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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山海間(十四)第一卷番外完

“宮中已經搜遍, 並無皇,皇后蹤跡。”

南鳳辭如今就在北狄皇宮中, 他看著皇城中升騰起來的連天大火,知道天擎的軍隊已經攻破了北狄的都城。他若現在離開, 尚且能全身而退,再拖延下去,只怕……“繼續搜。”他不能離開,倘若周琅還在宮裡,萬一叫那些闖入皇宮的士兵所傷,又該如何。

聽他吩咐備好車馬的暗衛又來催促,“皇上, 如今北狄城破, 宮中守衛投降大半,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

南鳳辭的手不自覺收緊,他轉頭看了一下身後的龍椅。他並不留戀這裡的一切,只是他機關算盡, 卻始終沒有把周琅算計在內。

“死守皇城。”南鳳辭扔出一塊金令去, 只要讓他找到周琅,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拿了金令的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領命退了出去。

南鳳辭站在宮殿裡,閉目沉思著,宮門外的喧鬧在這一刻都彷彿與他無關。他不辨善惡,不明是非,但偏偏生著個早慧的頭腦, 明面上他是謙謙君子,心裡卻是歹毒的惡人。如今他這麼個惡人,忽然有了珍惜之物……只覺得獠牙和利爪,都在一寸一寸的被磨平,但是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他甚至還在享受那人帶給他的改變。

“皇上,宮門破了!”

“咔噠——”

握在手中的扳指從中間裂開,而後分成兩半從他的拇指掉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

馬蹄上滿是血跡,從宮門外而來,蜿蜒留下一道血痕。

令狐胤多年來困於自己是北狄人的事實,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在真正攻破故國宮門時,他內心反而沒有任何波瀾。那一次次的糾結,一次次的愧疚,早就在與北狄這些年來一次次的交鋒中,磨滅殆盡。

“令狐胤。”從大開的宮門裡走出來的人,一身錦衣華裳,風采照人一如當年。

令狐胤手中的長槍抵在地上,他端坐馬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三皇子,好久不見。”

“怎麼不見謝縈懷?哦,我忘了,他將兵權給了你。”南鳳辭金冠高束,玉面朱唇,如果此時不是身處這戰禍之中,倒更像是那安逸富足之地養出來的雅緻公子,“現在,他難道已經被你殺了?”

令狐胤哪裡聽不出這是南鳳辭挑撥離間的言論,他與南鳳辭相交數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有些看懂這個人。

“怎麼,你想見我?”

前列的騎兵勒馬分開一條通道,一道人影走了出來,等他走到近前,抬起眼和南鳳辭對視,南鳳辭才露出一個看不清意味的笑容,“謝小侯爺,好久不見。”

三人在臨安相識,一為沒落的侯爺,一為赫赫有名的戰將,一位心機深沉的皇子。如今世事輪轉,早已物是人非。

“三皇子。”

南鳳辭身後,便是大開的宮門,面前則是城牆傾頹,火勢連綿的衰亡之景,“當初臨安一別,我未曾想到,我們三人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說完,他又是一頓,“我也萬萬沒想到,令狐將軍與謝小侯爺,有朝一日還能聯起手來,畢竟,當年若不是令狐將軍那一箭,周琅也不會……”

令狐胤為這一件事已經自責落拓了一年,現在聽南鳳辭再提,臉色不禁難看了幾分。

謝縈懷語氣鋒銳,“三皇子口舌好生厲害,不過我與令狐胤,也不過是暫時的合作關係而已,先除了你,再除他。”

“謝小侯爺好大的口氣,令狐胤威名赫赫,你將兵權給了他,他若造反,你又待如何?”

令狐柔一甩長鞭,血跡在地上留下一道宛若刀刻的凌厲痕跡,“南鳳辭,我兄長與謝縈懷已有協定,你不要再枉費唇舌!”

南鳳辭輕飄飄的目光終於落到了令狐柔的身上,面前這女將軍身上的騰騰煞氣,倒是要比從前更要懾人一些,“兄妹相互之情,真是令人動容,只是令狐小姐可知,你夫君叫你那兄長脅迫,受了多少侮辱。”

不得不說南鳳辭專挑人心的痛處說,令狐柔薄唇緊抿,一雙手更是握緊了長鞭。

在這樣一個時刻,謝縈懷卻已經識破了南鳳辭的把戲,他嗤笑一聲,“三皇子只是挑人痛腳,還是求而不得呢?”

南鳳辭被刺了一下,雖然面上沒什麼變化,但眼中已有幾分狠厲,“求而不得?是了,我是求而不得,哪比得上謝小侯爺,求了江山,便江山在手。”

謝縈懷往前走著,“三皇子不也坐擁江山,何必豔羨。”

南鳳辭看謝縈懷走近,藏在袖子中的袖劍已經落入了手中,“你我所求不同,江山於我只是負累,我所求,唯有一人。”

“那煩請三皇子將那一人交出來。”謝縈懷腳步不停,腰間金刀已經出鞘。

“若我說不交呢?”

話音剛落,袖劍便與金刀相擊,發出陣陣錚鳴之聲。謝縈懷望著近在眼前的南鳳辭,一字一頓,“那我就殺了你。”

回應他的,只有南鳳辭一聲輕蔑的笑意。

兩人短短片刻,就已經交手數十招,謝縈懷武藝進步神速,與那南鳳辭戰在一處,一時難分難解。兩人用的都是狠辣的招式,想要除了對方,所以每一招都不留情面,只是兩人都是搏命之姿,一時半刻分不出勝負來。

令狐柔道,“哥,我們先進去找人。”

“嗯。”

兩人正準備帶人進宮去搜,忽然聽身後士兵說屋脊上站了人,兩人抬頭望去,見那上面確實站了兩個人,因宮中失火,上面的琉璃瓦片有些都是燙的,站在上面的人一下沒站穩,踩的一塊瓦片滑落摔碎在了地上,才會在這個時候引起人的注意。

攻入北狄的士兵中,有些已經張弓搭箭,準備將那兩人射下來,令狐胤看清其中一人之後,急急抬手阻止,“不許放箭!”

他聲音慌亂無措,實在令人意外。

“將軍——”

令狐胤翻身下馬,望著那屋脊上的人。

地方是周琅選的,因為這裡視野開闊,不過現在被發覺,下面那弓箭齊齊對準了他,就是他想帶著小皇帝跑,也來不及了。他向小皇帝使了個眼色,小皇帝就抓住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方才沒有聽到令狐胤下令,所以看到這些弓箭手,就大聲道,“不許放箭!”

南鳳辭對小皇帝再熟悉不過,陡然聽到他的聲音,就分了神,被謝縈懷金刀刺進了肩胛裡。

謝縈懷刀刃上有血槽,刺進人的血肉裡,那血就不容易止住了。南鳳辭吃痛,往後疾退幾步,在和謝縈懷拉開一定距離之後,才抬頭看著那聲源。

小皇帝怕的厲害,握著匕首的手都在發抖,還要周琅來安撫他,“沒事的,要是死,我也是在你前頭。”

小皇帝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他低聲道,“我害怕……”

“要回來的是你,現在站在這了,怕有什麼用?”周琅倒是不怎麼怕死,畢竟習慣了,但是怕疼。

兩人在屋脊上小聲對話,下面的人自然聽不見,令狐胤並不認識這北狄的幼帝,他只看到他挾持的周琅。

“尤子玉——”

能叫出小皇帝名諱的,自然在場的就只有南鳳辭一人。

小皇帝最怕的就是南鳳辭,南鳳辭一望過來,他的手就抖的厲害,刀鋒跟著抖,險些劃破了周琅脖頸的皮膚。

“別怕。”周琅安慰。

小皇帝俯視下面的兵馬,他是廢帝,現在下面隨便一個人,就能要了他的命。但他既然已經回來,說怕也來不及了。

“南鳳辭,你廢我帝位的時候,可曾想到有今日?”周琅本來教小皇帝該說什麼,但現在面對著南鳳辭,不需要他教,他自己就說了出來。

周琅還穿著在宮裡的衣服,只是在隧道裡走了太久,華服上都沾了灰,看起來竟有些可憐。

小皇帝雖然挾持著周琅,卻渾身都是破綻,最擅長暗器的南鳳辭有把握直接要了他的命,但因為他挾持的是周琅,竟亂了他的心神,讓他不敢懷有一絲一毫的僥倖。

“反正今日,北狄國破,我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小皇帝是真的有些難過,雖然他知道,即便天擎今日沒有來,北狄也撐不了多久了,他父兄在位時,北狄便已經只剩下了一副腐敗的外殼。

謝縈懷本來準備趁著南鳳辭分神,直接取他性命,但是在看到屋脊上的人時,也僵住不動了。

“我本來準備殉國的,但是……”

周琅沒想到小皇帝真的動了手,刀鋒割破他的肌膚,血珠滾了出來,小皇帝也意識到剛才自己有些混亂了,他馬上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別一失手,真殺了我。”周琅在這個時候,還有空打趣。

“我剛才只是……”

小皇帝的解釋還沒說出口,令狐胤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是北狄的皇帝?”

“是。”

“我可以撤軍,放掉所有俘虜,只要你放了他。”

小皇帝搖頭,“不。”

南鳳辭上前幾步,他肩胛上那叫利器所傷的傷口,流出的血打溼了他的肩膀,“我把北狄還給你。”

“不。”小皇帝還是搖頭。

“那你要什麼?”這大概是南鳳辭人生中,第二次失算吧,“只要你說,只要我能做到!”

周琅站在屋脊上俯視下去,從前他在每一個人面前,都是牴觸,逃避,現在站在最高處,他反而將他們臉上所有的痛苦擔憂都收入了眼底。清清楚楚的。

小皇帝認真的想了想自己能做好什麼,但卻發現,他什麼也做不好,北狄本來就腐朽不堪,經過南鳳辭之手,才勉強有了些生氣,但也只是一些,如果天擎撤兵,南鳳辭將北狄還給他,他又能做什麼?他沒有威信,群臣不會聽命於他,百姓也不會擁立他,所以結局並沒有任何好轉。

令狐胤謝縈懷對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他只在群臣口中,知道過他們的事。

“你想要什麼?”小皇帝問起周琅來。

周琅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麼想要的。”他實在胸無大志,對天下對權勢,簡直是厭煩。

沉默。

空氣中四處瀰漫著燒焦的味道。

“周琅,是你嗎?”到這個時候,謝縈懷仍舊在害怕,這又是一場鏡花水月。

本來望著南鳳辭的周琅,終於移開了目光,看著謝縈懷。

他與謝縈懷相交多年,是知己也是朋友,現在再見,恍如隔世,“謝小侯爺,好久不見。”

謝縈懷心神一陣,他神情虛幻,又在這虛幻中,破出一抹微笑來。

“你回來了?”

“嗯。”

在這一刻,那當初風流冠絕臨安的謝縈懷,彷彿又活了過來。

謝縈懷遙遙伸出手,卻因周琅脖頸間鮮豔的紅色,而停頓住了。

“放了他,這北狄,這天擎,我都給你。”他以為最屈辱的那些年,在孤寂中回味過來之後,卻發現竟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還不夠嗎?你還要什麼?”

此刻謝縈懷臉上的神色,竟然是歡欣,周琅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久遠的記憶裡有些東西鬆動了起來。

“當初不是你們親手殺了他嗎——”小皇帝大聲道,“現在假惺惺什麼?”

四下安靜,只有風火烈烈的聲音。

“我可以放了他。”

“我要北狄的玉璽,禁令,還要天擎的虎符,御印。”

南鳳辭最先將北狄的玉璽和禁令交出來,而後令狐胤也將貼身放著的虎符拿了出來,最後謝縈懷命人取來了御印。謝縈懷將東西放在包裹中,拋上了屋脊,小皇帝看了一眼,卻沒有去撿。

小皇帝也沒想到他們都會交出來,連周琅都是一呆。

“怎麼辦?”

“怎麼辦?”

小皇帝和周琅兩人同時問道。

而後兩人都陷入沉默,但屋脊下,就是幾萬湧入皇城的士兵。

“現在可以放了他嗎?”謝縈懷現在只求周琅平安。

“你們一個滅我北狄,一個廢我帝位,我怎麼會輕易放過你們?”

“那你還要什麼?”

“我要你們……”小皇帝牙關一咬,“在我面前跪下來!”

“……輕點作,你真是想我們一塊死是吧?”周琅已經在想下面有人忍耐不住要一箭將他與小皇帝一起殺了。

下面都是天擎的將士,或效忠於謝縈懷,或忠心於令狐胤,三人如今都是人中龍鳳,哪有跪拜這幼帝之理。

“皇上——”

“將軍——”

謝縈懷竟沒有一絲猶豫,他撩開衣襬,在一地的血汙中跪了下去。

周琅被他這一跪亂了方寸,他一直以為自己在他們眼中,就是個可以戲弄的玩意兒,因為那幾人對他,確實一直都是玩意兒一樣的對待。

“將軍!”

令狐胤也跪了下來,而後是南鳳辭。

小皇帝一下慌了,他想問周琅該怎麼辦,但周琅現在也懵的厲害,被他問了幾聲也沒有反應。而後小皇帝忽然尖叫一聲,“周……周,你,你的腿……”

周琅愣了一下,去看自己的腿。他的腿在慢慢消失,就像是傑斯一樣。

“你真的,真的是妖怪?”小皇帝眼睜睜的看著周琅自腿開始消失。

周琅想解釋,也解釋不清了。他死而復生,現在又鬧了這麼一出,就是他想說自己不是妖怪,都沒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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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皇帝的驚慌失措,他手中握著的匕首也掉了下來,順著屋脊掉了下去,南鳳辭騰身而起,一掌準備將小皇帝瞭解,周琅卻阻攔道,“別殺他!”

南鳳辭收了掌勢,但小皇帝還是被內力掃到,從屋脊上滾了下去。幸而屋脊並不是太高。

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周琅從腰部以下的部位,都已經消失了,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自己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又沒有死,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是有銘文嗎,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南鳳辭慌了神,他帶著周琅準備去他當初為了鎮魂修建的宮殿裡。

令狐胤和謝縈懷哪能讓他帶著周琅離開,幾乎一瞬間,兩人就攔了上來。

南鳳辭根本無暇管那兩人,對兩人攻勢也不閃躲,捱了兩下之後,從屋脊上滾了下來。他肩膀上本來就有傷,這一下掉在地上之後,就一口血嘔了出來。

周琅自胸口也開始消失了,他一點也不疼,但周圍人眼中的驚慌和恐懼讓他只能苦笑。

謝縈懷緊緊的抱著他,讓他貼著自己的胸口,“怎麼了,你怎麼了?”

周琅搖頭,他也不知道。

令狐胤去摸他的下身,空空蕩蕩的。

“你是不是又要離開我了?是不是?”謝縈懷顫抖的厲害,他的下巴抵著周琅的額頭,渾身都在發抖。

有溫熱的東西從他面頰上滴落,而後沾溼了周琅的臉頰。

“我才等到你,你就又要離開我,我做錯了,我知道我都做錯了,你原諒我,原諒我。”謝縈懷身上的香氣很熟悉,熟悉的讓周琅,都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們當初的初識,臨安的飛花樓裡,還是哪裡?

南鳳辭大概真的把他當做一縷孤魂,現在是要魂飛魄散了,現在他受了重傷,還掙扎著要來帶他去那所謂的能鎮魂的宮殿裡。

死亡的時候太短,他什麼都記不住,現在不是死亡,他能一點一點看清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是痛苦,是絕望。

“還……還來得及。”

周琅看著狼狽的不成樣子的南鳳辭,嘆了一口氣。這一次他要是走了,連具屍體都不會留下,更不會給他們什麼念想。但是……為什麼。

南鳳辭沾血的手握著他的手腕,“還來得及……”

周琅看到了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銘文。

“我真的沒事。”

不要給他們留下任何念想。

謝縈懷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臉上,是苦的。

“我只是……暫時去另一個世界,我,能回來。”

明明不應該告訴他們這些的,那樣一切都可以結束。但是,為什麼還是說了呢。

不用他閉上眼睛,黑暗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