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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拒絕

阿圓醒來時, 已經是天光大亮。

他揉揉眼睛,看著床鋪擺設, 半晌才反應過來身處何處,一扭頭, 便看到甄珠。

她伏在窗前的桌案上, 低著頭寫寫畫畫, 不時抬頭望,不時低頭畫, 深深淺淺的光影落在她身上, 隨著她舉手投足而氤氳動盪。

沒有人服侍,阿圓自己胡亂套上衣服,起了身, 跑到她身後,抱住她。

“你在做什麼?”他把下巴放在她肩頭,聲音還有些睏倦。

甄珠頭也不抬:“畫畫啊。”

阿圓低頭。

桌上平整地鋪著一張畫紙, 上面畫的東西很簡單, 就是眼前的窗欞而已。

只不過,經過畫面取捨與色彩和光線的渲染, 本來普普通通的窗欞,似乎頓時鮮活生動起來。

畫面上日光和煦,明朗的光線透過形狀繁複的窗欞照進來, 清晰地照出窗欞的形狀,有葫蘆仙桃,有石榴百子, 有松鶴延年,有菱花摺扇……窗外的景色被這些窗格分割著,彷彿被一幅幅形狀各異的畫框框住,陽光與窗景,彷彿最好的搭配。

可再好,也只是個破窗子而已啊。

“這有什麼好畫的?”阿圓嘟噥著,下巴緊貼著她脖頸,磨蹭著,感受著那溫熱的頸肉與臉頰相貼,不由愜意地眯起了眼,雙手頓時不規矩起來,從她寬鬆的領口探了進去。

“別畫了,來陪我。”他軟軟地道,晨起時的聲音又軟又糯,像只撒嬌的小貓,還有那作亂的爪子,大清早地就撩撥,叫人心浮氣躁,哪裡還忍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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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甄珠就是忍心拒絕。

“別鬧,等我畫好再陪你玩兒。”

阿圓委屈:“今天不畫不行麼?那破窗子有什麼好畫的,而且它就在那裡,又不會跑。”

甄珠搖頭:“一天不畫就會手生的。”

說罷,她拿出他作亂的爪子,又低頭細細地描畫。

桌面放著筆山,筆山上放了大大小小十來支筆,有狼毫紫毫兔毫,甚至還有黑黑細細的木炭削成的筆,還有一個敞口方格盒子,裡面盛著許多阿圓見都沒見過的顏料。

就是畫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窗欞,她都小心謹慎地選擇著筆和顏料,彷彿在畫什麼傳世之作似的,專注地連一點注意力都不分給他。

阿圓癟了癟嘴,伸出手又想搗亂,看到她認真專注的側臉,忽然又縮回了手。

就那麼在背後抱著她,靜靜地看著她畫。

直到畫完最後一筆,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那陽光下白皙的臉如珠玉生輝。

阿圓愣了一下,旋即便聽她道:“阿圓放手,我要收拾一下。”

阿圓愣愣地放開她的腰,就見她收拾好筆山和顏料盒,然後又輕輕吹著剛畫好的畫,待墨跡幹了,便將那剛畫好的圖,卷好放到進桌案旁的畫缸裡。

而那畫缸裡,已經放了至少幾十幅畫。

阿圓好奇地隨便抽了幾卷,便見無外乎都是些日常所見之物,什麼桌椅杯盤,窗欞屋簷,再簡單單調不過的東西,在他眼裡,俱是沒什麼好看,更沒什麼好畫的。

甄珠見他翻那些畫,笑道:“這裡面都是些練手的基礎靜物寫生,沒什麼好看的。你想看的話,我帶你看別的。”

相處久了,她自然知道他對畫的評判標準是怎樣的。

果然阿圓便好奇地問:“還有其他的?”

甄珠笑:“自然有。”

於是,阿圓第一次進了甄珠的畫室。

之前在柳樹衚衕,攏共就沒幾間房,畫個春宮圖都還得在臥室裡偷偷摸摸地畫,何談什麼畫室。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房子多地根本住不完,甄珠自然不會再委屈自己,便在自己院子里弄了個畫室,往日裡阿圓只白日匆匆地來,一來就跟她膩歪到床上去了,竟然都沒發現她這個畫室。

畫室是原本兩間屋子打通,除了一條書案,幾個書架,便再沒有別的擺設,格局開闊軒敞,八扇對窗一字排開,使得畫室裡光線十分明亮,地面上鋪著打磨光滑、上了清漆的木板,擦拭地光可鑑人,以致阿圓一到門口,便被甄珠強制著脫了鞋才能進去。

一進去,便看到牆上掛著、書架上擺著、畫缸裡盛著的無數幅畫。

有人有景,有水墨有油畫,有長幅有短幅……彷彿進了書畫鋪子般,只不過這所有的畫,都叫人一眼就看出來都出自一人手筆。

而進了這畫室,甄珠便像魚兒入了水,連表情似乎都更放鬆了些。

她指著那牆上架上的畫,一一跟阿圓介紹著,說到她自覺滿意的作品時,臉上的快活和驕傲也絲毫不加掩飾的。

阿圓愣愣地跟隨著她的腳步,將這琳琅滿目的畫室走了個遍,也將她那不知畫了多少日日夜夜的畫,看得七七八八,甚至牆角那堆看上去許久沒動過的春宮圖,都被他瞅到了。

看到那春宮圖,他忽然有些心虛,悄悄別過了頭,臉色也微微紅起來。

甄珠還以為他害羞,不禁笑著調侃了他幾句。

往日堅決不肯落下風的他,此時卻吶吶地,紅著臉任甄珠調笑。

待甄珠調笑完了,他不禁問道:“你……很喜歡畫畫?”

甄珠點頭,語氣裡都帶著輕鬆快活:“當然啊。”

從小到大,白晝黑夜,她的生活裡唯一從未缺席的便是畫畫,父母猝然離世後的那兩年,她拒絕所有友人的陪伴,卻將自己關在畫室裡沒日沒夜地畫著父母生前的音容笑貌。

於她而言,畫畫固然也是為了生存,但更是愛,是依賴,是她賴以證明自己存在於此世間的東西。

世人將子女當做自己生命的延續,但對她而言,她的畫便是她生命的延續。

終有一天她會老去,她的皮肉會成泥,她的骨骼會腐朽,但是,若是有幸,或許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她的畫或許仍舊被妥善收藏,仍舊能為某個人所欣賞。

這就是她畢生所願。

她微笑著,臉上映著璀璨陽光,整個人好像也在發光一樣。

阿圓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看著她的側臉,又看向滿室的畫。

畫室雖不大,但已經被堆地滿滿當當,顯然是只畫不出,不出幾月,恐怕她又要多添置不少書架畫缸了。

而無論再添置多少書架畫缸,這琳琅滿目的畫,統統只能堆在這裡,無人得見。

她方才那樣快活地為他介紹,分明是喜歡將自己的畫作給人分享欣賞的。

也是,文人畫師,哪個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流傳天下,為人所欣賞呢?

就像方朝清曾經為她做的那些規劃一樣,讓她的畫為世人所知,讓她的名為世人銘記,讓她成為天下聞名,甚至名留青史的一代大家。

這些,也是她所希望的吧……

心虛的感覺越來越重,同時胸口湧上一股熱血的衝動,這衝動叫他脫口道:“你想成名麼?我幫你好不好!”

甄珠訝異地看著他。

阿圓臉頰有些發燙,雙眼卻發亮。

“你畫地那麼好,比很多徒有虛名的畫師好多了,我家在京城,在南陽,還有江南都有書畫鋪子,而且我爹和叔伯們……很有聲望,很多人都巴結他們呢,你要出名,只要我爹開口說一句喜歡你的畫,就會有無數人捧著銀子登門求你的畫。”

他越說越興奮,臉頰通紅,彷彿已經成功在望了似的,說完一拍手,亮晶晶的貓兒眼看著她,問她:“——好不好?”

甄珠愣了下,旋即輕笑。

卻搖了搖頭:“不用了。”

阿圓立時瞪大了眼睛:“為什麼?!我想幫你!”

甄珠嘆了口氣,卻還是堅決地道:“阿圓,謝謝你,不過不用這樣,我不需要如此。”

阿圓不解:“為什麼不需要?你不想出名麼?不想像那些大畫師一樣,一幅畫就賣上百兩銀子麼?”他指了指畫室,又指了指窗外,“等你出名了,能買比這好一百倍的宅子!”

如今這宅在雖然比柳樹衚衕那小破院子好上許多倍,但在阿圓眼裡,還是十分拿不出手,連他家隨便一個別院都比不上,可這一個院子,就掏空了她大半積蓄吧?不然也不會連僕人都寒酸地只有那麼小貓三兩只。

甄珠失笑,坦誠地點頭承認:“你說得對,我想出名。”

“但是,我不希望依靠你和你背後的家族出名。”

阿圓圓圓的眼睛瞪成滿月:“什麼意思?”

甄珠嘆息。

嘆息後,忽然笑著問道:“阿圓,你叫什麼?是什麼身份?”

阿圓張嘴,衝口道:“我、我叫——”

然而接下來,便是憋紅了臉頰,卻也無法說出接下來的話。

而甄珠也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她笑著:“看,你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連你的具體身份是什麼都不知道。”

看阿圓依舊紅著臉,瞪著眼,她忽然伸手摟住他脖頸,“不要著急,也不用告訴我。”

她在他耳邊輕聲道,溫熱的吐息噴在他頸間,話聲落下,突然便伸出舌頭,在他耳邊舔了一口。

又貼緊了他,用身體撩撥著他。

晨起時的慾望本就沒有發洩,她這麼一撩,立時叫他眼睛都紅了,旋即反客為主,伸手摟住她腰身,小狗一樣抱住她啃了起來。

她輕笑起來,也不反抗,反而配合著,撩撥著,任由他把自己壓在身下:“阿圓,不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看,這樣不就很好麼。”

只要維持這樣簡單的關係就好了啊。

男女關系裡,一方一旦承了另一方的情,甚至產生事業上的交集,那麼分開時,就總不如簡單相處來地乾脆利落,甚至產生無數的糾紛。

她並不是蠢笨的人。

相識以來,阿圓便掖掖藏藏的,她只知道他叫阿圓,知道他來自京城,出身顯赫,在洛城不過短暫停留,遲早會回到京城。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連真實姓名都沒有對她透露。

或許是因為身份心存顧忌吧。

她沒有用心揣測過他這樣做的意圖,因為,她並不在意。

反正他遲早要離開,遲早要與她結束。

而那時,她與他就再無關係,他回到京城,繼續做他的錦衣紈絝,她留在洛城,繼續過她的逍遙日子。

既然要斷,就要斷地乾脆利落。

但一旦摻雜了其他,若再要斷開,便意味著無窮的麻煩。

她吻著他俊俏的眉眼,身下容納著他,身體無限緊貼著他,思緒卻漸漸飄遠。

這場對話,以一場酣暢淋漓的歡愛收尾,事後兩人相擁著,躺在畫室原本光潔此時卻被他們弄地泥濘的地板上,阿圓累地一動不想動,但身體疲累了,腦子卻清醒了。

方才她的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