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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番外二(新文+追加番外預告)

那一笑如春花初綻, 管事很是愣了一下。

然而, 最初的驚豔愣怔過後,他也看了出來, 這女子似乎已經不是能被稱作姑娘的年紀。

儘管她沒有梳婦人髮髻,儘管外面那夥計管她叫“姑娘”,儘管她全身上下沒一處顯示出已經嫁人的模樣,但那渾身的風韻,那雖然依舊美麗卻顯然已不再是年輕小姑娘的美麗,都說明了眼前是一個年紀已然不輕的成熟女人。

但即便看出她年紀已然不輕, 不再是一二十歲的小姑娘,管事卻也絲毫不覺得這影響了她的魅力。眼前這女子就如醇酒般,有種越陳越香的魅力。

一個美麗的, 奇怪的, 大齡卻還被叫做姑娘的奇怪女人。

這般亂亂地想著, 管事便有些愣神,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然後便見那女子清咳了一聲。

“客人,你說,那位方大人快要當宰相了?”

管事猛地回過神來,頓時臉便脹地通紅。

急忙把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扔到一邊, 急忙回話道:“是, 我家老爺說, 張相近來身子越發不好,請求致仕的摺子上了好多次,恐怕最遲今夏就要退下來了, 而張相最看好,也最得皇上倚重的便是這位方大人,是以都傳言說下任宰相就是這位。”

女子沒有打擾,一雙秋水似清幽澄澈的眼專心地望著他,安靜地聽他述說著。

被她這麼看著,管家不由自主便將記憶裡從自家老爺那兒聽來的話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據說這位大人年紀輕輕便行事很是穩妥,又辦成了好幾樁大事,原本朝中許多人不滿他升遷太快,年紀更是不足以服眾,然而最後卻全都心服口服,雖初時有些行事過激,近幾年卻越發沉穩起來,名聲也是日漸鵲起,加之皇上倚重,如今已是當仁不讓的殿前第一紅人了……”

管事一邊說著,一邊又想起自家老爺當時那又嫉又羨又不得不服氣的模樣,話裡便也不禁帶了十分的尊崇與敬佩。

然後,管事便見那姓甄的女子臉上綻出一抹極其真心的笑容。

“這樣啊……真是,長大了呢。”

她笑著,又溫柔地呢喃了一句,聲音很輕,若非在這只有兩人的斗室,只怕管事都聽不清。

不過,長大了?

這說的誰?

管事一頭霧水。

但,她說什麼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問完了話,現在該他了吧?

“甄……姑娘,那個、甄大家的畫——”管事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女子抬起頭,輕輕搖頭。

“畫的確是沒有了——”不待管事的臉色垮下,又道,“不過,你家主人若是為了給這位方大人送禮而買畫,其實大可不必。”

她笑笑,笑容裡有些無奈,“他那兒可不缺我的畫。”

“你家老爺若想討好他,送再多畫也沒用,他向來不看重人情世故,事做不好,再討好他也無用,反之,只要踏踏實實做好份內本職,他便自然不會刁難,只要拿捏好這一點——”她又輕笑一聲,“他便算是個極好相處之人。”

“你把我這話轉告你家老爺,比你家老爺送他一百幅畫都有用。”

管家有些驚疑地看著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女子說起那位大人的語氣,似乎是——認識的?

“姑、姑娘,您……認識那位方大人?”終是忍不住,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

女子瞥了他一眼,並未回話。

卻也未否認。

管事心下頓時忐忑不定。

想起自家老爺來時給自己下的死命令,雖然覺得這女子說的似模似樣,但終究不敢冒險,咬咬牙,“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來。

“姑娘,不是小的不信您,實在是小的為人奴僕,做不了主子的主,主子讓小的來買畫,這畫買不回來,小的便不敢回去啊,求求姑娘為小的引見甄大家,便是舊日習作,能勻出一幅,也是救了小的一條命啊!”

管事哭地涕淚橫流,他是真的傷心,為人奴僕就是這麼不得已,主子下了命令,管它對對錯錯能不能做到,為人奴僕的都只有拼命去做這一條路,哪怕那方大人真的不需要甄大家的畫,但主子讓他來買畫,他就得把這事兒給辦好了。

管事越想,哭地越是傷心,正哭著,前方傳來低低一聲嘆息。

“這點倒是我考慮不周了。”

“算了,那你稍等片刻吧。”

他抬頭,就見那女子揉了揉眉心,起身朝書桌走去,自書架上拿下一張宣紙,接著擺硯,磨墨——竟是一副要當場作畫的架勢。

管事瞪大了眼。

忽然,剛才忽略的一句話猛地又蹦上心頭——“他那兒可不缺我的畫。”

她的畫?

他當時只當這女子是悅心堂東家,收了甄大家的畫來賣,便把甄大家的畫當作自己的畫,但——

管事不由瞠目結舌。

而在他瞠目結舌中,那女子——甄珠,已經行雲流水般地快速勾勒出一幅極其簡單寫意的蘭草圖。

真的是極其簡單,只一株孤蘭,幾片蘭葉,連花都沒有一朵,只寥寥幾筆,所以才能畫地那麼快。

管事瞪眼看著,他雖不懂畫,但卻也覺得那畫雖簡單,卻有種說不出的韻味,似乎跟他在老爺那裡見過的,特意借來的甄大家真跡有種相似的感覺。

畫好了,甄珠也不用什麼印章,筆尖一勾一抹,兩個變形花體的“z”落在畫幅的右下角,這幅畫便完成了。

管家一看眼睛便亮了,那個奇怪的印記,他家老爺當時可是特意吩咐了的,那就相當於甄大家的獨家印章,旁人等閒無法模仿,硬是摁著他看了好久,是以管事一眼便認了出來。

甄珠輕輕吹了吹墨跡,待稍幹一些,便將畫紙遞給管事。

管事愣愣地接過畫,仍舊有些不敢置信,卻還是瞪著眼,結結巴巴地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您、您就是甄大家?!”

他怎麼也沒想到甄大家會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這麼美貌的女子!

甄珠笑了笑。

正要回答,外面便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隨即,內室門簾再度被掀開,一個高挑健碩的身軀邁進屋子,登時讓這窄小的斗室顯得逼仄起來。

管事還愣著,下意識地抬頭看來人,當即被嚇了一跳。

來人身長足足八尺尚有餘,在管事這不到七尺的小個子面前簡直如泰山壓頂一般,更不用說那貼身短打下幾欲迸裂的健碩肌肉,更更不用說,那臉上從眉心到嘴角貫穿了整張臉的恐怖刀疤。

簡直是地獄裡的閻羅,惡鬼裡的羅剎,真真是個一看就叫人膽寒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此刻正冷冷地瞅著自己。

跟看死人一樣。

管事哆嗦著後退一步。

男人便上前一步,直接走到甄珠身前,攬住了她的肩膀,低頭詢問似的看了她一眼。

甄珠好笑地搖搖頭。

“無事,是買畫的客人,不用緊張,阿朗。”

說罷,她又低聲在這叫做阿朗的男人耳邊嘀咕了什麼,聲音小管事沒聽太清,只隱約聽到什麼“上官”、“買畫”、“送禮”、“阿圓”……

說的似乎是他家老爺給上官買畫送禮的事,但——阿圓是誰?

管事正迷糊著,便見那阿朗依舊冷冰冰的目光——管事甚至覺得他的目光比之剛才更冷了——朝他甩過來:“畫拿到了,可以走了。”

聲音平淡地沒有一點兒高低起伏,管事險些沒聽出這是趕自己,等反應過來,正要趕緊溜之大吉,身後又傳來那閻王的聲音。

“付錢了嗎?”

甄珠“噗嗤”一聲笑了。

管事可笑不出來,他是真忘了啊,別說他是真心來買畫的,有這閻王在,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賴賬啊。

他哆哆嗦嗦地轉身,正要掏早就準備好的銀票,外邊卻又是呼啦啦一陣聲響,隨即響起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

“聽說這裡有人鬧事?鬧事的人在哪裡?讓本官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管事登時又是一哆嗦。

甄珠無奈一笑,親自上前打了簾子,便見知府大人身後跟著一班衙役,身邊還有三個書生模樣的人,正是之前在鋪子裡看畫,看到管事跟夥計糾纏的那幾個客人。顯然是他們誤以為有人鬧事,便去找知府通風報信了。

管事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知府的官服他當然是認得的,正是因為認得,所以這會兒才嚇得腿都要軟了。

媽呀,他就是來買個畫,怎麼就把一方知府都給驚動了?

甄珠無奈,只得又跟知府解釋了一遍。

知府知道自己鬧了個烏龍,卻也不尷尬不羞惱,反而頗有些慶幸又高興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說呢,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找悅心堂的麻煩。甄——姑娘,”他原本想叫的顯然不是“姑娘”,只是話到口邊生生又轉了個彎,換成了姑娘。

管事猜,他是想叫甄大家。

“甄姑娘,”換了稱呼,知府笑眯眯滿臉和藹,“以後有事也儘管遣人來府衙知會,千萬不要客氣!”

甄珠微微笑著,也不說話,只點頭應下。

簡直沒有一點平民見到高官的拘謹和惶恐。

而知府也絲毫不以她這樣的態度為忤。

又跟甄珠寒暄客套了幾句,知府便帶著一干衙役再度揚長而去。

留下管事一個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知府啊,這好歹是一方大員啊,比他家老爺官還大啊,他往常見的那些官,別說知府了,就是比知府低了好幾個等級的知縣,也沒見過這麼平易近人,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啊!簡直不像知府,反倒像個衙門捕頭似的!

不禁小心翼翼地瞅了甄珠一眼。

先前他覺得這“甄大家”跟那位前途無量的年輕方大人關係匪淺,可現在卻又不確定了起來。

只憑那位方大人,難道就足以讓一方知府這般禮賢下士平易近人地對待一個畫師?

哪怕這個畫師名頭極大,哪怕這個畫師跟那個方大人是舊識,這知府也不該是這副態度啊!

簡直就像是捧著她一樣。

管事只覺得極其奇怪。

不只是這知府奇怪,這甄大家,這叫阿朗的男人,這悅心堂,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奇怪。

他就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這麼奇怪的地兒。

然而再怎麼奇怪,身邊站著個凶神惡煞眼神冷颼颼的疤臉男人,他也不敢說出來。

見知府帶著人走了,他便忙不迭掏出銀票,燒手似的一股腦兒要全塞到甄珠懷裡,只是還沒等銀票碰到甄珠衣角,就在那阿朗冷冰冰的注視下停住了動作——再往前伸過去,他的手就要碰到甄珠的胸了。

管事愣在當場,手往前伸也不是,縮也不是。

甄珠笑笑,打破了僵局。

她伸出手,從管事手中那一大把銀票裡只抽出一張五十兩的。

“隨便畫的一幅,五十兩便足夠了。”

管事這才把手收回去,只是看著甄珠拿走的那薄薄一張銀票,有心想讓她再拿幾張——才花這麼點錢,他怕自家老爺懷疑自個兒買到假貨。

然而在阿朗冷冰冰的注視下,他卻沒這個膽子開口。

甄珠沒注意到他的窘境——或許注意到了但並無意多說。

她只是對仍愣著不敢動彈的管事說道:“先前我跟你說的話,你最好還是轉告你家老爺一下,踏實本分做個好官,多為百姓做點好事,那位方大人最喜歡這樣的屬下了。”

她說地很認真很誠懇,讓人下意識地便想相信她。

管事一時忘了對阿朗的害怕,不自覺地便對甄珠點了點頭。

第一遍聽她這樣說他還半信半疑,但現在,他卻是一百個一千個地相信。

這位甄大家,可不是個普通的畫師。

買畫圓滿解決,管事自然也不再逗留,千恩萬謝地出了悅心堂,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住,掩身進了路旁的另一家鋪子。

外面,那位甄大家正與那疤臉男子並肩從悅心堂緩緩走出。

甄大家披上了兜帽,將那出眾的容貌遮住了幾分,但仍可見身姿婀娜,兜帽下露出的半張臉更是秀美,偏偏她身旁那男子高壯如虎猿,殘面如惡鬼,兩人站在一起,便如嬌花伴猛獸。

管事的目光從甄大家身上又溜到那叫阿朗的男人身上,看著他臉上的疤,腦子裡忽然一震。

他不禁掩了半邊身子,只留一雙眼睛透過這家鋪子的窗子,越發仔細地去看。

他看的是那男子的腳。

方才在悅心堂裡沒看出,此刻兩人走在路上,管事才發現,那男子不僅疤臉,竟連雙腳也是跛的。

雖然不太明顯,但仔細看去,還是能看出來。

畫師、美貌女子、疤臉跛腳的男人、方大人、態度奇怪的知府……

一個個線索在腦子裡串聯起來,管事腦子裡頓時轟然炸開。

他終於想起從剛才起就一直覺得奇怪的地方是為何了。

因為他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發生在八年前的京城,一件僅僅排在先太后稱帝、計都謀反、當今皇上稱帝這三件事之後——甚至某種意義上,影響遠超前三件事的大事。

八年前,名動天下的崔相死了。

不僅崔相,還有崔相的獨女和女婿,都在同一天死了。

這事震驚了朝堂,震驚了士林,甚至也震驚了天下人。

八年前,管事的老爺還在西南邊陲的一個偏僻小城做父母官,對京城的訊息很不靈通,但即便如此,也耳聞了這件大事,也曾經跟管事說過這件大事。

管事記得,當時他家老爺說,崔相身死是因為家門不幸,獨女是個蛇蠍毒婦,做下了天理難容的醜事,而被這毒婦害了一生的她的丈夫——曾經因書法名動一時的才子方朝清——當著無數人的面揭穿她曾做過的醜事,隨後憤而自殺,而那毒婦羞怒交加下,本就油盡燈枯的身體徹底支撐不住,也死了。

至於崔相,則是羞憤於教女無方,竟然也隨之自殺了。

——這是當時他家老爺從朝廷的邸報上看到的說法。

管事記得,當時他家老爺還很是感嘆了番,說崔相一生清正廉潔,宛如聖人,偏偏生出個不孝女,話裡話外很是為崔相惋惜。

那時候,這也是幾乎全天下人的想法,畢竟哪怕管事所在那個西南邊陲小城,百姓們也曾聞過崔相賢名,因此當時都只惋惜崔相生了個不孝女,崔相本人還是清清白白的。

但兩年後,當今皇上的位子已經坐穩時,有次他又聽到自家老爺跟其他幾位客人說起崔相,卻聽到了不同的說法。

據說崔相並非對其女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反而是早就知曉且刻意縱容。

據說崔相當時意圖謀反,甚至幾乎已經成功,當今聖上差點就被崔相殺了。

據說崔相之死並非羞憤於女兒的所作所為自殺身亡,而是被一個女子反水殺死。

據說那女子是崔相理應早已死去的雙胞妹妹。

據說……

管事記得,自己當時聽到這反轉時還很是驚詫,他不敢去問老爺,卻因此難得八卦地打聽了下,結果雖然他們那地方偏僻,卻還真被他又打聽到許多東西。

因為那時候,不知何故,天下關於崔相之死已經有了無數傳聞。

除了管事從自家老爺那裡聽到的,還有許多聽起來可信度十分不高的民間傳聞。

比如說,崔相之死的事件中,除了之前廣為人知的幾個重要角色外,還有兩個幾乎完全隱身於官方說法中的重要人物:一個傳說曾做過當今皇上潛龍時的妃子,與崔相女婿關係匪淺,乃至於與大反賊計都都曾有過一段風月往事,擅丹青且尤擅春宮的神秘民間女子,以及一個據傳是計都之子,同時也是那位神秘民間女子義弟,原本已被崔相抓入大牢準備處死,卻又在崔相死後神秘消失的疤臉跛腳少年。

傳聞裡,一切都是源於這個神秘女子想要救那個疤臉跛腳的少年。

傳聞裡,這位神秘民間女子簡直是妲己在世,她勾地包括大反賊計都、崔相女婿、當今皇上、計都之子等一干男人都暈頭轉向,甚至有些傳聞裡,這份名單裡還包括了崔相和崔相女婿的一位胞弟。

崔相一家四人(算上那位據說是崔相妹妹的女子)因她而死,而她則在一切落幕後神秘消失了,與她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原本應該關在大牢等候處斬的計都之子,那個疤臉少年。

管事記得自己當時對這種說法是嗤之以鼻的。

前面那些說什麼崔相刻意縱容女兒、甚至崔相與親生妹妹通姦生下女兒的傳聞他都姑且還能信上幾分,但這種一個女人遊走在數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之間,最後還導致崔相那樣的一代人傑死掉的故事,簡直比戲臺上演的還離奇,只有那些滿腦子情情愛愛的無知愚婦才會相信。

管事自覺自個兒是個聰明人,才不相信這種明顯杜撰出的故事。

可現在——

擅畫丹青的美貌女子,疤臉跛腳的兇悍少年,此間知府奇怪的態度,京城眾多達官貴人對一個畫師的異常熱捧,以及那位極可能便是那位崔相女婿胞弟的他家老爺的新上官方大人……

一切一切串聯起來,終於得出他不得不相信的結論。

若那位甄大家便是傳聞裡那個神秘民間女子,若她曾服侍當今聖上的傳聞是真,若那位方大人便是那崔相女婿的胞弟,那麼,他先前覺得奇怪的一切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再怎麼天資卓絕的畫師,若無權無勢無背景,也鮮有——甚至可以說幾乎絕無可能——短短幾年時間便名揚天下的,更不用說引得京城的達官貴人競相追捧。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而這個“上”……

他原本還以為是那位即將做宰相的方大人。

但現在看來……卻恐怕是那位天底下最尊貴之人。

也只有那人,才能讓一方知府對一個區區畫師那般態度。

想通了一切,管事終於長舒一口氣。

他又往外看去。

兩人還未走遠。

高大跛腳穿著短打的男子與玲瓏綽約穿著普通民婦衣衫的女子並肩而行,這麼看根本看不出一點特別來,沒有駿馬錦轎,沒有鮮衣華服,就如走在這大街上的所有普通百姓一般。

看著看著,管事心裡又有了疑惑。

所以,若真如他猜想的那般,那位小方大人,甚至龍椅上那位都對她念念不忘,她為何不留在京城?反而跟著這疤臉小子來到這洛城?畢竟不論是小方大人,還是那位,隨便選一個都可盡享榮華富貴,一生無憂,不必辛苦畫畫謀名利,不必儀仗地方官相護,且無論小方大人還是那位,可都是年輕英俊,比那疤臉小子好了不知多少。

管事滿心不解地盯著。

卻忽然,那疤臉男人猛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管事的視線。

那眼神比方才在悅心堂裡更冰冷百倍。

管事登時嚇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怎麼了?”

察覺到阿朗回頭,甄珠扭頭問道。

“沒事。”阿朗搖搖頭。

不過是個只敢暗地裡窺探的小蟲子罷了。

甄珠笑笑,也不再糾結,只又問道:“你從善清堂回來的?”

“嗯。”

“今兒怎麼這麼早回來?”

“……想你。”阿朗語調平淡地說出這兩個字。

感謝那縱橫交錯的疤痕,沒人能看到他臉上的紅暈。

甄珠突然停下腳步,眨眨眼:“可是,我不想你怎麼辦?”

“……”

已不算少年的少年疤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委屈巴巴的神情。

甄珠“噗嗤”一聲笑出來。

“傻瓜,騙你的!”

甄珠抬起手。

“辛苦阿朗了。”她說著,伸出手,阿朗便極其自然地低頭彎腰,彎下高大的身軀,好讓她的手剛好落在自己頭上。

甄珠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頂。

“善清堂那麼多雜事,本來應該是阿圓和我的事,抱歉都扔給你。”

善清堂表面上是她獨自建立,但背後的出資人,其實還有一個阿圓。

善清堂,顧名思義,是為方朝清而建的。

阿圓做到了他當時對崔珍娘說的話。

他讓宗族除了崔珍娘的方朝清妻子的名分,他將崔珍娘的屍身燒成骨灰,派人灑到極西的荒漠之地,他將崔珍娘對方朝清做下的事昭告天下,方朝清下葬時,他請了無數的和尚道士,日日夜夜誦經唸佛整整一百日,只為祈求方朝清來世平安順遂,再不要遇到崔珍娘那般的人。

最後,他入朝為官,如方朝清曾經所期望的那般,擔起了方家,甚至如今,也擔起了朝堂。

他做了這一切,從她記憶中那個頑劣不堪的少年,一步步變成穩重可靠的大人。

而與此同時,相比阿圓,她卻幾乎什麼都沒做。

因為她沒有如阿圓那般的名義和立場。

她只是和阿朗一起回了洛城。

然後有天終於經過悅心堂,看到已經關閉許久的大門,接手了悅心堂。

然後又在偶然的一天,興起了建立善清堂的主意。

她沒有救濟天下人的善心和抱負,她只是突然也迷信了,想著或許做好事真的會有好報,那麼她做好事,或許積累的福報便能應驗到她想要應驗的人身上。

應驗到方朝清的來世身上。

看吧看吧,真的迷信了,連來世都信了。

她當時這樣笑自己。

可是,她連穿越都經歷了,又為何不能相信來世呢?

於是,笑過之後,她將賣畫所得全部拿出,建善堂,收容孤老乞丐,最後,為善堂取名善清堂。

後來,阿圓知道了這事。

阿圓其實也如他曾經所說,一直在努力行善為他哥哥積福,但他已經身入朝堂,很多事做起來便沒那麼方便了。

所以得知善清堂的事後,他便立刻送了一大筆錢來。

平時也不間斷地送錢來,就像去年牡丹花會,藉著買畫給了善清堂一大筆錢,同時也幫她揚了名,若不然,只憑她原來賣畫所得想要支撐那麼大一個善清堂,其實還是很吃力的。

但除了不時送錢來,她和阿圓其實並無再多的交流。

剛離開京城時,阿圓還給她寫信,但她從未回覆過,漸漸的阿圓便也不再給她寫了。

既然離開,就要離開地徹底,藕斷絲連對誰都沒有好處。甄珠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她不回覆阿圓的信,不刻意打聽京城的訊息,無論是阿圓,還是高琰,她只需知道現在世道太平,皇帝沒有換人做,京城有位年輕有為的小方大人,這便足夠了。

即便善清堂建立後,阿圓隨著銀子送來的還有書信,她也仍舊沒有回過哪怕一封。

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娶妻生子,不知道他們如今胖了瘦了,甚至連阿圓快要當宰相了,都要從一個外地客人口中得知。

即便她也知道,他們一直都關心著她。

她的畫被京城的達官顯貴追捧,此地知府對她多有維護甚至恭敬有加,這當然都不是平白無故的。

但這樣又如何呢。

她再感激,心悅,也全都放在心裡。

遠遠遙望著,知道彼此安好,這就是如今她和他們最好的距離。

她想著這些事,輕輕地笑了,摸著阿朗頭髮的動作更加溫柔。

善堂不是只要花錢便能做好的,需要管理,需要威懾,需要協調各方關係,需要做很多很多事。開始她將一切攬在身上,然後便發現術業有專攻,她根本不適合做這種事,勉強為之也只是差強人意,而且管理善堂便意味著她沒有了畫畫的時間,這樣一來善清堂的資金來源便只能靠阿圓。

簡直陷入了困境。

這個時候,阿朗將這個攤子接了過來。

曾經浴血的修羅武將要面對一大幫孤老病殘,曾經的寡言少年要與各方人際勢力打交道,這對他來說自然是艱難的。

但他做的很好,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很多。

無法不讓她感到驕傲的好。

她的阿朗啊……

***

“不辛苦,不用抱歉。”被摸著頭,阿朗突然回道。

卻是回甄珠剛才的話。

甄珠從回憶中回神,驀地失笑。

她突然扯開兜帽,兜帽下,是笑地明媚如春陽的臉。

“阿朗,我們去吃酸湯麵吧!就是我們剛來洛城時去的那一家,你還記得嗎?昨天我從那裡路過,沒想到居然還在,雖然老闆已經換成當年那老闆的兒子了。”

阿朗疤痕下的臉也露出笑。

“嗯。”

他重重點頭。

他當然還記得那家酸湯麵,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面。

點過頭,他卻忽然扭頭,看著並行的一側,甄珠露在衣袖外的手。

他突然想起來,當年他們是牽著手去麵館的,因為那時他還是小孩子的模樣。

可現在,他長大了,兩人並肩而行,手卻不再牽在一起了。

他定定地看了好久,久到甄珠再遲鈍都發現了不對。

“阿朗。”

“嗯。”他下意識地回答,眼睛卻仍盯著她的手。

“腳好累,你背我。”

“好——什麼?”

他張大了嘴,飛快地抬頭看她。

便看到她狡黠地笑著,雙手一撐,便跳到了他的背上。

“什麼什麼啊?不願意背我嗎?嫌我老了重了嗎?我以前可還背過你呢,你受傷的時候,我把你從花街後巷硬生生背到客棧,差點累死我,你都忘了嗎?現在讓你背我下都不願意嗎?”背上的女人一邊緊緊趴在他身上,一邊氣勢洶洶喋喋不休地算舊賬。

他呆若木雞,只雙手無措又倉皇地趕緊托住她的腿,防止她掉下去。

等她說完,才急忙道:

“沒有忘記。”

“你不老。”

“你不重。”

“我——願意!”

……

他緊緊地、緊緊地抓著她的腿,將身體彎曲再彎曲,唯恐太高了她趴地不舒服;將身體放地柔軟再柔軟,唯恐她柔軟的身體被他堅硬的骨肉硌到;腳下的步子謹慎再謹慎,唯恐顛簸到背上的她一分……

“我真的不重嗎?”背上的女人卻忽然又開口,“總覺得最近長胖了。”

“真的不重,也不胖。”他真誠地道,原本還想用力點頭,但一想到她還在背上,便只能加重了語氣,以示話裡的真誠。

誰知背上的女人對此卻並不滿意。

“那我要是真重了真胖了怎麼辦?你還會背我嗎?等我七老八十了你還願意背我嗎?”無理取鬧,蠻不講理,簡直像個小孩子。

“背。”

“不管你多重,多胖,多老,我都願意背你,只要你願意,我就願意背你一輩子。”

“阿朗……”

“嗯?”

“你從哪裡學來的甜言蜜語?”

“……”

“不是甜言蜜語。”

“是真心話。”

“……”

“那再來幾句真心話聽聽?”

“……”

男人疤痕下的臉漲得通紅。

背上的女人悶聲輕笑。

人煙稠密的銅駝大街上,高大的男人揹著嬌小的女人,兩人不時親密耳語,女人不斷響起的嬌柔嗓音和男人偶爾的沉悶回應交錯起伏,親密的言行引來行人的側目,但隨即,行人在看到男人的面容後便扭頭噤聲,而無論行人作何反應,那對男女都毫無所覺,只依舊穩穩地慢慢地走著他們的路。

彷彿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以為還要寫兩章,沒想到一個通宵,一口氣九千字就全寫完了,所以就這麼結束吧。其實還有些想寫的,有些東西還沒寫明,但卻又覺得結束在這裡最好。或許哪天可能會再寫寫番外吧,關於計玄關於狗兒,但不會放這裡了,會放在專欄裡那個《番外存放處》,有興趣的可以收著,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寫。總之這裡就這樣結束吧,結束在甄珠和阿朗回家的路上。

這篇文斷斷續續更了一年多,很多人也追了一年多,很感謝,也很對不起,我總是這樣,一到收尾階段就困難地要命,更新像便秘,一斷更就鴕鳥地不敢上晉江不敢看留言,但即便這樣還是有很多姑娘追到現在,真的很感謝很對不起。

也沒臉求新文預收了,而且接下來我要忙著裝修搬家了,新文可能要好幾周後才能開,對我還有點信心的姑娘可以幾周後來我專欄看看。

那麼就先再見了,感謝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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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開啦,文名《贈我玫瑰》,手機wap直接點這個連結新文,app點我名字進專欄就能看到。雖然是現言雖然文名看上去挺文藝,但本質跟這本一樣,一樣的群像狗血瑪麗蘇,喜歡這本的應該也會喜歡新文,所以求你們了快去看吧,腦子一熱換頻道還無預收開文我快被冷死了【嚎啕大哭】

ps這週會抽空把美人番外肝出來,到時更新在專欄的《番外存放處》,不再在這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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