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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談

聶博釗沒跟兒子發火,但是極嚴厲的說:“再說這種話,就仍回齊思鄉去。”

“說不定,她丟下咱們早跑了呢,我昨夜都聽我婆說了,齊思鄉的姑娘沒一個好東西,說不定就是來騙錢的,壓根沒想過要給我們做飯洗尿布。”聶衛民在他爸這兒找不到希望,就開始往更壞處想。

從早上到這會兒,他還一口飯都沒吃,肚子裡餓的咕咕直叫。

小陳同志的綠帆布包就躺在編織袋上,油餅子往外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可是一早上二蛋和三蛋吃的太多,剛才爸又吃掉了兩張,現在就剩下三張了,再叫他們一吃,油餅就該被吃完了。

聶衛民又饞油餅,又想倔氣,又委屈又悲傷的盯著那帆布包,忍不住就縮在椅子上,跟個小姑娘似的,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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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裡揣著老媽給的那168塊錢,再加上辦嫁妝時剩下的20塊,陳麗娜的手裡,現在總共有188塊錢。這在七十年代來說,可是一筆不菲的鉅款了。

聶博釗上輩子對於自己年青時奮鬥過的情況倒是很願意說,但對於自己的家庭經歷,總是三緘其口,絕口不說。

雖說只在聶家呆了一天,陳麗娜也看出來了,聶母很不好相於。

當然了,五十大洋賣掉的兒子,怎麼能跟自己親手養大的親兒子比呢。

連孩子幾件衣服都藏的人,你能指望她會真心待聶家幾父子好?

早晨何蘭兒的油饃吃的四父子嘴光面光的,但是,那油饃頂多也就吃今天,從明天開始,還要坐三天兩夜的火車才能到烏依瑪了,這三天兩夜的時間裡,吃啥。

等到了烏依瑪,萬一聶博釗是個家徒四壁,又用啥?

陳麗娜從火車站出來之後,直奔國營商店,先拿自己存著的奶粉票買了兩大罐奶粉,並兩大罐麥乳精,這些給孩子吃的,必不可少的東西。然後便轉身,轉悠到了火車站的後面。

任何年代,都不缺走下三路的人。

而在七十年代,有一群人,被稱之為投機倒把的倒爺,這種人專門能搞到在國營商店拿著票到買不到的好東西,還能搞到各類價格高到嚇人的糖啊,餅乾之類的東西。

火車賣的是南來北往的客,這些人躲在火車站後面,生意作的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同志,要糖嗎,正宗的大白兔,紅蝦酥,全是上海食品廠的。”一個倒爺看見陳麗娜,就跟特務接頭似的,只需一個眼神,立馬雙方會意。

“多少錢?”

“大白兔一斤兩塊。”倒爺伸了兩根手指頭出來。

“兩塊?同志,一斤肉現在才一塊。”

“咱們這可是投機倒把,拿命倒的,命難道不比肉貴?”。

“我要兩斤,一塊八行不行?”陳麗娜一口標準的省城本地話,聽著就像是本地人似的。

倒爺也爽塊,一聽是本地人就不哄了:“行行,一塊八就一塊八,現在生意不好作呀同志。”

陳麗娜又挑了一盒大鐵盒裝著的餅乾,兩斤糖,全裝到了個大編織袋子裡,想走,又回過頭來問:“同志,那是啥,你讓我看看。”

紅色的紙包裝,上面畫著一隻金黃色的雞,還有一行大字,雞蛋泡麵,下面標著上海食品廠幾個家。

“這才是我這兒最精貴的東西,我從販子那兒倒的時候就要四塊錢一包了,咱們這兒的人不識貨,賣不出去。你要想要,我三塊五一包賣你。”

雖然說將來的泡麵是垃圾食品,便現在的泡麵可精貴著了,而且,上海食品廠的泡麵,真正是雞蛋精面,植物油炸出來,陳麗娜小時候吃過一袋,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味兒。

“我要五包,但只能給你兩塊五,再高我就真沒錢了。”說著,陳麗娜可憐巴巴,把手裡幾個毛票全遞了出來。

倒爺也是真賣不出去,急著回錢,皺了皺眉頭,揮著手說:“行了行了,虧本大甩賣,全拿去吧。”

一合計,陳麗娜一下子就花了十六塊五,才不過買了一點點兒吃的而已。

從兜裡掏出錢來,她嘖巴巴的嘆著,小錢錢可真是不經花呀。

等火車快開的時候,陳麗娜緊趕慢趕,才提著只大編織袋子回來了。

“小陳同志,趕緊,再不走火車就要開走啦。”聶博釗一手抱著一個,肩上背後全是包。

而傳說中的扒火車,那陣仗,就跟突擊上甘嶺是差不多的。

男人在大步流星的跑,女人拽著孩子在後面緊跟著。一節又一節的車廂,裡面滿滿的全是人,光看那探在外面的人頭,陳麗娜的頭髮都麻了,這樣擠三天,怕是得給擠死在車上吧。

不過,等找到車廂上了車,就驟然安靜了。

聶博釗買的是臥鋪,一張臥鋪票要二十多塊錢不說,沒有工作單位的介紹信,一般人是買不出來的。而那些小衛兵們呢,因為要響應領袖的號召,艱苦奮鬥,勤儉節約,不搞資本主義浮誇的那一套,是寧可像魚罐頭一樣擠死在前面的硬座車廂裡,也絕不會進臥鋪車廂的。

所以,雖說前面的車廂裡人擠人人貼人都快擠成肉餅子了,但是臥鋪車廂裡卻只有寥寥的幾個人,也都是各個大單位上上的工作人員們,當然也就格外的安靜。

擠了半天的長途汽車之後,三張臥鋪可算是把幾個孩子給解放了。二蛋和三蛋兩個上到最高一層,就抱著枕頭打鬧去了。

聶衛民還是一本正經的,跟個小幹部似的,坐在下鋪,不吃,不喝,頭不歪眼不斜。

他長的最像聶博釗,鼻子眉毛眼睛都像,倆父子大概在生氣,就連生氣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一個中二,一個憤青,陳麗娜心說,這倆父子倒是絕配。

“都買了些什麼?”聶博釗問。

陳麗娜把編織袋子開啟,先從裡面掏出一隻盒子來,揭著咣齒一聲掀開,在上鋪的二蛋頓時就把頭伸下來了:“媽,這是餅乾啊,餅乾。”

“我沒餅乾票,你從哪兒買來的餅乾這是?”聶博釗驚呆了,而二蛋為了搶餅乾,一個跟斗險些要從床上栽下來。

陳麗娜分了二蛋三片,分了三蛋兒兩片,輪到聶衛民時,分了他四片。

但聶衛民吸著鼻子就別過了臉:“我不吃。”

陳麗娜於是將盒子扣上,咔嚓一口,自己就開始吃餅乾了。

這個年代的餅乾,還沒有太多的香精添加劑,奶味兒也很純正,酥的掉渣,是真好吃。

再接著,二蛋又是一聲驚呼:“這是麥乳精,奶粉,這是紅蝦酥,哦喲,這是大白兔,大白兔奶糖。”

滿滿一大兜,竟然全是給仨個孩子的零食。

“糖一天只能吃一顆,吃了紅蝦酥就不能吃大白兔,吃了大白兔就不能吃紅蝦酥。小聶同志,你要吃嗎?”

聶衛民最愛吃的就是大白兔,但這時候他還是好面子,堅持著不肯吃。

陳麗娜也不說啥,給孩子們分完了,把編織袋一紮,直接就給塞到床下面去了。

火車哐齒咣齒,陳麗娜帶著三蛋兒睡在中鋪,聶衛民獨自佔著上鋪,而聶博釗和二蛋兩個,則是睡在下鋪。

快要睡著的時候,陳麗娜叫聶博釗給搖醒了。

這節車廂上其實沒啥人,對面三張鋪還是空的呢。一見聶博釗站在地上,陳麗娜還給嚇了一跳。

“小陳同志,你下來,咱們談談。”

陳麗娜揉著眼睛坐了起來:“要談等到了烏瑪依再談吧,這火車上搖搖晃晃的,吵的人頭疼,我還要睡覺了。”

“你今天花了至少二十塊錢,是上回我給的錢吧?”

“是,但沒有二十那麼多。大概十六七塊吧。”陳麗娜想伸伸腿兒,但是臥鋪實在太短了,哎喲,她的大長腿呀,就愣生生給這樣屈著,要憋壞了。

“你不該這麼慣著孩子們,也不該亂花錢的。還有,我怎麼覺得,你耳朵清明著呢,嘴巴也不抽,腦子也沒壞掉似的,那兩條腿也……”又長又長又直,走起路來靈便的不得了。

“我咋覺得你腦子沒壞,抽嘴巴就跟在裝似的?”聶博釗把自己這一路來的疑問全拋了出來。

一側身,半夢半醒的陳麗娜笑眯眯的望著一本正經,兩手叉腰,老幹部似的男人。

他穿著襯衣,睡覺時叫孩子揉開了釦子,呵,若隱若現的肌肉,古銅色的膚質,略深邃的一雙大眼睛,哎喲喂,可真帥。

“那你說,好好兒的,我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要真的腦子沒壞,跟著你帶著仨孩子往戈壁沙漠裡去,我圖個啥?”側臥在中鋪上的陳麗娜給他拋了個媚眼。

尚且本分老實的男人瞬時臉就紅了,年青時候的他可真不經撩撥呀。

“爸,我要尿尿。”小三蛋兒在陳麗娜的懷裡鑽著,才說了一聲尿,陳麗娜就把他丟給了聶博釗。

小家夥說尿就尿,刷的一下就尿了聶博釗一身。

而這時候,餓的不行的聶衛民在上鋪開始哭了,一會兒嚶嚶嚶,一會兒嗚嗚嗚。

陳麗娜還想哄來著,聶博釗把她給壓住了:“不要管,晾他一天再說。”

你的兒子你作主,陳麗娜心說,你這仨兒子確實都不是省油的燈,將來可都是危害社會的大害蟲,要從根上教育,還真得下點兒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