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樣看病。”
“都一樣被要挾。”
“沈斐。”朝曦終於撕下面子, 直言道,“你也可以的。”
可以把我帶走, 半年而已,很快就能回來。
沈斐搖頭,“外面太危險了。”
騙子, “你功夫都沒有我高。”
他的那些下屬也打不過她,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知道了。
朝曦還小的時候被師祖選中,讓她一邊學習醫術,一邊練功,那時候朝曦不懂, 問師祖學醫是為了救死扶傷,練功是為什麼?
師祖掀開衣襬,給她看空蕩蕩的褲筒,“我因為沒打過別人, 所以少了一雙腿,你也想這樣嗎?”
朝曦當然不想,至此非常努力的練功, 不小心練過頭,發現師傅打不過她,師叔也打不過她, 谷裡沒人是她的對手。
但是師傅嘴上硬撐, 說看她小,讓著她。
那時候朝曦天真,從來沒懷疑過, 現在……
不能再直視師傅。
“你都可以活的好好的,我也可以。”朝曦堅持。
沈斐還是搖頭,“朝曦,在那裡武力不是第一,要靠這裡活著。”
他指了指腦子。
朝曦不服:“我也很聰明。”
她試圖找幾個例子,“你暈迷時一直是我保護你。”
“那是運氣好。”
“你一直跟你的下屬有聯絡我都知道。”
“我從來沒瞞過。”
“那腰牌的事你沒說之前我就猜到了。”
“是我引你查的。”
沈斐不斷火上澆油,朝曦氣得肺都要炸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陪你還不好嗎?”
她拍拍胸膛,“我會醫術,我還會武功,我可以保護你,也可以保護自己,用毒用蠱對我都不管用。”
她只是不放心沈斐一個人而已,想陪著他一起闖過風風雨雨,為什麼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肯滿足她?
“朝曦。”沈斐摟住她,“我不想讓你冒險。”
“當年我爹也是這麼說的,後來他娶了權貴的女兒。”朝曦冷笑,“你也看不上我這種鄉下女子吧?”
“我跟他不一樣。”沈斐手臂收緊,更用力的摟住她,悠閒似的,將下巴擱在朝曦肩上,“我不需要攀權勢,也用不著圖富貴,我就是權勢,就是富貴。”
他語氣中帶著莫大自信,與平時判若兩人,這人在隱藏,將他的真實性格,真實身份隱藏,面對朝曦的全是假的,這個才是他。
權傾天下,睥睨眾生。
“等我好不好?”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溫潤好聽,人卻似乎不是那個人。
“不好。”
朝曦一口回絕,“我不想再等了,一個都不等了,不等你……”
她等了太多年,期望又失望,再期望,再失望,不斷重複這個過程,早已經厭煩。
“誰都不等了……”
不等師傅,也不等沈斐,誰再讓她等,誰就是她的仇人。
沈斐頓了一下,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也好,等人很苦。”
他躺回床上,聲音已恢復成原來那般,一碗水似的,平靜安寧,“很晚了,睡吧。”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雙人的枕頭陷下去一半。沈斐說睡就睡,一點也不猶豫,留朝曦一個人糾糾結結,半響也跟著睡下。
一夜無話,洞房花燭夜也泡湯,朝曦沒提,沈斐也沒勉強,倆人就這樣背對著背睡了一夜。
第二天朝曦很早起床,趕工繡她的鴛鴦,沒點燈,就這麼在黑暗裡繡,好些年沒這麼繡過,似乎忘了似的,找不到手感。
摸索了許久才慢慢進入狀態,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朝曦繡的本就粗糙,後面越發凌亂,只顧著完工,根本沒考慮其它的,一隻繡成了鴨子,一隻連鴨子都不如,來不及換線,一根灰線繡到底。
聽說鴛鴦本就是如此,雄性五顏六色,雌性灰溜溜的,正如她與沈斐。
沈斐五顏六色,渾身散發光芒,她遊走在黑暗裡,灰溜溜像平安,平安也是灰溜溜的。
對啊,沈斐走了,她還有平安。
朝曦鴛鴦也不繡了,往桌上一擱,爬起來飯也沒吃,先去集上買了幾簍魚,和一些臘肉,鹹魚,這些不容易發臭,掛個十天半月不是問題。
新鮮的魚平安醒來會吃,它的冬眠並非一直睡著,偶爾也會醒,然後起來活動活動,朝曦原來每週上去一次,每次魚都被它吃完,這回準備的多,應該夠它吃一個月的。
肥死它吧。
買的太多,自己拿不下,朝曦租了輛牛車,一路晃晃悠悠,直接繞開村子上山。
路遠,又是上坡,一隻牛拉的很吃力,沒有村口大爺家的牛聽話,時不時需要朝曦在前頭牽著走,朝曦到了山洞口,一簍一簍抱進去,花了不少時間,牛被她栓在外頭,要還給人家,壓了錢,錢要退回來。
魚盡數搬到平安的洞裡,擺了一排,上回給它留的已經被它吃完,這廝醒過一次。
是個好消息,朝曦又把臘肉和鹹魚挨個掛起來,掛滿了它的洞,坐著陪了它一會兒,才慢悠悠起身下山。
瞧一瞧時間,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算下午,沈斐也該走了。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避開他,給他留時間讓他走,不想見他。
沈斐很聰明,他什麼都知道,自然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不僅他明白,明顯的連鏡花,水月都看了出來。
“公子,該走了。”
沈斐紋絲不動,他坐在洗得發白的床單上,一隻手拿筷子,一隻手拿麵皮,筷子夾了肉,擱在麵皮中間,雙面對折,用力捏在一起。
從來沒有做過這個活,剛包時有些費勁,後來漸漸上手,越包速度越快,大小均勻好看,與買的相差無幾。
“您還不明白嗎?”水月勸道,“朝曦姑娘就是不想見您。”
女孩子都有小脾氣,朝曦姑娘即便再與眾不同,她還是個女孩子,一樣會生氣。
沈斐已經包好了一個,開始包下一個,“還剩一點,等我包完就走。”
公子還是不死心啊,分明就是想等朝曦姑娘。
“公子。”鏡花上前一步,“我幫您一起包吧。”
沈斐搖頭,“我自己來。”
他那雙手天生就不是用來包餃子的,鏡花見過這雙手與人博弈,論茶,修剪花枝,畫畫寫詩,還是第一次瞧見他用來包餃子,竟也意外和諧。
白麵粘在手上,修長的指頭縮起,大拇指對齊,用力一按,一個餃子成型,公子包的很認真,包完會檢查一遍有沒有散開。
鏡花從十二歲開始跟在他身邊伺候,還從來沒見過公子為哪位姑娘做過任何事,在大業面前,任何姑娘都不值一提。
但是公子險些為了一個姑娘將大業置之腦後,更是親自下廚,給那位姑娘包餃子,不知那位姑娘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這個待遇。
水月還想再催,鏡花比了個‘噓’的手勢。
既然公子想包,讓他包便是,公子心裡還能沒數,怕是比她倆還清楚。
朝曦姑娘就是生氣了,不想見他。
倆人悄悄退至門外,沒再繼續打擾,只靜靜站在院裡,默默守護。
裡屋有一面窗戶大開,正對著床,可以將屋裡的景象盡收眼底。
公子身上披了一件黑色浪紋的厚披風,但是裡頭穿的依舊還是朝曦姑娘給他買的衣裳,風格也不是他常穿的黑色,是朝曦姑娘喜歡的桃粉,髮帶用的是天藍,與桃粉完全配不上,朝曦姑娘的審美堪憂,偏偏公子竟然任她折騰。
有衣裳也不換,依舊如此這般頂著不太適合他的扮相,桃粉和天藍,再加紅色腰帶,無端顯得公子活潑了些。
公子自小老成,又身在皇家,穿衣打扮容不得半分輕佻,他也一直做得很好,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鬆懈過,一朝落難山村,變成了這樣……
朝曦姑娘當真奇人也。
“鏡花姐姐,你說公子何苦呢?”水月想不明白,“既然喜歡朝曦姑娘,為什麼不將她帶去京城,美人大業,魚和熊掌兼得。”
“許是公子尊重朝曦姑娘吧。”鏡花也不太懂,“朝曦姑娘不適合京城的爾虞我詐,公子想讓她一直這樣,無憂無慮,不沾半點塵埃。”
“以咱們公子的能力,在京城也能保啊。”水月還是不解,反問道。
鏡花搖頭,“公子樹敵太多,若一個照顧不周,朝曦姑娘便有可能香消玉損,再者說京城那個地方,只有將朝曦姑娘困在身邊才能保她安全,朝曦姑娘自由慣了,能答應嗎?”
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說,朝曦姑娘可能沒她想的那麼喜歡公子,從曉得公子在她手裡開始,她們便一直追查她的身份,能查到的東西很少,倒是意外發現她有養動物和人的習慣。
很多病人明明沒到住下觀察的地步,她也會讓人家住下,等那人一走,換下個人繼續躺著,如果實在沒有病人,她便花功夫養動物,將受傷的貓狗帶回來,亦或是幫隔壁劉大娘餵豬和牛羊。
就這樣連續三年都沒有斷過,若是別人可能單純以為這姑娘善良,救小動物,幫忙照顧病人,替沒空餵豬餵羊的劉大娘喂,簡直好到沒話說,只有鏡花看出了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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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姑娘單純只是寂寞,她想讓人陪著,如果公子走了,她很快又會找下個人繼續陪她,有沒有公子都一樣。
公子也該看了出來,所以沒勉強。
畢竟到了外頭,人更多,朝曦姑娘不寂寞了,那他算什麼?
公子驕傲了一輩子,怎能容忍別人將他當成一個取暖工具,所以不帶她去京城並非是公子冷血,是朝曦姑娘與眾不同。
她根本不懂愛是什麼,留下來陪伴她的人有老人,孩子,女子,也有男子,甚至是動物,公子於她而言,與那些人根本沒什麼區別吧。
“公子出來了,去準備雨傘。”倆人聊天的功夫不知不覺下起了小雨,朦朦朧朧,竟沒人注意,還是鏡花首先回過神,折身去拿雨傘,踩著一雙繡花鞋,急急趕了過來。
她還是來晚了,公子已經走了出來,一頭青絲上落了點點水珠。
鏡花連忙將傘撐開,打在這人頭頂。
公子沒坐輪椅,自己慢慢小步走著,能看得出來身體還不好,腳步略微不穩,上馬車時稍稍滑了一下,鏡花趕忙扶住,“公子小心。”
沈斐輕笑,“我沒事。”
他站在外頭瞧了瞧,目光落在村口,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低頭幽幽嘆口氣,抬手掀開簾子,矮身鑽進了馬車內。
時間彷彿靜止了似的,只有雨水打在傘上劈哩叭啦的聲響,一直沒人下命令離開,她們便一直等著,許久馬車裡才有人說話,“走吧。”
那聲音帶著長長的尾音,似乎很無奈一般,又似乎沒有,只是她聽錯了。
鏡花沒有過多糾結,與水月一人坐一邊馬車,揮手讓隊伍前行。
攝政寧王出身皇家,又是朝廷重臣,加上這回須得高調著進京,告訴所有人,他寧王回來了,所以排場極大,十幾輛馬車同行。
公子身份尊貴,生活也精細,後面的馬車裝的全是公子的衣裳和用品,還有一輛空的,用來與這輛替換著趕路。
馬兒也是活的,需要時不時歇息才能跑得更快,元軍已經在數百個村裡城裡燒殺擄掠,他們只能抓緊些,日夜兼程趕路,否則元軍破壞了這一帶的村民生活,逼得他們入京乞討,當難民,不好交代是一回事,難民多了,難免混入一些毒瘤,再挑撥幾句,搞不好有人起義。
內有憂,外有患,雙管齊下將京城攻陷,即便公子回去了也沒用,還會有人怪公子回來晚了,甚至拿公子逗留鄉下說事。
左右不好做。
希望公子高調迴歸能讓元軍忌憚幾分,亦或是吸引去元軍的注意力,暫時不打別的注意,公子也是這般想的吧?
天冷,鏡花掀開簾子進去給這人填茶,公子坐在窗邊,手撐著腦袋,手裡拿了一個香囊。
那香囊她見過,是朝曦姑娘的手筆,許是沒學過針線功夫,自己摸索,那荷包瞧著一言難盡。
她是真的很有勇氣,繡成這樣也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到哪了?”沈斐收起香囊,淡聲問道。
“剛出城,現在在景門的路上。”鏡花體貼問,“前面就是驛站,公子下來歇息歇息吧,馬兒也要吃些糧草。”
沈斐倒沒拒絕,已經趕了一天的路,現在是深夜,就算他能熬,那些丫鬟侍衛也熬不住,過度消耗會讓他們沒有力氣和敵人一拼。
那驛站很近,只花了半個時辰便到,坐了一天馬車,顛的渾身散架,鏡花熟知他的習慣,一進驛站便喊人燒來熱水送去公子房間,夜裡需要燃燈,鏡花守在門口,隱隱瞧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門窗上映出來。
公子在換衣裳。
底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傳來侍衛厲斥的聲音,隨後是劈哩叭啦的打鬥聲,和桌椅倒地的聲音,一盞盞燈熄滅,很快漆黑一片。
腳步聲幽幽響起,似乎有人踩著木梯緩緩而上,年久失修的梯子老了,發出不堪受重的聲音,咯吱,咯吱!宛如破舊的燒火箱被人拉動。
鏡花與水月對視一眼,水月朝她點點頭,倆人分工明確,一個守在門口保護公子,一個下去打探情況。
水月伺候在公子身邊,自然有些功夫在身,然而那人貌似更厲害,她剛下去便被一掌打了回來,倒在樓道口。
什麼人?
鏡花扶起水月,全身緊繃,袖子中滑出一把匕首,反手握著,做好誓死保護公子的準備,誰料底下那人走出黑暗,竟發現是熟人。
“朝曦姑娘?”鏡花有些吃驚,“你怎麼在這?”
朝曦似乎很累,一句話也不說,鏡花攔在她面前,便幾招制服,扔去一邊,人直接推開門進去。
“出去。”沈斐已經洗好了澡,正在換衣裳。
屋子大,方才洗澡剛上來,譁啦啦的水聲掩蓋了外頭的打鬥聲,竟沒聽出來屋外的人是誰,一回頭才注意到不是鏡花和水月,是朝曦,“你怎麼來了?”
“公子小心,朝曦姑娘有些不對勁!”鏡花捂著肩上的傷,從角落裡爬出來。
沈斐沒瞧她,只看了看朝曦,“是來送我的嗎?”
朝曦搖頭,“是來要債的。”
聲音有些沙啞,沈斐坐在馬車裡,一路舒舒服服,朝曦為了趕上他,騎馬過來,一路快馬加鞭,不知道累壞了幾頭馬。
“什麼債?”沈斐問。
“你欠我的債。”朝曦用力一推,沈斐腿指令碼就不好,又沒有準備,一個踉蹌,單薄的身子朝後倒去。
他原來正在換衣裳,離床很近,直接倒在了床上,還沒來得及起身,朝曦整個人壓過來,簾子一拉,將這人控制在身下。
“我仔細想過了,不睡你我虧了。”
她雙手去解沈斐的衣裳,沈斐本來便沒有多少掙扎,又剛洗過澡,衣裳鬆鬆垮垮披在身上,很容易便被她扒光。
沈斐輕嘆口氣,“朝曦,我的腿還沒好全……”
“沒關係。”朝曦絲毫不介意,“我可以自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