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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洗腦啦

朝露才升, 春杏遍地,拖拉機、耕種機在平坦的田野上忙碌著。

雪白的土膜一塊又一塊,整齊的鋪在一片片沃野上,反射著太陽光,刺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阿書記的小汽車疾馳在水泥路上,玻璃一片反光,所過之處,田野裡的社員們不覺在揮手致意。

《新青報》的特派記者郭濱, 和攝影師靳亮二人,由阿書記的小汽車親自護送著,來農場做採訪了。

“新型的,產業化的農業模式,聽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兒的。但是吧, 畝產900斤, 這可是自大/躍進以來, 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靳師,這戈壁荒漠,兵團農場都辦不到的事情,一個小小的木蘭農場怎麼可能辦得到?

我看這些群眾的熱情怎麼那麼假, 這個農場的場長,估計想出風頭,想往中央表功勞想瘋了吧,咱們去了之後可得擦亮眼睛,不要叫這個場長給矇騙了才行。”記者郭濱坐在後面, 悄聲的說。

攝影師靳亮只負責拍照,當然也頻頻點頭:“好吶。”

“現在想要出風頭,想要上報紙搞政績的官員們我實在是見的多了,拿百姓做武器,拿民脂民膏做功勞裱自己的官位,致少在這兒,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郭記者到底還是老狐狸啊。

緩緩搖下窗戶,他看著外面正在勞作的社員們,也揮了揮自己的手。

“那是陳場長的車吧,今天週末啊,她也來農場啦?哎哎都閃開,讓場長看看我駕駛耕種機有多厲害。”孫多餘就在田野裡了,眼看小汽車從自己面前開過,突突突兩手拎著耕種機,賣力的就耕作起來了。

耕種機嘛,下面是鐵的,還鋒利無比,這玩藝兒可比拖拉機難駕駛多了,你稍一個掌握不好,它萬一翻了,削掉一條大腿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所以,孫多餘用力過猛,耕種機突嚕突嚕響了幾下,果然,哐的一聲就翻了,這傢伙,把旁邊一片土膜給劃壞了不說,還險些割傷幾個知青的腿。

“孫多餘,你到底會不會駕駛,不會就給我滾一邊兒我,我咋覺得你處心積率,就是想搞破壞呢。”王廣海吼說。

頓時,一群知青也吼開了:“就是啊孫大姐,你事事搶頭功,我們不搶你的,但是,能不能不要破壞大家的勞動成果?”

恰好小汽車駛過,郭濱慢慢搖起了窗子,就說:“看到了沒,那個女同志肯定是受到迫害了,說不定她才是這個農場裡最清醒的人,至於別人,我估計還是給大/躍進的那套思想矇蔽著呢,咱們採訪完了場長,好好採訪她一回。”

“陳場長你好。”

“郭記者您好,靳師您好,我是咱們木蘭農場的場長,陳麗娜,這是咱們的副場長,王紅兵同志。”

就在大麥場上,早春的第一批草莓,還有桑椹和香氣誘人的甜瓜,就擺在石碌碡上。旁邊幾隻木頭根子,早叫社員們的屁股給磨的光溜溜的。

“這瓜呀,是咱們農場冬天生產的,桑棋是才摘的,至於草莓,黃瓜,就是咱們大棚裡培育出來的新品種,兩位記者嚐嚐?”

說著,陳麗娜就去招呼安娜,給倆位記者倒水了。

“這地方靠近蘇國,我估計這些東西,都是從蘇國來的,她為了招待咱們,也算煞費苦心了。”郭記者說著,丟了一枚草莓在嘴裡,咬牙嘆氣:“真他娘的甜。”

“那個,陳場長,談談您的人生經歷吧,說說您是怎麼以邊疆的,以及,您還這麼年輕,就做到一個生產力達到一千人的農場的場長的?”

說著,郭記者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見陳麗娜端著茶水遞過來,連忙往後仰了仰身子,看起來很戒備。

攝影師卻說:“陳場長,回一下頭。”

陳麗娜立刻回頭,微笑。

好嘛,微卷的波浪長髮高高綰起,小解放裝,黑長裙,高鼻梁白皮膚,帶著異域風情的大美人兒,幹練又飈爽。

“這樣吧,靳師給陳場長多拍幾張照片,我去田野裡走一走,採採風,至於採訪呢,等到了晚上,陳場長自己隨便寫一份東西交上來就完了,您說呢?”

說著,提起自己的帆布旅行包,郭記者就準備要走了。

“那個,郭記者,咱們要不先去一趟我們的土膜溫棚吧,我想,你大概覺得我們邊疆這種地方種不出草莓,也種不出桑椹來,這些東西大概都是我從別的地方搞來,給你搞面子工程的,那好,咱們去看看生產它的地方,怎麼樣?”陳麗娜於是說。

其實這也是聶博釗教她的。

北京來的記者嘛,且不說恃才自傲,他們看到陳麗娜這麼一個大美人兒當場長,那種思想,難免就要往她的石榴裙上滑。

這時候最有說服力的,就是祭出那片老教授們奮鬥了整整一年的,土膜溫棚了。

但是,遺憾的是開春以來的大風沙塵暴,已經把好幾畝的土膜棚全給毀了,僅存的碩果,就只有兩間溫棚了。

陳麗娜迫切的需要錢,需要塑料廠幫她研發更加耐風,耐雪,耐摧殘的地膜出來,但是,她想要那些東西,就必須得這個記者在報紙上幫她美言才行。

“天啦,這裡面可真熱,但是這些草莓,真的是你們自己種出來的?”

“多年生,只要苗子種下去,我們就不愁沒有新鮮的水果吃。”陳麗娜說:“不過冬天可得大力保護,土膜易破,邊疆風又大,只要給雪壓垮了,所有的苦功,全部前功盡棄。”王紅兵解釋說。

郭記者摘了一枚咬了一大口,嘆氣折服:“甜,又甜水又多。”但就是太少了,一看就是面子工程。

“不過,這種新型的種植法,應該脫力不了領導的大力支持吧,比如說礦區的書記啦,區長啦,或者是省上的領導們。”

要知道,就算在內地,這種種植方式也極為罕見,更甭提邊疆了。

土膜這東西且不說有多貴,你想想,那個領導敢在大家都吃不飽的年代,往一個農場裡投這麼多的資金。

除非,色迷心竅了不是?

“是的,礦區的領導們都非常支援我們。”王紅兵於是又說。

“而且呀,咱們陳場長舞跳的可好了,北京來的同志們,晚上文化館,讓我們陳場長跟大家共舞一曲,怎麼樣?”幾個正在溫棚裡忙碌的女知青們也湊了過來,笑嘻嘻的說。

郭記者的眼睛,頓時又不一樣了。

好吧,在他看來,這個大美人兒場長,可能有點能力,但肯定脫離不了裙帶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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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記者同志,咱們先吃飯吧。”王紅兵搓著手,可緊張了。

誰知道他就這麼一句,居然把郭記者的怒火給點燃了:“王場長,你懂得什麼叫記者的職業操守嗎,你懂得什麼叫事實的真相嗎,我們到這兒來,是代表著共和國的四億億人民,來尋求一個真相,來瞭解一個農場的勞作方式,我們聽說你們畝產900斤小麥,於是,我們來了,我們要的是畝產900斤的真相,不是吃飯,不是腐朽的資本主義那一套的跳舞。”

說著,他狠狠一眼瞪住還想上前的王紅兵,甩袖就走。

“場長,那個記者咋看也不看就走了,不是《北青報》的記者嗎,我以為他會很平易近人了,沒想到兇成這樣,再說了,他這是覺得咱們是在吹牛批嗎。”知青小秦就說。

“他是戴著有色眼鏡來的,對我們整個農場都有偏見,也罷,咱們幹咱們的,我倒要看看,他能在這農場搞出個什麼花樣兒來。”

且說郭記者從溫棚裡出來,在農場裡四處漫步著,走到生產一隊的地窩子前時,正好就聽見孫多餘在跟人吵架。

“好嘛,一點也不敬愛場長的孫多餘,為人民服務,你家的雞又在偷吃我家的菜。”

“打倒土豪劣紳,我家的雞明明圈的好好兒的,哪吃你家的菜啦?”

“將革命進行到底,你等著,早晚我要把你趕出農場。”

“一切反動/派生都是紙老虎,我呸,我要叫你把我趕出農場,我就不是孫多餘。”

說實話,自打黃花菜走了以後,孫多餘連吵架都不結巴了嗨。

“這位同志,我能進您的地窩子裡坐會兒嗎?”郭記者上前就握手:“我是《新青報》的記者,有些事兒想要採訪您,當然了,也想跟您一起出去勞動,實地走訪一下你們的工作,你看怎麼樣?”

“記者啊,那當然行了,快進來,我這兒正做飯呢,中午請您吃飯。”

孫多餘可不怎麼講究衛生,地窩子裡因為還窩著一缸臭掉的酸菜,滿屋子一股臭腳丫子味兒。

“原本啊,咱們天天吃的都是窩窩頭,這兩天不是耕種嘛,場長特地給咱們十分工的社員們給的白麵,我做了一鍋酸菜糊塗飯,正愁一個人吃不完呢。”

好嘛,給靳師一個碗,孫多餘把自己的一隻小鋁鍋子直接就端給了郭記者。

這家徒四壁的家裡頭啊,郭記者對靳師說:“看吧,這才是浮誇之風下面,真正被壓迫著的,善良的社員,你看她過的多苦,自己連只碗都沒有。”

不過,倆人也很疑惑:“這位女同志,鍋和碗都給我們了,你拿啥吃飯呢?”

孫多餘從門口端過一個東西來,說:“這個呀,是哈密瓜的瓜殼兒,來來來,記者同志,您從鍋裡給我舀一殼兒就成啦。”

“怎麼,不好吃嗎,為啥你們都不吃?”孫多餘很是震驚。

郭記者苦著臉,知識分子嘛,坐在艱苦的勞動人民身邊,不能表現出自己不喜歡吃來,於是就動起了筷子:“好吃,好吃。”

孫多餘自己連筷子都沒有,就在郭記者和靳師的注視下,她跑到地窩子口上,從掃把上拆了兩根竹枝下來,並作一雙,居然撲拉撲拉的,就開始刨飯了。

而且,刨的那叫一個香。

這邊陳麗娜開著自己的小汽車也要回家做飯了,從地窩子門前駛過,孫多餘趕緊說:“瞧見了沒,那可是我們場長的小汽車了,你們沒坐過吧,我坐過,場長開小汽車,那叫一個穩啊。”

遙想她蹲在公安局裡哭,場長親自來接,還給自己披衣服,讓自己上小汽車,孫多餘感動的呀,熱淚盈眶。

郭記者來之前,對於陳麗娜可是完全的不瞭解。

坐在個地窩子裡,吃著一鍋餿味的糊塗酸湯飯,他對於陳麗娜這個人,是越發的迷了:“那個,小孫同志,你們場長是不是特別愛出風頭?”

“那當然,她是咱們農場一支花,聯誼會的時候,所有男的都搶著和她跳舞。武裝部的同志還為了能跟她跳舞,掰手腕呢。”

“浮誇,真浮誇。”郭記者對靳師說。

“好啦記者同志,我該午睡啦,這是陳場長規定的,本來我可以不午睡,繼續勞動。但她說,誰要不午睡,下午就不準下田,她可是有天眼的,會看見我們所有人在幹啥。”神秘兮兮的,孫多餘指著自己的眼睛說。

“這,靳師啊,這叫洗腦術,這女同志可給洗腦的太成功了。”

當然了,為了搞明白那個陳場長到底是怎麼洗這幫人的腦的,郭記者和靳師趁著孫多餘午睡的時候,就打算出去走訪一下。

結果,走了不幾步,就見幾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們正在麥場上做麥杆編織。

這種麥杆編織,也是陳麗娜帶來的。

去年秋收的時候,把顏色最白,最漂亮的麥杆全留取下來,然後冬天沒事幹的時候,大家一起來編織,編出來的筐啊,籮啊,非但自己可以用來裝饅頭,還可以做成帽子,太陽曬的時候戴一頂,不曬還防水。

“天啦,這可是些懷胎七八個月的勞動婦女啊,這究竟得有多狠心,還能叫她們繼續勞動?”郭記者眼球都快要突出來了。

“你問誰叫我們勞動的?當然是我們敬愛的場長啊,她說了,孕期更要多煅煉,才能生出更健康的寶寶來。”

說著,幾個婦女們甩了甩手裡的編織,陳麗麗領頭,大家就說:“來嘛,記者同志,給我們來拍張照好不好?”

一二三,咔嚓,一群大腹便便的,正在受‘迫害’的孕婦照就拍成了。

邊疆啊,本來就是極其艱苦的地方,在郭記者的心目中,這些人民需要的是物資,是支援,是慰問,是迫切的把他們遷回內地去。

而不是驅趕著他們像苦力一樣,辛辛苦苦給某些人的升官發財做業績。

這時候,一篇報道在他的心目中,已經初見雛形了。

且說這邊,陳麗娜中午回家,因為打過招呼說自己中午要招待北京來的記者,孩子們也以為她不回來,所以沒在大鐵門處等她。

本來以為自己不在,肯定又是劉小紅做飯,三兄弟雞飛狗跳,二蛋又得把柴禾拉的滿院子都是。

沒想到一進家門,就給驚呆了。

劉小紅在院子裡,正在給新出芽的葡萄搭蔓子呢,聶衛民站在旁邊給她遞鐵絲兒,一臉的不耐煩:“表妹,你這太粗糙了,能不能細緻點兒?”

一把鉗子擰上去,劉小紅轉頭挑眉:“要不你來?”

聶衛民想了想:“算了,你來吧,你手勁兒大。”

其實聶衛民只是想看她瞪瞪眼,人人都生一雙眼睛,唯獨她的,賊漂亮。

陳麗娜還說她自卑呢,她哪自卑啊,厲害的就跟只小母老虎似的。

二蛋和陳甜甜兩個在牆角喂妹妹呢,頭碰到一塊兒,陳甜甜就打二蛋一巴掌:“哎呀,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臭死啦。”

進了屋子,陳麗娜以為今天做飯的會是聶博釗,心說就他那鍋碗瓢盆叮哐響的架勢,還是我來吧。

誰知道進門一看,三蛋正襟危坐在爸爸身邊,聶博釗桌上是茶,手中是報紙,居然在埋頭讀報。

“表妹,他們說你不回來,你居然回來啦,我擀的大長面,趕緊洗把手,一會兒吃。”

聶國柱從廚房裡衝了出來,兩隻手上沾的全是面,一個人,又和面擀麵又生火做飯,他居然全包了。

坐到聶工身邊,陳麗娜突然萬分感慨:“生平第一次,這還是我坐在這張桌子旁邊,等著這家裡有口飯吃,聶大工程師,你好像臉色很不好啊。”

“自愧弗如。上輩子,他也給你做飯?”

“你猜?”

聶工氣的摘了眼鏡:“明天我打算買一本《悅賓樓菜譜》回來學習,你不要阻止我。”

事實上,上輩子的表哥可沒現在這麼的勤快。

他非但不做飯,連臭襪子都是扔給陳麗娜去洗。

就這樣,改革開放後還嫌她這不好那不好,有一天突然在舞廳裡解鎖了□□新興趣,從此就追在穿著健美褲的那些大姑娘屁股後面,一去不復返啦。

總之,這時候的陳麗娜,還是咋看聶工咋好的,這世上沒有任何男人能比得上他。

畢竟他純潔的,昨天晚上做過了頭,今天早上爬起來還在小書房裡的馬克思和列寧像前悄悄兒的懺悔呢。

三兄弟端碗吃飯,走的時候聶衛民還揮了揮手:“聶叔叔,那洗碗就拜託你啦。”

“聶衛民,今天晚上早點回家,不許再叫聶國柱給咱家做飯,我就一袋子細面,你看他中午,豁豁掉了一大半兒,再叫他這麼豁豁下去,咱們下半個月吃啥。”下車的時候,陳麗娜說。

聶衛民慫慫的笑著,解了安全帶下車伸個懶腰:“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喜歡他豁豁麵粉的,哈哈,看吧。”

好嘛,這慫小子,陳麗娜就知道,他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開車出了基地,還沒到農場,半路就給王紅兵攔住了:“麗娜,那兩個北京來的記者非得要去田裡,還說在邊疆荒漠上投入耕種機,是在浪費我們共和國有限的錢,是大/躍進的回潮,我們是在故意製造虛假的繁榮,怎麼辦?”

“給他們一人一把鋤頭,他們想耕田就讓他們去,想到哪裡體察民情就可勁兒的讓他們去,晾他們兩天再說。”

臭德性,給尊重不要還傲得很,這麼大的偏見。

好啊,陳麗娜心說,等你們真正勞動上兩天,咱們再談。

作者有話要說:  陳麗娜:農場不養吃閒飯噠,讓記者對付龔紅星,豈不兩全齊美哉?

從現在開始,小陳帶著聶家三兄弟,要給記者們洗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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