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太監譁啦啦跪倒了一地。
甄珠沒有跪, 她看著掉落地面,看著她費盡心力畫了一天的畫, 腦子裡沒有害怕,只有茫然。
……哪裡出了錯?
依照著從各處得來的零碎訊息, 甄珠判斷出, 太后是個掌控欲極強, 貪戀權勢之人。而見過真人後,她的這個判斷仍未更改。
甚至, 真正的太后比她想象中的更像一個合格的掌權者, 而不僅僅是貪戀權勢的野心家。
勤勉、自制、冷靜、謹慎……這樣一個人,她所凸顯的氣質特徵已經遠遠大於外貌特徵,且對於太后這樣實際掌權的人來說, 或許也更願意叫人看到她身為合格上位者的氣質。
所以,甄珠在作畫時,重點凸出的便是她的氣勢和威嚴。
地上的畫像, 神態威嚴的女子當窗而坐, 挺直的背脊、微抬的下頷、緊抿的薄唇、銳利的眉眼……無一處不彰顯著一國掌權者的威嚴與氣勢,比之真人更加氣勢恢宏, 但五官樣貌又絕無走形,叫人一眼便能認出畫上是何人。
這幅畫,完全可以稱得上形神兼備, 在甄珠畫過的人物像中,不說最好,也足可稱得上一流了。
所以, 太后為什麼會不滿意?
甄珠緊皺眉頭,震驚茫然,百思不得其解。
而太后看了她這模樣,同樣緊蹙起眉頭,一整天下來都嚴肅平靜的臉上浮現出滿滿的煩躁,卻沒再發火,只是狠狠一甩手:
“算了,下去!既然今日畫不好,那就留下來繼續畫!”
說罷,抬腳便往屋外走。
宮女太監急忙跟上去,有兩個宮女留下來了,卻是要安排甄珠留宿皇宮的事的。
甄珠嘴唇微張,眼看著太后的身影走遠了,才彎下腰,扶起摔倒的畫架,又慢慢撿起紙筆顏料,以及那張被嫌棄的畫像。
一邊撿,一邊微微皺著眉頭嘆息。
本想著快點畫完今天就出宮的,誰知道最後還是沒有出去。
撿完所有物件兒,那兩個留下的宮女便催促著她速速離開。甄珠抱著畫架等物,走出殿門,便見芙蕖面色焦急地揚著脖子張望著,看到她後,目光陡然一亮,卻礙於這是太后寢宮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等到甄珠走到她跟前了,才緊張地詢問起來。
今兒一整天她都在外邊候著,自然不知道裡面情形,但最後太后是黑著臉出來的,而甄珠沒有出來。
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甄珠在她她跟前站定,道:“你回太師府稟報一聲,說我恐怕要在宮裡多逗留幾日了。”
芙蕖瞪大了眼。
甄珠揉揉鼻子,似乎是覺著說出的話有些丟臉:“我畫技不精,未能令太后滿意。”
繞過面如死灰的芙蕖,甄珠跟著兩個宮女一步步朝著為自己安排的房間走去。
一路上,她抬頭看太后寢宮的風景。
森嚴肅穆的松柏,平板單調的建築,安靜有序的宮娥……
真是個壓抑的地方啊。
而她,還不知道要在這壓抑的地方待多少天。
真是頭痛。
畫技不精什麼的,她才沒那麼不自信,所以,問題一定出在別的地方吧。
不找出這個問題癥結點,她恐怕都很難離開這裡了,而就算找到了……就能順利出去了麼?
甄珠仰天長嘆。
果然,皇宮這地方,就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啊。
***
甄珠被安排在太后寢宮的一座偏殿裡,距離太后的寢殿有些遠,周圍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一應陳設倒還精細,就是風格依舊古板冷硬沒一絲鮮活生氣。
甄珠被憋得難受,晚飯後出了殿門想消消食,順便也散心,剛出殿門,便被一個宮女攔下,說只能在偏殿四周活動,不許走遠,不然衝撞了什麼貴人,後果誰也擔不起。
甄珠連連點頭。
她只是散心,又不想惹事兒,自然不會走遠。
於是,那些人來人往的方向,甄珠自然是不會去的,看著偏殿右側不過十幾米的地方便有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算得上這太后寢宮裡難得的活潑景緻了,便往那竹林走去。
宮女看了眼竹林,也沒攔著,只是跟在她後面。
只是,剛走到竹林邊兒上,便立刻有幾個太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
“站住!不許再往前!”
閹人尖利的嗓音刺地甄珠耳朵一麻,她擰著眉往後退了幾步。
與此同時,竹林裡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狗叫?
甄珠愣了下,腳步停頓,正待再聽幾聲分辨,那些太監忽然臉色一變,目光兇狠地朝她和她身後的宮女瞪過來。
“你們是什麼人?!”
甄珠眼珠一眨,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宮女臉色也是忽然一變,拉著甄珠的手便往回走。
而那幾個太監見她跑開,果然也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那竹林前,用目光盯著她們離去的背影。
甄珠被宮女拉著,幾乎是用小跑的速度跑回了偏殿。
甄珠彎腰喘了口粗氣,轉頭看那宮女,才發現她臉色有些發白。
“你怎麼了?”甄珠問道。
那宮女卻瞪過來一眼,目光冷冷的:“你最好什麼都別問。”
甄珠噎了一下,頓時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雖然不問,到晚間睡覺時,甄珠還是不由想起。
那竹林就在偏殿邊兒上,起初宮女也沒攔她,說明那兒必然不是什麼禁地,就是她去也沒什麼關係,然而那幾個突然冒出來的太監,卻說明竹林裡突然又進了什麼人,或者正在發生什麼事兒,那些太監便是望風的。
可是,她只聽到幾聲狗叫,完全沒聽到人聲,同樣跟她在一起的那個宮女,卻像是突然知道了什麼似的。
是因為宮女認識那幾個太監?所以才猜出裡面的人是誰?或是猜出裡面正在發生什麼事?
甄珠亂糟糟地想著,想不出答案,也沒執著著要想出答案,因此不一會兒便在這亂糟糟的猜測中睡去了。
***
第二日,甄珠剛剛起來,還未梳洗,太后便派人來傳喚,讓甄珠再去作畫。
看著還沒亮透的天色,甄珠暗暗哀嚎一聲,然後便忙不迭地草草梳洗了。
因為芙蕖回太師府送信兒去了,她沒了梳妝的丫頭,太后宮裡的宮女倒是可以代勞,然而她自然不會讓,因此只得自己匆匆地畫了妝。
到了太后寢殿,便發現太后不僅已經梳洗過,用過早飯,甚至已經不知道批奏了多久奏摺,桌案上批好的奏摺已經摞了一堆。
到了門口,宮女便將甄珠攔下,讓她在一旁候著。
甄珠往屋裡一望,便知道了原因。
屋裡,太后在批閱奏摺,旁邊站著一個身著黑紅冕服的瘦小身影,正用細細弱弱的聲音跟太后說話。
因為那聲音太細弱,甄珠站在屋外,不算遠的距離,卻幾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說話聲,倒是太后不時“嗯”的幾聲,還能聽得比較清楚。
直到那小身影低著頭後退,同時口中聲音拔高,甚至是帶著些歡喜地說了句:“母後,兒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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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珠才恍然大悟。
原來就是那小皇帝。
甄珠悄悄抬頭看去,便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瘦弱的小男孩朝著自己走來,他穿著於他年紀而言顯得暗沉厚重的禮服,繃緊的臉上是故作的沉穩,然而依舊掩蓋不住眼底的一絲怯懦。
甚至看到她時,他這個名義上的天下之主,竟然怕生似的,主動躲開了視線。
一出了屋子,他便急匆匆地往前走,彷彿身後是什麼毒蛇猛獸一般。
甄珠腦中不由閃過“強母弱子”之類的詞,然後便聽到太后那低沉喑啞的聲音喚道:“進來。”
甄珠低頭,甩開心裡的遐思,低眉順眼地走進去。
走進去,便看到太后愁眉緊鎖,目光透過窗戶,看著已經走到外面的小皇帝。
只是,轉過頭,再看向甄珠的目光便已恢復平靜,聲音淡淡地道:“今日繼續畫。”
說罷,便不再理甄珠,埋頭批閱奏摺。
甄珠自然也不會多話,照舊如昨日一般,支起畫架,拿出紙筆顏料。
這次,她用了更多時間仔細觀察太后。
太后的樣貌她早已熟記在心,事實上根本不用再看,也能信手下筆,但是,因為昨日的經歷,她不得不謹慎。
所以,她仔細地看著太后,仔細觀摩著她的每一絲神態,最後才略微有些躊躇地下筆。
這一畫,又是一天。
只是不同昨日,今天太后並沒有枯坐一整天批閱奏摺,而是間或接見幾個朝臣,與他們相談政事。
這時候,太后便出去在外面的大廳接見,沒有一次讓朝臣進來。
自然也不會有朝臣知道此時正有畫師為太后畫像。
轉眼到了日暮。
甄珠收了最後一筆,略微有些忐忑地將畫呈上。
太后看著畫,面上沒有昨日看到畫後的煩躁,卻也不見喜悅。
半晌後,她抬眼看甄珠,淡淡吐出幾個字:“不行,繼續畫。”
甄珠一愣,看著再次辛苦了一天卻又被否定的畫。
這張畫,與昨日截然不同。
畫上的女子看上去頂多三十出頭,杏核眼,櫻桃唇,有種中年美婦的溫婉美麗,她抬頭看著窗外,眉頭微微鎖著,眼波裡有光芒流轉。
正是早晨時太后注視著小皇帝離開時的模樣,當然——是容貌美化版本的。
畫上的人,與太后實際給人的感覺,差了幾乎有十歲,然而事實上,畫上人所展現的年紀才是太后真正的年紀——太后如今不過三十出頭。
這幅畫,畫上人比昨日所畫的年輕美貌了許多不說,氣勢也截然不同,若說昨日是氣勢威嚴的女皇,那麼今日的便是若有所思目送兒子的普通女人。
如甄珠所料,相比昨日那副,這幅圖果然更合太后的心意。
然而,卻依舊被否定了。
撿起再次作廢的畫稿,甄珠嘆了口氣。
總覺得,似乎要長住皇宮了啊。
***
甄珠的預感沒有錯。
接下來,一連數日,她接連又畫了五張圖,卻依舊沒有一張能夠讓太后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新角色出場了哦【不是小皇帝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