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低頭, 看著懷裡的她。
因為歡愛,她雪白的臉頰透出一層薄紅, 細小的汗珠佈滿臉頰,彷彿雨後海棠, 粉白映著嬌紅, 雨水裡浸潤出極致的嬌豔。可她閉著眼, 抿著唇,臉上除了歡愛餘韻便再沒有其餘絲毫表情, 看也不看他一眼。
為什麼不問他的名字?為什麼不要他的幫助?
若說不缺錢, 可之前她明明跟方朝清合作,現在不過換成他而已,為什麼方朝清可以, 他就不可以?
而且不止是他,自從悅心堂停止賣她的春宮圖後,如今不知多少書畫鋪子都在找“風月庵主人”, 希望代賣“他”的畫作。若非知情的人只有方朝清和悅心堂那兩個夥計, 而那兩個夥計又已經喪命,只怕如今甄珠家的門檻早就被踏破了。
她不應該不知如今這情況, 但卻一直沒有與任何書畫鋪子接洽過,是不準備再畫春宮謀生,還是——準備等“方朝元”走了, 再繼續與悅心堂合作?
阿圓的眉毛糾結地擰成一團,想起這個可能,心裡便悶悶地, 說不出的不舒服。
看著她的呼吸越發沉穩細小,眼看就要睡去,他忙搖了搖她肩膀:“喂,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不想賺錢,不想出名麼?”
怕她誤會,他又說道:
“不是靠不入流的春宮出名哦,是正正經經的,成為達官顯貴追捧的大畫師!”
甄珠本來快要睡著了,被他一吵,不得不翻開眼皮,睏倦地看了他一眼。
“別鬧。”她說道。
“阿圓,不要想那麼多,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她懶懶地說道,然後又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發出舒緩綿長的呼吸聲,顯然已經睡著。
徒留阿圓瞪圓了眼睛看著她,瞪久了,他終於也扛不住疲憊的身體,便噘著嘴,抱緊了她一起睡去。
醒來已經到了午飯時分,門房傳來訊息,缺七少八找來了。
看著依舊抱著她不撒手,連衣裳都不穿的少年,甄珠疑惑地問:“你不回去?”
阿圓搖頭搖地堅決:“不回!”
說罷又往她身上膩歪,委屈巴巴地道:“本來想去投靠親人的,結果他不認我,還打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官署,你不知道,官署冷冷清清地,人人都對你笑,可沒一個人笑地真心,當面奉承我,扭頭指不定怎麼罵我呢!所以,我才不回!”
又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你收留我好不好?”
甄珠失笑,哪怕知道他言語裡多有誇張,仍舊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
然後立刻被少年像小狗一樣啃了滿臉。
接下來幾日,阿圓便賴在了甄珠這裡。
以往都只白日來,不到傍晚便回去,如今卻是日日夜夜都跟她纏磨著,不知怎麼,比以前纏人了許多,若說以前像高傲的貓,如今便像馴服的小狗,還會圍著甄珠撒嬌賣乖,倒是很討人歡心。
除了需索無度了些,像是抓緊時間,生怕以後沒機會了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歡好,別的倒沒什麼讓甄珠困擾的。
應該是快要離開了吧。
從他反常的表現,甄珠心裡隱隱有了這樣的揣測。
只是依舊不甚在意。
早就做好了準備的事情,如今真到頭來,便並沒有多麼難以接受。
果然,不過兩天,缺七又給阿圓送了次信,看過信後,阿圓一言不發了好久,然後不顧甄珠還在畫畫,霸道地壓到她,便在畫室裡胡天胡地起來。
激情過後,兩人氣喘吁吁,疲累不已,阿圓抱緊她,悶悶地道:“我快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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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催地急,而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拖延下去,多則四五天,少則兩三天,總歸要走。
甄珠愣了下,隨即微笑祝福:“一路順風。”
阿圓委屈地瞪大眼睛。
“你就只想對我說這個?”
甄珠失笑,“不然呢?”又眨眨眼睛,“挽留你麼?挽留的話,你就會留下麼?”
阿圓氣悶地說不出話,手臂卻愈發抱緊了她。
是的,他們都知道,他不會留下,無論挽留的話說地多麼情真意切,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可是,他還是想聽她挽留一下啊……哪怕只是一句話。
而不是這樣灑脫地,好像……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他忽然將腦袋埋進她頸間,像風雨來襲之際,雛鳥鑽到親鳥的羽翼下,汲取著溫暖和柔軟。
甄珠揉著他頭頂柔順的黑髮,心裡到底還是有了些淡淡的不捨。
再怎麼灑脫,也不可能全無感情,雖然他們這段關係的開始不怎麼樣,他又對她並不坦誠,但起碼,這段關係裡她是愉快的。
她低頭,卻沒有親他那花瓣一樣的唇,而是只親向他的眼睛。
他閉上眼。
“阿圓,祝你好運。”她微笑著在他耳邊道。
說罷,便閉上了眼睛,任疲累的身體將她帶入沉眠。
感受到那溫潤的唇離開眼睛,阿圓睜開了眼,心裡卻愈發難過。
直到這時候,她還是沒有問他的名字。
這兩天他也又提起幾次幫她賣畫的事,她的態度卻始終如一。
所以,這次回去京城,除非他再來洛城,便跟她再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任何交集了嗎?
他忽地一愣,醍醐灌頂一般,幾天前沒有想明白的事情豁然開朗。
“阿圓,不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
“看,這樣不就很好麼。”
她笑容甜蜜,身體熱情,叫他昏了頭腦一樣被慾望裹挾著,只知道索求著她,而她回應著他,聲音卻始終冷靜,溫柔地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那時他不懂,此刻卻忽然懂了。
不想把事情弄得複雜——因為在她心裡,與他只是一場露水姻緣。
這樣就很好——因為分別後可以各回各位,彼此不相打擾。
她就是這樣想的麼?
他回京城,她留在這裡,他再也無法關涉她的生活,她卻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勾搭哪個男人就勾搭哪個男人,就像之前那鐵匠一樣,也能想跟誰合作賣畫就能跟誰合作,就像之前與悅心堂合作一樣。
圓圓的貓兒眼睜到最大,呆愣愣地看著她的睡容,然而除了安詳,什麼也看不出。
阿圓又愣了許久。
他的身體很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
目光拂過她身上每一寸皮膚,直看得眼睛發疼,才強忍著將視線轉移,漫無目的地在畫室裡逡巡著。
直到忽然定格在一張字畫上。
那是張普通的山水畫,只是山形水勢跳脫肆意,頗有靈性,而山水只佔了畫幅的一小半,另一半卻是留白處的一首山水詩。
詩也不是重點,而是寫詩的字。
那字寫地飛揚跳脫,瀟灑肆意,恰與那水墨山水相呼應張,字畫渾然如一體。
阿圓一眼就看出,那字是臨的《登臨貼》,筆形走勢乃至筆意,與那人當年的字,都有七八分相似。
他小心抽出壓在甄珠脖頸間的手臂,悄悄地站起身,湊近了去看那畫,果然越近,便越能看出那字裡行間,十分濃重的模仿《登臨貼》的痕跡。
他回頭看了還在安睡的甄珠一眼,躊躇了一下,隨即悄悄在畫室裡翻找起來。
沒過多久,便在書案角落裡找到要找的東西。
一本薄薄的字帖。
字帖裡面的字紙發黃輕薄,顯然已經有了些年頭,且是時時翻用的,但書封用牛皮紙仔細包了,裡外都無卷邊,顯然,字帖主人對這字帖很愛惜。
翻開字帖,便看到那與牆上字畫裡如出一轍,卻更圓潤成熟,也更飛揚肆意的筆跡。
“辛酉年廿月初三,吾登泰山,臨沂水……”
看到第一個“辛”字,阿圓便順暢地默誦出下面的字句來,然只誦了幾句,便忽然又閉上了嘴。
他闔上字帖,忽然回頭看了眼甄珠,然後做賊似地將它揣進懷裡。
***
甄珠醒來時,阿圓不在,問門房,說是出門逛去了,倒叫她有些稀奇。
這幾日他整日地纏著她,根本沒出過門,現在出門……是真的要走了麼?
或許下次來,便是道別了。
甄珠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便一個人用了午飯。
這幾日寢食坐臥都有阿圓在一旁,要麼身軀交纏,要麼嘰嘰喳喳嘴裡從來不停,此時突然又只有她一個,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用過午飯,因為上午已經睡過一覺,這會兒倒沒了午睡的念頭,甄珠頓時有些百無聊賴,去到畫室想畫畫,想起這幾日阿圓總跟她說賣畫的事,再看看已經堆積滿室的畫,便有些認真地考慮起以後的出路。
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雖然之前跟悅心堂合作賺了不少錢,但買宅子就花了一小半,剩下的銀子若還照以前在柳樹衚衕的過法,自然可以撐很久,但如今換了大宅子,又有了下人,開銷也比以前大許多,更不用說有錢了她也不委屈自己,不說過得多奢侈,但吃穿住用都是能用好的就用好的,如此一來,想維持如今的生活質量,剩下那些錢遲早也會用完。
況且,正如阿圓所問,她難道不想出名麼?
她並非無法忍受孤獨,哪怕畫的畫無人欣賞,也不會因此就停筆,但既然能被世人欣賞,又何必閉門自關?
沒有悅心堂,她也該考慮再尋找別的合作伙伴了。
而別的合作伙伴……
或許該問問方朝清,打聽打聽他之前說的那個人品可靠的書畫鋪子東家了,雖然對方究竟如何誰也不能保證,但起碼是方朝清認識的,還是略微有一些保證的,總比她無頭蒼蠅似的上大街亂找地好。
想到這,她拿了紙便想寫信,只是剛提筆,便又放下了。
——為她和方朝清傳信的阿朗已經不在了啊。
她愣了下,想起那個孤身去了京城闖蕩的少年,心頭有些思念。
上次收到他的信,還是兩個月前,說是到了京城,正準備考武舉,之後便再無訊息。
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
他到了京城也沒個穩定的落腳地,便是她想去信問他,也不知往哪裡送信。
想著千里之外京城的那個少年,甄珠許久才回過神來。
思緒轉回方才所想,她便改變了主意。
——沒有阿朗送信,那麼就親自去悅心堂一次吧。
說起來,搬家的事都還沒跟他說呢,還有《登臨貼》,那麼久了,也沒有還他。
想到這裡,甄珠便起身,走向書案。
《登臨貼》是她每日都會臨的,因此便放在畫室的書案角落裡,從未挪動過位置。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手卻在半空滯住了。
——字帖呢?
作者有話要說: 慢了幾秒鐘,全勤沒了,我需要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