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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夢中之夢(四)

空氣中還殘留著硫磺的味道。

臥室內安靜得如同空無一人。

環視了整個房間一圈, 提摩西最終還是先開了口:“好, 我去。”

“等等,提摩西。”喬納森阻止住了他的衝動,“你怎麼就知道他一定就是信任你的呢?你想想你們之間發生過那麼多的恩怨。如果你不是他最信任的人, 那麼事情會怎麼樣,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或許我們應該等路西恩來。”卡斯帕插嘴說, “他向來很信任路西恩。”

慢慢把手搭在卡斯帕的肩膀上,喬納森笑得有些危險:“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不介意聽你長篇大論, 現在告訴我。”

“因為……因為……”卡斯帕縮了縮脖子, 一雙漂亮的金色眸子左顧右盼,“因為我……我就是知道啊。”

“因為你是秘幸會的成員,雖然不是秘幸會第六人。”提摩西直接點穿了事實, “光明未來聯盟的秘密組織裡面, 秘幸會只是其中的一員,對嗎?”

卡斯帕張大嘴, 嘴裡都能塞下一個拳頭。

“你們總是把秘密保留得很好。”提摩西接著說, “你也屬於光明未來聯盟,卡斯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不然坦普爾伯爵不會把你塞進軍情處。”

“什麼叫塞進軍情處,我現在是在工作。”卡斯帕嘟嘟囔囔地一屁股坐到阿爾瓦身邊,“我可是軍情處的正式僱員。我可是一名能夠獨當一名的法師……”

“感謝諸神!讓這位獨擋一面的法師別再添亂了!”喬納森一把將他拎起來, 如同領著一隻小雞一樣輕鬆,“你坐到阿爾瓦手臂上了,你是想他骨折嗎?”

捂著屁股, 卡斯帕炸毛般地彈起來。又去摸了摸阿爾瓦細瘦的胳膊,確定沒斷,才對喬納森咆哮道:“我哪兒有那麼重!不是好好的沒斷嗎?”

“一隻人類的幼崽比一千只嘰嘰喳喳的麻雀還要吵鬧。”手裡捏著一顆種子,鹿神杜爾登如此評價道,“如果我們嘗試,不一定會成功。但是不嘗試,後果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不認為湮滅之力可以撐過一星期,芬勒薩斯,你考慮清楚。”

“我成年了,昨天晚上我已經是個男人,別把我再當孩子看了。”卡斯帕反對道。“你就不能等路西恩來嗎?”

“你昨晚對他做了什麼?”提摩西皺著眉頭看向喬納森。

“天吶,提摩西,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我對他什麼都沒有做,好嗎?”喬納森苦惱地拍著額頭,“他只是在仲夏火焰節過生日,過了那天,他十八歲,是一名成年男子。至少這小混球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不想對你們有所隱瞞,諸位。”杜爾登那張白皙的臉上佈滿了陰雲,“我討厭路西恩,甚至可以說到了提起他我就感到不耐煩的程度。所以,路西恩要是來,我走。”

空氣突然變得沉默起來。提摩西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爾瓦,他敞開的領口裡,齒痕在細白的頸窩中若隱若現。“要我做些什麼?”提摩西說,“我從未進入過他人的夢境,要怎麼樣才能進入阿爾瓦的夢境呢?”

“把你帶入夢境對於我來說不難,難的是你要怎麼出來。”杜爾登將種子丟到了提摩西的頭髮裡,“一旦你進入他人的夢境,那麼我將無法利用外力將你拉出來。”他對著種子吹了口氣,聲音悠遠得宛如從遠古飄來,“一層夢境對映現實,二層夢境折射渴望,三層夢境實現夢想,四層夢境具現恐懼,五層夢境為所欲為……最終一層,名為虛無,無邊無際,無光無影……將是永遠無法逃離的,名為“終極”之……噩夢……”

大德魯伊抬高手臂高聲吟唱,他的聲音宛如水波一般地蔓延開來,層層疊疊地迴盪在這間不大的臥室裡。輕風撫摸上提摩西的身體,讓他的頭髮如同漂浮在水面上一般。熒綠色的輝光向著狼神附身者頭上聚集,集合到那枚小小的種子裡,催生出嫩芽。

藤蔓從提摩西的金髮中延生出來,隨著“啵”地一聲輕響,一片鮮嫩的葉片出掛在葉梗上,緊跟著又是一聲,兩片綠葉如同小小的手掌,出現在身材高大氣質肅殺的男人腦袋上。“”

房間內所有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卡斯帕才張開嘴驚呼:“諸神在上!芬勒薩斯發芽啦!”

喬納森緊繃的臉舒展開來,他平日裡向來極少真心展露笑容,但這一刻卻笑得像個瘋子。這不能怪他繃不住,而是提摩西的樣子實在是過於不和諧。提摩西身高體壯,從下巴到顴骨那道長長的刀疤讓他的面相顯得十分兇悍,而且在喬納森認識提摩西十六年以來,從未見過提摩西有過面色緩和的時候。

那張緊繃著的臉,幾乎鮮有表情,總是冰冷並且嚴肅的。

現在,這個冰冷嚴肅、高大兇悍的男人,腦袋上頂了一個小嫩芽。嫩芽如此嬌嫩鮮活,和緊抿著薄唇的暗影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多可愛的嫩芽,”喬納森乾脆把手臂搭在提摩西肩膀上,還惡作劇般地撥弄他兄弟的頭髮,準確地說,是頭髮上的植物嫩芽。“好好養著,到了秋天,我們就可以爬樹了。”

“這是什麼?”開啟喬納森的手,提摩西感覺頭上有些發癢。

“你可以看成是德魯伊的魔法。”杜爾登輕掩嘴角微笑,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非要栽在頭上?”抽動了兩下嘴角,提摩西問。

“是的!”杜爾登明顯說了謊,從他神采奕奕的放光雙眼當中,提摩西明顯看到了惡作劇得逞的樣子。“快躺到他身邊,我引領你進入夢境。”

渾身堅硬地躺在阿爾瓦身邊,提摩西覺得這一床人這樣圍著他們,好像在像遺體做最後的告別儀式,令提摩西無法不覺得渾身都自在。

德魯伊向半空中撒著種子,圍繞床鋪吟唱,帶有儀式性意味的吟唱引來了無法置信的效果。在那一瞬間種子破殼而出,新生的翠綠藤蔓瘋狂生長,將提摩西與阿爾瓦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這是幹什麼?”拉起還在生長的藤蔓,提摩西坐起來,凝視杜爾登的目光不那麼友好。

“得把你們的靈魂聯絡起來,才能讓你進入他的夢境。”杜爾登示範性地雙手緊扣,把十指交叉在一起,“這樣握著手,不要放開,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不會發生什麼災難性的後果。”

“所以呢?那又如何?”拉扯著手腕上的藤蔓,提摩西將反感表現得十分明顯。

“所以你就好好躺下吧,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摁住提摩西的肩膀,喬納森強行將他按在床上,“我會在這裡好好守著你們的身體,現在別在意這些小事了。”

“你宿醉了,夥計。”提摩西冷冷地說,“都在說胡話。”

“閒聊到此為止。”往床上灑下一些綠色的粉末,杜爾登的聲音離提摩西越來越遠,“聽好,芬勒薩斯。我不知道湮滅之力現在被困在第幾層夢境,但是你看到他,一定要告訴他,他是在做夢,把他從這一層夢境當中喚醒,就回到上一層。等你們進入第一層的淺眠夢境,我就可以用外力將你們喚醒。”

“夢魘之王離我們不遠,我感覺得到。”鹿角上的佩飾叮噹作響,彷如打在芭蕉上的雨點一般催人入眠,“他的力量越來越強,說明他離我們越來越近。還有一點,你要記住——你在夢境中找到夢魘之王,我們就能夠找到他的實體。”

如同螢火蟲般的綠色光芒在提摩西眼前晃動,那些綠色的花火漸漸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他的意識似乎穿過了漆黑的通道,來到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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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砂礫燙得灼人,熱得幾乎連皮肉都要與沙漠黏在一起。提摩西邁開赤丨裸的雙腳,艱難地在一片戈壁荒漠當中行徑。頭頂的太陽毒辣,吹來的風都飽含著熱浪。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脫水,但意識卻十分的冷靜。

這種冷靜是超然的,彷彿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那具屬於自己的軀體漸漸變得虛弱,直到因為疲勞和脫水倒在地上。戈壁荒漠無邊無際,遠處吹來的風沙,捲起滾滾煙塵。在煙塵之中,巨大的聲響奔襲而來——你不應該在這裡。

那聲音渾厚並且帶有巨大的脅迫感,提摩西勉強地撐起身體站直。漫天沙塵裹挾摧枯拉朽的勁風向他席捲而來,隆隆的咆哮聲如同龍鳴。

你不應該在這裡。

“別聽他胡說,快起來向前走。”腦袋上的嫩芽抽了一下,隨即發出奇怪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杜爾登,但更加尖細。

“什麼?”情況有點詭異,提摩西記得前一刻他還躺在床上,現在卻好像已經在沙漠裡走了好幾個星期。而且這見鬼的沙塵暴會說話他還可以勉強忽略,但是腦袋上的嫩芽竟然也說話,扭來扭去的嫩枝弄得他頭上有些癢。“誰在那裡?”

“是我,我是杜爾登。”嫩芽說,“小心點,別把我碰掉了。你進入了夢魘之王的識海,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

提摩西很想知道碰掉了會怎麼樣,但席捲而來的沙塵暴讓他放棄了扯下頭上嫩芽的念頭。滾滾沙塵遮蔽天空,頭上的嫩芽迅速生長,包裹住他的身體,在外面形成了一個蟬蛹般的外殼。沙塵暴如果巨獸一般,張開巨口把那個嫩綠色外殼給吞了下去,在被飛揚的塵土淹沒之前,提摩西聽見了水聲。

熟悉的水聲在提摩西耳邊流淌,這是加聖斯通城運河的聲音,如果他沒聽錯的話。包圍他的植物藤蔓散開,腳下的青色地磚,河邊的小碼頭,以及運河上秋刀魚般的長條形船隻,都證明了這一點——這裡確實是加聖斯通。

“怎麼回事?”提摩西問。

“我做了一次夢境轉換。”他頭上的嫩芽說,“現在你已經在他的夢裡了,先去找找夢境之主在哪兒。”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目力所能及之處,所有的一切都平和得有些古怪。

“不知道,”嫩芽說,“但我們可以找。”

“我想找起來並不會輕鬆。”蹲在運河邊,提摩西凝視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即使是有船開過,河水也依舊平靜得像一面鏡子,一名高挑瘦削的男子出現在他背後,一頭紅發如同殷紅的火焰在河水下跳動。“看來也不會很難。”

“你還好嗎?先生。”阿爾瓦依舊還是那樣安靜文雅,他懷中抱著一本厚如城牆磚頭的書,一雙翡翠綠的眼睛中關切的神情並不假。

但突然改變的稱呼,疏離有禮的態度,讓提摩西還是皺起了眉頭。阿爾瓦看上去並不認識他的樣子,加聖斯通城內所有的一切與現實世界中毫無二至,但唯獨提摩西不是這個現實翻版當中的一員。這或許可以看成——阿爾瓦想要忘記他。“沒事,我很好。”提摩西冷淡地回答。

“可是……你頭上……嗯……”阿爾瓦伸出手指在頭頂畫了兩個圈,“你發芽了,先生。你確定沒事嗎?”

“……”這個話題差點讓提摩西沒能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他乾脆地像運河下面走,在腳接觸在水面之前,阿爾瓦在他身後喊,“事情還沒那麼糟,先生!”一把抓住提摩西的胳膊,阿爾瓦表現出從未在提摩西面前表露過的強勢,“就算是頭上發芽,也一定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別急著跳河。”

“阿爾瓦,我沒有跳河,我只是要到河對面去。”提摩西無奈地說。

“是我冒犯你了,我很抱歉。先生。”鬆開提摩西的手,阿爾瓦雙手抱住書放在胸前,“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們以前見過嗎?”

安靜平和的臉帶上真誠的語氣,讓提摩西明白了一個事實——阿爾瓦確實不記得關於他的一切事情。至少在這一層夢境裡是如此。

“也許見過,也許沒有。”提摩西說,“但我以為我們還是很熟悉的。”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先生。”阿爾瓦沉下臉,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像掛在牆上的畫像。

“我們一起住過。”提摩西說。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情,先生。”阿爾瓦對這個話題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冷漠。他站直身體,長袍悉嗦作響,抱著書起身離開。

阿爾瓦離去的背影是如此的決絕,完全沒有表現出絲毫留戀。冷漠疏離的背影所透露出的那種陌生感,讓提摩西無法不感到不在意。順著運河大道,阿爾瓦所經過的地方都是熟悉的場景,他去圖書館還書,和每個人溫和地打招呼。所有的一切都和現實世界中的加聖斯通城沒有差別,除了這裡沒有提摩西存在。

“這是怎麼回事?”提摩西問,“他看上去很奇怪。”

“夢境當中和現實當中是有差別的,芬勒薩斯。”嫩芽搖晃著兩片葉子,看上去好像是在搓手,“一層夢境對映現實,二層夢境折射渴望,三層夢境實現夢想,四層夢境具現恐懼,五層夢境為所欲為。這個夢境在對映顯示,但是有些奇怪,我說不準。”

“如果是第一層,那你直接叫醒他不就行了?”提摩西沒好氣地說。

“叫不醒,我還得再觀察一下。”嫩芽搖晃著纖細的藤蔓,舒展開兩片新葉,“睡夢是人的深層意識,現在趁這個機會,說不定你可以瞭解到和平時不一樣的他。”

“瞭解什麼?”

“內心深處的想法。”

阿爾瓦內心深處的想法就是——沒有我,世界更美好。提摩西想。在阿爾瓦的夢境中,提摩西發現這個世界既真實又虛假。在阿爾瓦前行時,提摩西背後的景色如同海面上泡沫一般破裂,離阿爾瓦越遠的地方,分崩瓦解得越快。最終,所有的一切——建築,河水,人類,動物——全都化為烏有,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

這不是提摩西熟悉的那種白,不是白霧,也不是別的東西,而是——空無一物。

夢境中的時間流逝很古怪,有時候剛剛升起的太陽,轉瞬就會落下。提摩西跟蹤了阿爾瓦好幾天,發現他過著稀鬆平常的生活。每天早上,喝一杯清茶,簡單吃一點麵包。阿爾瓦就會去加聖斯通城的法師塔內做實驗,中午在實驗室內的圖書館吃中午飯,接下來下午不是繼續做實驗,就是看書,或者去圖書館。

生活如此平靜而且單調,但阿爾瓦看上去十分享受於這種情況。又是一個恬靜的午後,阿爾瓦慵懶地伸了一個攔腰,動作就像一隻剛剛睡醒的貓一般優雅,還不著痕跡地透出一點點小小的性丨感味道。他坐在法師塔圖書館的窗戶旁,膝蓋上是一本攤開的書籍。隨手摘下一片在空中凋零飄落的樹葉,阿爾瓦將樹葉夾在書頁中,輕輕闔上書本。

“你跟了我好幾天,先生。”蔥白的手指扣緊書籍上的搭扣,阿爾瓦將書鎖了起來,掛上腰間的搭扣。細細的鐵鏈勒在他的腰上,壓住原本寬大的長袍,勾勒出他美好的腰線。“你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

“你說得沒錯。”提摩西不情願地承認,確實在這個夢境的世界當中,他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在這裡,他是在做夢,不需要食物和水,也不用解決生理問題,更何況如果離阿爾瓦太遠,世界就是一片虛無。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移了話題,“你去過法師塔的房頂嗎?”

“我為什麼要去房頂?”阿爾瓦反問道,“換瓦不是一名法師的工作內容。”

“房頂有個召喚惡魔用的魔法陣。”圖書館的木質書架後面,提摩西靠在上面,看似漫不經心,實際則一直觀察著阿爾瓦的臉色。

“編像樣點的謊話。”阿爾瓦大步走過提摩西身邊,幾乎是擦著他的肩膀過去。

“為什麼不去看看呢?”提摩西快步跟上,攔住阿爾瓦的去路。

“不了,謝謝,先生。”略帶矜持地揚著下巴,阿爾瓦拒絕得十分乾脆。

暗影行者不動神色地挑了挑眉毛,凜冽的目光看得小法師渾身不自在。幾分鐘後,提摩西抱著阿爾瓦來到法師塔的房頂。雖說阿爾瓦不記得提摩西,但這個房頂的法陣依舊存在。在抱著阿爾瓦上來之前,提摩西探查過這裡,但夢境中的邏輯非常奇怪。這個惡魔法陣出現之後,埃德加就應該遇刺了,然而埃德加不僅活著,阿爾瓦還不認識自己。

“這是……巨羊怪潘的召喚陣。”似乎想起來了什麼似的,阿爾瓦瞪大雙眼,透過房頂的洞口,看著埃德加的臥室。

“是的,巨羊怪潘。如果你不記得,我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默默地坐到房頂的瓦片上,提摩西語氣平淡,“你的老師埃德加遇刺,作為軍情處的證人,我庇護了你。我們在這裡發現了巨羊怪潘的實體投影,並且發生了戰鬥。”

“我的老師還活著。”阿爾瓦好奇地坐到提摩西身邊,“不過你說的事情,我似乎有那麼一點印象,我曾經做過這樣的夢。”

“沒錯,就是夢!”頭頂的嫩芽嚷嚷道,“夢境和現實顛倒了,你要讓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當他意識到了,就可以從這一層夢境當中醒過來。”

“你腦袋上的草在說話!”阿爾瓦平和的臉上帶上一絲驚詫。

“沒什麼這是德魯伊的魔法。”提摩西平靜地說。

“你是一名德魯伊嗎?”阿爾瓦問,“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嗯……不太……”

“不太像德魯伊是嗎?”提摩西說,“我不是德魯伊,你的判斷沒錯。”他頓了頓,認真地看著阿爾瓦的臉,“你沒有沒想過,如果你做的夢,都是真的,是既定的現實。而你以為既定的現實,實際上則是你在做夢?”

“那你說我夢見了什麼?”阿爾瓦說,“你能說出來,我可以考慮相信你。畢竟,那也太過於……”

“過於真實?對嗎?阿爾瓦,那就是真的。”暖融融的陽光照在提摩西身上,讓他的頭髮如同金箔般在陽光下閃光,“埃德加死了,我們一起揪住了真兇。”他微微頷首,半闔的眼睛盯著阿爾瓦骨節畢露的手指。“你欠下的債務,我也幫你還清,所以我們住在同一間房子裡。”

“那可真是不錯。”阿爾瓦說,“所以你說的現實是——我成了男僕,並且為你工作,是這樣嗎?先生?”

“不,不是男僕。”提摩西說,“我們住在一起。維持著某種特殊的激情友誼。”

“誰?”

“你和我。”

“不太可能,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阿爾瓦擺了擺手,連連否定。

“很遺憾,這是真的。現在我們一起住了有一段時間,”阿爾瓦如同白貝殼般的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動,上面沒有戒指,提摩西眨了眨眼,繼續說道,“從冬至節前到仲夏火焰節結束這段時間。”

“我們是室友?”阿爾瓦問。

“這段時間,如果沒有意外,我們幾乎每天都能夠看見對方。”提摩西說,“我想我們的關係應該比室友更進一步。”

“哦?那是什麼?”阿爾瓦掛著一臉的不信任,他看上去根本就不相信提摩西的話。

“算是情人吧。”提摩西說,“白天我出去工作的時候,你會呆在家裡。晚上我回家,你會在門口點亮一盞小夜燈。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們會一同共進晚餐,飯後你會在書房看書,或者去散個步,然後……”

“然後做丨愛?”阿爾瓦攤開手揶揄道。

“如果你想的話。”提摩西說。

“哦,不,不!先生!怎麼可能!”阿爾瓦嘴角浮現出輕蔑的嘲笑,“你已經說得夠多的了,你有這樣的想法讓我感到噁心。不管你接近我是什麼目的,我都必須得明確地告訴你一個事實——我不會和男人做丨愛,而且,我也不會當一個男人的情人。”

“你不喜歡男人?”以前他們在一起發生過的事情,總是很自然地就發生了。提摩西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杜爾登說得沒錯的話,這是阿爾瓦內心深處的潛意識。雖說提摩西已經把阿爾瓦變成了自己的“女人”,但是阿爾瓦在內心從來不把自己當成女人。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好美的事物,先生。”阿爾瓦冷漠地站起來,拍掉屁股上的灰塵,“別把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有的事情不是你努力就會有好的結果。”他跳下房頂,在羽毛術的魔法加持之下,如同一片鵝毛般輕盈地落在地上。

現在,提摩西才明白——阿爾瓦在心裡將那名略帶內向的安靜又漂亮的男人,塑造成什麼樣子。首先他得是一名男人,然後是一名法師。即使是這樣被人擁抱過,阿爾瓦也從未把自己看成提摩西的‘女人’。

若是兩人願意在家庭女神艾達娜那裡盟誓,結為教親,雙方會扮演妻子和丈夫的角色。然而阿爾瓦,從來都只是把自己當成阿爾瓦。不是其他的任何角色。

“這裡是他的理想生活。”嫩葉說,“我們可能有點麻煩,這裡是第五層,他已經睡得很深了。”

“夠了!”提摩西跳下法師塔,徑直向前走去,“我要離開這裡,你喚醒我吧。”

道路的色彩在提摩西腳下不斷褪色,最終只剩下黑白相間的光斑。走過那些光斑,提摩西發現繞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原點。本來是從法師塔的前門離開,現在他站在法師塔的後門,似乎他繞過了一整個世界。

“小世界。”嫩芽說。“很危險。”

這個世界就是能夠讓阿爾瓦隨心所欲的世界,他願意讓世界擴大,世界就擴大。願意讓埃德加活著,埃德加就活著。陷入這一層夢境當中的人,沒有一個人願意再回到現實,去面對不堪的真實生活。

能夠為所欲為,哪怕是在夢中,都無法不令人沉湎於此。他在這裡要什麼有什麼,何必再回到現實世界裡面受苦?

願意沉睡的人,如何能夠叫得醒?

在這裡,阿爾瓦過得很好。他悠閒的生活著,在圖書館看書,在法師塔做研究。而且還不用強迫自己面對噁心的提摩西。

“我不希望大人覺得我噁心。”

昨天晚上,在床上阿爾瓦這樣說過。提摩西當時還好言安慰了他一番,現在看來,提摩西才發現自己有多麼的可笑。讓阿爾瓦覺得噁心的,是提摩西。

急促的敲門聲從法師塔的前門響起,如同不斷打擊在瓦片上的雨滴。提摩西站在牆根,看見阿爾瓦將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抱進懷中,他臉上的表情,幾乎都可以稱得上是幸福了。

“我很想你。”那名女士對阿爾瓦說,她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肌膚卻是很健康的蜂蜜色,看來是由於經常鶥艫腦倒省k┳啪櫬Φ鬧品墒翹崮ξ魅床蝗鮮端

“你這次走得太久,我還以為你要從此冷落我。”阿爾瓦捧著對方的面頰,與她交換了一個纏綿入骨的深吻。時間彷彿被無限制地拉長,提摩西冷冷地看著他們接吻,每一秒都被懸停在空中。就在他打算離開這對吻個不停的情侶時,他們終於分開,互相用頭抵著額頭輕聲喘息。

“阿爾瓦……”那名女士輕喘著,眼角眉梢都是濃濃的愛意,“對不起,最近軍情處太忙。等這陣忙完了,我會補償你的。”

“你是軍情處的人?”聽到這裡,提摩西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上下著那名女士,“我以前沒有見過你。”

“你是誰?”那名女士警覺地將手放到腰間,她漆黑的裝扮,腰間的匕首,都讓提摩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提摩西壓低身體,把手伸向腰側,那女士的動作讓他感覺自己在照鏡子。

“只是個無聊的男人,也不知道什麼來頭。好了,就別理他了!”從背後懷抱住那名女士,阿爾瓦把她往法師塔裡拖,“提摩西,這邊來,我給你看點東西。”

“等等,你叫什麼?”提摩西站直身體,叫住將要離開這裡,進入法師塔的兩人,“阿爾瓦,你叫她什麼?”

“我是提摩西·崔德威。軍情處的統領。”那名女士右手叉腰,手始終按在她腰間的匕首上面,“我無法容忍像你這樣的陌生人一再挑釁。趁我還沒發火之前,快滾!離開我的視線!”

那種怪異的重合感在這裡得到了解釋,這是阿爾瓦夢中的提摩西。提摩西把那名女士反覆打量了好多遍,覺得他要是有雙生子姐妹,就一定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金色頭髮,淺灰色雙眸,蜂蜜一般色澤的肌膚。而且這女性提摩西一樣強壯,在女人當中也算得上是高大的。最重要的是,他臉上那道近乎於毀容的疤痕,從下巴到顴骨的位置,一點不差。額頭上的傷雖然用頭髮遮了起來,但提摩西相信,肯定也和他一模一樣。

不過,就這個身材來說,女性提摩西的胸部也太……大了一點。雖然提摩西本人的胸肌就十分健碩,但轉換為女性,那兩團肉呼呼的東西,看上去就累贅。

“我才是提摩西·崔德威。軍情處的統領。”一把將阿爾瓦扯到身邊,紅發法師被提摩西粗暴的舉動弄得差點摔倒,他打了個趔趄,在倒下之前,被擁入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這就是你的理想生活嗎?不管你再怎麼想要這種生活,它都是假的!給我醒過來!”

長劍握匕首的手,帶著粗糙的老繭,一巴掌煽得阿爾瓦臉火辣辣的疼。他眨巴著一雙溼潤的翡翠綠眼睛,迷惘地盯著打他的男人。“你……?”

“夠了!混賬東西!”女性提摩西咆哮道,扯著阿爾瓦的手臂把他拉進自己懷裡,“你想要從我這裡搶走我的名字,還想要搶走我的情人,我是不會允許的!”

“閉嘴!搶走我的名字的人,是你!”提摩西扯著阿爾瓦的胳膊,又把他拉了回來,“你只是個夢罷了,只要夢醒來了,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留下。”

“他就在這裡,生活得很好。”女性提摩西嘴角勾勒出的笑容十分迷人,她摟著阿爾瓦的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這裡有他所要的一切,我會永遠和他在一起。沒有哀傷,沒有痛苦,沒有壓力也沒有憂愁……這樣美好的世界,為什麼要離開?”

“阿爾瓦,你不能做個懦夫。”提摩西沒有再去拉阿爾瓦的胳膊,他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體兩側,“誠然,這個世界並不美好,但仍然只得為之而奮鬥。阿爾瓦,你還要生活在現實的世界。現實世界當中在哪怕再多的責任,都不要逃避,再多的磨難,都不要放棄——這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男人,你要承擔責任,不能這樣逃避下去。如果你一個人頂不住壓力,我會陪著你的。”

“多麼感人肺腑,可阿爾瓦還是要留下來。”女性提摩西冷笑著滿口都是嘲諷,“我不認為你的甜言蜜語有多大的可信度。而我們會永遠生活在這裡,永遠在一起。夢境的世界,才是最完美的世界。”

“快點醒來吧,阿爾瓦。”提摩西伸出手,遞向阿爾瓦,“我們一起回去。”

“回去對他並沒有任何好處!”女性提摩西說,“你為他做了什麼?你總是在傷害他,而我不會,我將永遠愛他。在夢境裡,我們會一直到時間的盡頭都在一起!”

“閉嘴,阿爾瓦!”提摩西對著女性的自己咆哮,這個形象與其說是阿爾瓦,還不如說是阿爾瓦內心的渴望,聽見他這樣說,女性提摩西也吃了一驚。勾了勾手指,提摩西催促道,“快過來!”

“我們不過去!”女性提摩西緊緊抱住阿爾瓦,兩個人用同樣的目光打量提摩西。“那個世界不好,寒冷又充滿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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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真的是在做夢嗎?”阿爾瓦怔怔地說,“這是……夢境?”

“是的,阿爾瓦。你的夢境才是真實。還記得我們在行宮房頂上跳的那支舞嗎?”提摩西微微輕闔雙眼,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就算外界的溫度再冷,能夠與人相擁,不也會獲得溫暖和溫度嗎?雖然很冷,涼風不也能夠讓我們頭腦冷靜嗎?”

“真實?”阿爾瓦僵直在原地,猶豫不決的左看右看。“夢境?”他痛苦地抱著頭,跪在地上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境?真實?!夢境?!”

“你不要再折磨他了!”女性提摩西衝過去抱住跪在地上的阿爾瓦,“就在這裡就好,我們才是真實的,不要讓噩夢折磨你了。阿爾瓦,那只是個噩夢,忘掉他,忘掉他!”

“不——!”阿爾瓦瞪大雙眼,瞳孔都是去了焦距,“真實?夢境?不,不可能!”

“我們就留在這裡!”女性提摩西說。

“快點醒來,阿爾瓦!”提摩西說。

情況如此堅持了許久,周圍的景色也不斷地變幻著。他們一會兒是在加聖斯通城法師塔的前門;一會兒又轉移到了貝肖格街,提摩西房間的臥室裡、書房裡、客廳裡……這些景象沒有持續多久,又變成了尼姆城的溫泉,變成了朱諾斯的無冕者居所,變成了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壇,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浮空塔,變成了哈里大酒店的頂樓……

阿爾瓦瘋狂地搖著頭,嘴裡胡言亂語個不停。

“好可怕!”

“別逼我們!”

“大人!”

“我不喜歡男人!”

“我只是喜歡你!”

所有景色都在瘋狂地旋轉,如同浮光掠影一般的片段不斷在他們周圍旋轉擠壓,破碎的碎片又組成新的畫面。

“你不做點什麼嗎?”撥了撥頭上的嫩芽,提摩西不耐煩地說。

“讓他自己選。”嫩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