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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番外二純粹

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認為人同時具有兩種屬性,自然屬性,以及社會屬性。簡單地說,前者指人類在自然生態圈中的位置,後者特指某一個人在社會中所處的位置。

據說多數人對自己的社會屬性都心存不滿,我們身周的社會關系,那些無可選擇的親緣關係、生產關系、同事關係等等,大部分時候並不能使我們感覺輕鬆愉悅,相反,這些複雜的社會關系需要耗費人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經營,結果還經常不盡如人意。

唐明旭則是那幸運的少數人。

他家境小康,父母和睦,自身長相英俊,才幹上或許平平,卻有運動全能來彌補,總的來說,得到了一個人可能從原生家庭裡得到的最好的部分:良好的教育、溫暖的情感、強健的體魄,兼且幸運地避開了那些隨之而來的負擔。

就像大部分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孩子那樣,他的個性裡缺少陰暗的一面,這個世界待他以善意,他便覺得人人都是好人,即使見識到了真正的邪惡,在心裡埋下有毒的種子,他仍能堅守那一條底線,就像他不懼與邪惡面對面戰鬥那樣,他也欣然迴歸平凡的生活,毫無陰霾地繼續做普通人。

曹安期羨慕且佩服他這點,她直接對他說出來,唐明旭羞答答地回道:“我沒你想得那麼好。”

那邊傳來曹安期輕輕的笑聲,她並不爭辯,又道:“反正我幫你問出來了,王天生是想做一個遊戲,他已經找到天使投資了,這段時間在外面跑是為了註冊公司。”

她頓了頓,電話裡有幾下古怪的拉撞聲響,唐明旭猜她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可能還撞到膝蓋,吃痛地抽一口氣。

“沒事吧?”他忍笑道,“你還沒把椅子換掉?”

“沒事。”曹安期有點委屈地道,“我網購了新的椅子,它好麻煩,組裝了兩次都是錯的!”

唐明旭失笑搖頭,瞄了眼牆角的古董座鐘,時針和分針顯示晚上八點,三天前他也是這時間打電話給曹安期,拜託她去向王天生套話,她爽快地答應,閒聊時忍不住埋怨房東提供的椅子和書桌不配套,每次坐下來都會撞到腿。

要不要我幫你?他很想說這句,卻又明知會得到否定的回答,呼出口氣,默默地咽了下去。

他追求曹安期這段時間屢遭拒絕,屢敗屢戰,到後來兩個人都生出默契,他不再獻一些得不到回應的殷勤,她也不再把話挑明了說,彼此退回朋友的界限內,更輕鬆隨意的相處。

曹安期或許以為他放棄了,而他呢?唐明旭問自己。

他喜歡她,卻也沒有到為她放棄自尊的地步,所以他早晚會放棄吧,就算不是現在……

“我認為王天生的顧慮有道理,”那邊曹安期毫無所覺地接著道,“他做這件事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我雖然不玩遊戲,也知道遊戲行業競爭激烈,想開啟市場並不容易。你在開拓期幫不了他什麼忙,還不如聽你家裡人的話出國……對了,你打算去哪裡?”

“英國。”唐明旭猜到她下一個問題,提前道:“一年。”

“哦。”曹安期安靜下來,唐明旭隔著話筒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綿長、規律,眼前彷彿出現她的臉,低眉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裡投下一片半透明的陰影。

唐明旭的心跳隨著她的沉默愈漸加快,他身不由己地開始期待,開始盼望,開始想象——她會出言挽留他嗎?不,安期不是這樣的人;她會想念他嗎?是的,她會像思念一個最親愛的好朋友那樣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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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閉眼睛,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快地流瀉而出:“居然只是遊戲,王天生那小子神神秘秘的,我還以為是更有創意的點子。”

“我覺得不太靠譜,”曹安期偷偷摸摸地和他在背後說王天生的小話,“王天生想透過遊戲的形式潛移默化地影響玩家,在他們大腦裡植入異人的概念,透過量變引質變,撬動封存他們力量的蓋子……這個設想看似可行,但需要滿足大量的限定條件。”

“嗯,比如說?”唐明旭跟隨她的思路努力思考,他們幾個人裡面,王天生無疑是最聰明的,曹安期則是最富理解力的,吳兆根本懶得用腦,只有他,每次都費力地追逐他們的思想,試著和他們站在同樣的高度,看到相近的風景。

“比如說,他怎麼能夠保證他的玩家裡存在異人?”曹安期顯然對此思索良久,答得很溜,“人群中異人所佔的比例太少,我在學校裡只見過你們三個異人,要知道,我們學校師生接近四萬人!就這樣,我和王天生都認為不是湊巧,你們出現在我身邊是吳博士不知用什麼手法刻意安排的。我在網上查詢了幾款大型國產網遊的玩家人數,普遍在五十萬左右,運氣最好的情況,這五十萬人中可能存在五十個異人……”

她頓了頓,又道:“但是,以我對異人的瞭解,你們大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這樣的人又有多少時間和精力投入在一款遊戲裡?”

有道理,唐明旭立即被說服了,急道:“你有沒有向天生提出你的異議?”

“沒有。”

“為什麼?”

“我能想到的事,我不信他想不到。”曹安期嘆口氣,“而他依然堅持去做,要麼他有解決問題的辦法,要麼,這是無可選擇的選擇。”

她認為是後者。

電話兩端又沉默下來,這一次的沉默卻多了一些超越他們身份年齡的沉重意味,唐明旭想,曹安期從來沒有把王天生看得無所不能,雖然後者經常對自己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期許,包括他,也很少想起王天生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剛從少年過渡向青年的年輕人,所有年輕人會犯的錯他也會犯,他也像所有的年輕人那樣,根基淺薄,經驗匱乏,為了獲得成功,冒險走一些收益大風險更大的捷徑。

唐明旭也嘆息一聲。

“我要留下來。”

曹安期聽起來並不意外,哪怕她翹起尾音故意地“啊”了一聲。

唐明旭笑了笑,沒有戳穿她,平靜地道:“天生太聰明了,看看吳博士,聰明可不單是好事,整整一年時間我不在旁邊看著他,很難說他會走到哪裡。”

智慧有時候是淬毒的雙刃劍,揮向世界之前先要傷及自己,對於吳博士和王天生他們這樣的聰明人,萬事萬物自有一套執行的規則,他們尊重它、遵循它,而不是人間的善惡道德。

而像唐明旭這樣的人,安於自身的社會屬性,在錯綜複雜的社會關系中如魚得水,從來沒想過打破什麼,重建什麼,即使得到超越凡人的力量,也並不以此謀利,反而自願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謝謝。”她誠懇地道。

像他這樣的人,正如暴風雨中紮根海岸的鐵錨,正如瞬息萬變的世界裡不變的信念,正如人類文明的基石。

曹安期想,正如她所見過的,最純淨無瑕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