執念?”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提摩西還真沒有從阿爾瓦身上看出來什麼執念。
“一種魔法效應。”雪萊對著空氣吹了口氣,空氣中的水分在他撥出的氣體當中凝結,漂浮在所有人的眼前,“完整的能量體被分割之後,互相吸引直至融合的過程。就像這樣——”他用冰雪稍微做了一下演示,一片完整的冰晶被割裂成兩半之後,掉在地上化成水珠,又融合到一起,成為一滴水。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故作糊塗的提摩西冷冷地說。
“希勒薩斯的意思是說,雙生創世神是不可割裂的。”阿爾瓦想了想,儘量用簡單易懂的語言來解釋,“就像是說,在宇宙當中的雙生現象,這很常見。有光明,就有黑暗。光明和黑暗無法獨立存在。有寒冷,就有溫暖。沒有寒冷的對照,就無法感受到溫暖。有生命,就有死亡。沒有死亡的襯托,生命也會失去其絢爛。有……”
“好了,我知道了。”不耐煩地打斷了阿爾瓦的話,提摩西用手撐著膝蓋,身體向微微地前傾,“你們找我來,應該不止是為了給我上課吧?”
“你們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坐在一邊一直一言不發的路西恩終於開口,他幽幽的聲音還是如同月光一般清冷悠遠,“這是命中註定的。”
“我從來不相信什麼命中註定。”提摩西反對道。
“命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路西恩說。
提摩西閉了閉眼睛,過去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的老師,前一任裁決銀龍對他也說過同樣的話,“命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一字不差,他就是這樣說的。當時提摩西的回答,即使是放在這個情景下,也絲毫不會顯得唐突意外。
“如果我對命運的安排不滿意怎麼辦?”提摩西說。他凜冽的目光掃視過三名全視者,絲毫不因為他們的強大而感到感到畏懼。
路西恩閉眼微笑,月光的銀輝瞬間灑滿了整個房間。
“思維高遠莫測,命運難以捉摸。我等凡人,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走好命運給我們安排的道路,享受命運給予的每一種滋味。”月神睜開眼睛,月光是他眼中的倒影,“這樣的凡人,才能稱得上是命運的掌控者。”
“原來,一開始,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提摩西非常想自嘲地笑,但是他發現自己最多只能抽動兩下嘴角,根本就笑不出來。前一任裁決銀龍也對他這樣說過,現在聽起來,他才明白個中的深意。他們的計劃,甚至從他還年少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至始至終,所有人,不過命運之輪中間的齒輪,在工匠的安排下,放在特定的位置,不斷地按照命運的意志而旋轉。
更可笑的是——還不知自。
“你很聰明,和你說話不費勁。我們應該早點接納他的,路西恩。”雪萊歪著頭,毫不吝嗇地讚賞道,“他總是說還不是時候。”
“他?”雖然知道雪萊指的是誰,但提摩西還是忍不住想要聽到他們親口承認。
“你知道他是誰,他是的老師,上一任裁決銀龍。”路西恩說,“光明未來聯盟在你身邊派遣出過很多人,不光是他,還有懷特,還有李嘉圖……你戒心太強,多數人連接近你的機會都沒找到,在這方面做得最好的只有阿爾瓦。”
在提摩西還在思考路西恩說這話的用意如何時,阿爾瓦的臉已經因為尷尬和羞怯變得通紅。他扭過頭,想要掩飾,但那紅得幾乎透明的耳珠卻在月光下閃著美好的微光。
“光明未來聯盟,叛徒也不少。看來你們不怎麼擅長留下人。”想到去年冬至節在鐘塔上,阿爾瓦憤怒地責罵李嘉圖為‘叛徒’,提摩西就覺得這個情況十分的諷刺,“你們不擔心我也背叛嗎?”
“你身上有大部分的吞噬之力。”路西恩伸出手臂,指著阿爾瓦,“而阿爾瓦身上有大部分的湮滅之力。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們必定會因為魔法的力量而互相吸引,不管刻意地做出再多的背叛行徑,都無法阻擋這個力量。”
“說的不錯,但是這有什麼意義?”提摩西冷哼一聲,“反正你們都最終會把狼神芬勒薩斯的力量拿走,到時候也不管這個力量是不是吞噬之力最大的碎塊,那種吸引力消失了,你們就真的不擔心我?”
“如果你會那樣做,現在就不必說出來。”捲舌咧開嘴笑道,“要說崔德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軟,我們既然決定接納你,當然會相信你。而且,他們的背叛的深層原因很多,這裡面的內容我不太方便講。但是我可以說的是,我們的敵人,他們非常強大。甚至強大到可以控制別人的思維。”
“能控制別人思維的敵人?那你們有什麼信心覺得一定能夠戰勝他?”提摩西丟擲問題的重點部分。
“如你所見,六名全視者由路西恩帶領。”捲舌做了個手勢,指向端坐在座墊上的月神,冰雪女神點頭表示認同,“而六名全知者,帶領他們的人是人稱‘暗夜牧師’的墨菲斯托。精神力薄弱的人很容易被他控制心思,而他也確實有一套,對弱者恐嚇讓他們言聽計從,對強者又哄又騙,讓他們信以為真。”
“墨菲斯托總是能夠開出來別人無法拒絕的條件。”雪萊說,“他有著‘思維’的最大的能量碎片。他是圭多杜卡的附身者。”
“圭多杜卡嗎?”魔笛使者常常掛在口中呼喚的那個名字,喚起提摩西內心的回憶。“用詩歌……和文學?能控制他人?”
“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雪萊說,“不正是因為文字,才讓文明得以傳承嗎?”
“冰雪女神說得沒錯。”捲舌的臉上隨時都掛著的笑容,此刻顯得格外的真誠,“而且全知者的力量還在不斷地增加,所以如果你能夠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對於整個光明未來來說,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們怎麼會去懷疑你?”
冷漠地瞥了一眼努力縮小著自己存在感的阿爾瓦,提摩西從牙縫中勉強地擠出一個詞,“好吧。”這樣的會談讓他感覺厭煩,他雖然不太喜歡那間沒有窗戶的臥室,但現在他已經在懷念那個臥室了。
“由衷地歡迎你加入光明未來聯盟。”之後漫長的會談中,提摩西一直心不在焉,他不記得他們之後還說了些什麼,直到路西恩做陳詞的時候,他才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願這光明未來,為你而來。”最後光明未來的成員們一起用這話為提摩西做了賜福,這種儀式性的話語實際上說什麼都一個意思,反正都沒有特定的含義。與暗影行者在接到耶夢伽羅的任務時,對任務目標發出的死亡宣告沒有本質的區別。
這天的休息時間有些晚,提摩西躺在床上,感覺渾身輕鬆,除了有些腿麻。他抬頭仰望著天花板發呆,身邊空蕩蕩的感覺,讓他睡意全無。
要是能夠繼續昏迷就好了。提摩西甚至冒出了這個想法。
他沒有想到,沒了身邊溫暖的軀體,竟然會這樣讓他難以入睡。
就在他輾轉反側之時,一個人影推開門走了進來。提摩西背對著他,沒有出聲,房間裡很安靜,他甚至可以聽見那人脫衣服時布料摩擦的聲響。很快,一個溫暖的軀體貼上他的後背,略顯急促的呼吸噴上他的耳根。
“那不是魔法。”那個人在提摩西耳邊低語,“我可證明,請讓我證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