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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趕路

事實上聶母的威懾壓根兒就是沒有用的。

一輛腳踏車,聶老二的大槓上兩個娃,後座兒上綁著衣服,聶博釗提著,陳麗娜抱著三蛋兒跟在後頭,過了聶家莊,走到陳家河村時,陳父陳母和陳麗麗仨人,就都在公路邊等著呢。

熱騰騰的油餅子,陳母把自家的五斤細面,二斤清油,烙了整整十張餅子,全裝在一個綠皮帆布包裡。

除此之外,還有一兜簍的蘋果和梨,核桃等物,這是路上吃著過時間的。

這些,可全是陳母一點點兒的,這些年攢下來的。

大清早兒,冷風嗖嗖的,陳母拉過陳麗娜來,悄聲說:“媽問他家要了168的財禮,這錢呀,和你爸商量了,這錢你全拿著,留在路上作盤纏用,真要這人不行,你就立馬回來。”

“媽,你把女兒養到這麼大,嫁人了,這點兒財禮就該他們來掏。”說著,陳麗娜就又把錢給塞了回去。

“你聽我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媽沒出過遠門,但也知道路上艱難。再說,你上大學的債,媽會想辦法掙工分,私下裡編點草蓆啥的到集上賣,慢慢還。”陳母硬是把錢就給裝上了。

陳麗麗也說:“裝著去,那是你的賣身錢,就該你自己把它花掉。”

“你這難聽的,好好兒的,咋能叫賣身錢呢,媽賣過你沒麗麗你說?”陳母一問,陳麗麗不說話了。

陳母又說:“媽也看出來了,你是喜歡上這男人了,但這男人對你的喜歡,可不及你對他的多,要真能把你姐辦出去,躲過武鬥了還好,要辦不出去,你自己留個心眼兒,萬一倆人要是不對付,千萬記得買張火車票自己回來。”

陳父也在不遠處,上下打量著幾個孩子,又走到聶博釗跟前,跟他握了握手,說:“我家麗娜,以後可就全靠你了。”

“岳父,我會的。”

“爸,他肯定會的。”陳麗娜趕緊說。

聶博釗又往前走了兩步,說:“老二,你先騎著車子帶著行李往前走,我一會兒就來。”

等聶老二走了,他又折了回來,在陳家二老的注視下,穿過懷裡抱著的小兒子,從大衣兜裡掏了一隻牛皮紙的信封,就遞給了陳父。

“先前的財禮,是我母親商量著定的,那個我就不說了,這是小婿的一點敬意,你們二老留著花,要生活上有任何的困難,往基地拍電報,只要我能幫忙解決的,我一定鼎力幫忙。”他說。

陳父沒心思看信封裡包的是啥,但看著薄薄的,估計裡面頂多包著一張大團結,也就收下了。

“小陳同志,車不等人,咱們快走吧。”

這時候才不過凌晨五點,但鄉上的長途汽車六點就發車,這時候去都還怕趕不急了。

陳麗娜把三蛋兒一抱,提過乾糧,跟著在聶博釗的身後,就開始往前跑了。

陳父望著女兒走了,心裡總覺得不得勁兒,而陳麗麗了,還不停的問:“爸,你看看唄,剛才聶博釗給的究竟是啥啊?”

“估計也是點見面禮,你看吧,爸沒心看。”抹了把臉,老父親的眼淚真是,不敢給任何人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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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媽,個,十,百,爸,這是張匯款單,我看這上面寫著,是叄佰元呀。”陳麗麗直接就開始叫了,“三百塊,爸,這是張三百塊的匯款單,就是從齊思鄉郵局寄的,收的也是齊思鄉郵局,收款人填的是你啊。”

所以,168的財禮之外,聶博釗還私底下給他留了三百塊錢?

“好小子,不愧是北方工業大學的畢業生,石油基地的工程師,這事兒作的,叫爸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才好。”陳父一激動,都語無倫次了:“追,快追上了還給去呀,咱們雖窮,又不賣閨女,這錢,留著給他們過日子去。”

“爸,他為啥用匯款單而不是給你直接給錢呀,就是因為這匯款匯出去了,得過五天才能取,再過五天,他早都到邊疆了呀。而這錢你要不去取,就永遠躺郵局裡了。”陳麗麗說。

不得不說,這個新女婿人真不錯,照料起人來,真是不悶不哼的,於暗處使力兒呢。

陳麗娜這一路跑的,簡直就跟打仗似的。

現在的長途汽車,綠皮,硬坐兒,大早上的,坐上去可真冷。

好在三個孩子一人一雙大棉鞋,昨天又把棉服都翻了出來,一個賽一個的暖和。

總共買了三張票,聶博釗抱著兩個小的算一張票,陳麗娜和聶衛民一人一張座兒,倆人坐在一排上。

聶博釗看看二蛋,再看看三蛋,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似的,就說:“你們倆咋不流鼻涕了?”

陳麗娜在他後面,回過頭來,他指著二蛋說:“小陳同志,這倆孩子不流鼻涕了。”

“流鼻涕肯定是凍的,棉衣給他們穿上了,腳上又是大棉鞋,咋會流鼻涕?”陳麗娜懷裡抱著一帆布包的油餅子,笑著說。

等不流鼻涕了,二蛋和三蛋兩個還是倆挺可愛的孩子,就是老大聶衛民,彆彆扭扭的坐在旁邊,撇著嘴一言不發。

何蘭兒烙的清油蔥花餅,軟蓬蓬松綿綿的,這個年月,她一年也捨不得烙一回,烙起來也不叫烙,叫伺候,從鍋裡伺候出一張餅來,那香的簡直,叫人流口水。

長途汽車上有有座的,還有無座的,人人覷來看去,都在不停的嗅:“誰家烙的餅,真香。”

“聞著還是胡麻油了,現在胡麻油可是值錢東西,我家作飯,就只捨得滴一滴油。”有人拿手指頭比劃著:真的就一滴。

“你家還能滴一滴,我家作飯,就只用個油氈氈揩揩鍋,聞個油腥味兒。”另一人比劃著,大家說著就轟堂大笑了起來。

“大蛋,要吃餅嗎?”陳麗娜撕了一張出來。

“我吃,我要吃。”二蛋先就伸了手出來。

“吃可以,但要保證不能吐啊,媽怕你暈車,吃多了要吐。”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沒有座過汽車,叫汽油味兒一燻,譁啦一聲就吐的人多得是。

二蛋一隻小手抓把著,整個人快爬到他爸頭上了。

“我們是在油田上長大的,天天聞的就是汽油,怎麼會暈車?”就在這時,一直不說話的聶衛民就說了一句。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小陳同志,以後不準叫我大蛋,我有名字,叫聶衛民,以後請你叫我的名字。”

才不過六歲的孩子,裝模作樣的裝著小大人。

陳麗娜撕了半張餅子過去:“那我以後就叫你小聶同志,怎麼樣?”

聶衛民看著是饞了,舔了舔唇,伸手就來抓餅子。

“但是,以後也不準再教兩個弟弟叫我是姚婆,你二嬸教你喚我作姚婆,還教你唱歌罵我,你自己不敢唱,倒叫二蛋來唱,非但自己犯錯,還連帶著帶壞了弟弟們,你這是不對的。”陳麗娜把餅子一轉,卻是給了二蛋兒。

聶衛民自覺受到了羞辱,氣呼呼的往窗子邊上一扭:“姚婆打娃不心疼,不是掐,就是擰,除了棍子還有繩,姚婆就是後媽,後媽就是姚婆,你就是姚婆。”

陳麗娜才不生氣了,另撕了一小塊餅子給了三蛋兒。

三蛋兒嘴巴張了老大的往嘴裡塞著:“媽,媽,我還要,還要。”

陳麗娜再掰了一小半兒給這孩子,卻是故意逗他:“再叫一聲媽我聽聽。”

“媽,媽。”三蛋兒簡直跟個應聲蟲一樣就叫了起來。

“你就只會唬小孩子,拿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來誘惑他們這些小孩子。”聶衛民一臉老兒在在的樣子:“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別想策反我。”

好吧,聶博釗是個老幹部加中二的話,這聶衛民就是個小憤青了。

陳麗娜自己撕了半餅子出來一口咬了,嘆了聲真香,一把就合上了帆布包的蓋兒。

這長途汽車,可比陳麗娜想象的慢了太多太多,搖搖晃晃,走走停停,漸漸的,車裡響起了憨聲,還有些人忍不住拉開窗子,哇哇而吐的聲音。

這時候,陳麗娜就得慶幸,聶博釗的這仨孩子,沒有一個暈車的,否則的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直到下午兩點,才到了省城的火車站。

聶博釗的火車票,是由烏瑪依油田在紅巖省的工作人員給代買的,這時候的火車是真夠擠的,當然得提前五六天排隊買,所以,等他一下長途汽車,火車票就到手了。

只差兩個小時就可以上車了。

仨孩子,倆大人,大包小包,而火車站裡頭,基本上全是他們這樣兒的人。

還好陳麗娜眼疾手快,在候車大廳裡搶了仨個坐兒,否則的話,大多數人都是席地而座。

火車站是個人頭攢動的地方,尤其現在正值革命的時候,雖說因為不逢年過節,返城的知青並不多,但是串聯的小戰士們處處都是,綠皮小衣服一穿,他們是不需要票就可以天南海北走的。

當然,各類氓流也多,一個個兒眼睛賊兮兮的。在這種地方,行李重要,孩子也重要,多少孩子就是跟著爸媽趕火車,叫人給抱走。

這仨孩子一看就是有經驗的,跟那小雞拽母雞似的拽著聶博釗的呢子大衣,一步都不敢走遠,生怕不小心叫人給拐走。

“你們幾個在這兒吃饃,我出去給咱們照料著買點兒東西去,老聶同志,小聶同志,你們說行嗎?”陳麗娜故意的加重了語氣叫小聶同志。

小小的聶衛民立刻就站直了,保持自己小大人的樣子:“我覺得可以,爸你說了?”

“小陳同志,各個地方的火車站向來可是最亂的地方,要不你看著孩子,我去。”聶博釗說。他還是怕她傻,走出去會迷了路。

陳麗娜搖頭:“不行,很多東西得我自己照看著買,你看著孩子就行了。”

還有倆小時,得買三天的吃食,人頭攢動的火車站大廳裡,陳麗娜跑的風風火火,簡直風雨雷電似的,邊跑,還在不停的說著對不起。

忽而回眸一笑,漂亮又活躍,才十七八的文靜大學生,哪還有往日的傻樣子。

等她轉身一走,聶衛民立刻就告狀:“爸,她不給我饃吃。”

“可我也聽見你叫她作姚婆了,我昨晚問過你二叔了,姚婆在咱們齊思鄉,是罵人的意思,老姚婆老姚婆,那是專門來辱罵農村婦女的。”聶博釗不偏不倚,一點也沒向著兒子。

但他還是撕了塊油餅子給兒子:“趕緊吃了,再喝點兒開水,咱們還要上火車,你這樣餓著可不行。”

“她的東西,我不吃。”聶衛民哼的一聲,別過了臉。

“不吃就繼續捱餓。”聶博釗也不留情面,吹著搪瓷缸裡的水,等涼了,就一點點兒的,哄著倆個小的喝。

聶衛民晃盪著兩條腿,抱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東邊有人在喊,大娃大娃你在哪,西邊有人在喊,娃他媽娃他媽你在哪?

他忽而眼珠子一轉,拉起聶博釗的袖子:“爸,爸,要不咱們把她丟下,自己走吧。”

“把她扔了,回去繼續讓你外婆帶你們,咋樣?”

還不等聶衛民說話了,二蛋開始叫了:“外婆不要,外婆打人,外婆天天給我吃羊肉。”

雖然走的時候才三歲,但吃羊肉吃到吐的經歷,印象太深刻了,他大叫著就搖頭:“不要外婆。”

“爸,就你帶著我們不行嗎?我們誰也不要,就只要你。”聶衛民開始裝可憐了,眼淚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