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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這門生意若是按著開一個作坊, 與別人收些羊毛來紡織確實算不得什麼了。作坊開的再大,花費也是有限的, 了不得了生意好做禎娘再開第二個第三個。但是那時候也有利潤了,自可以一邊做著一邊做大。

但是禎娘心裡可是另一個樣子, 她把她打算改進毛紡的心思說了一遍要羊毛柔軟下來,還要好紡織機。然後道:“不說前頭要花多少錢準備,咱們自是先當作一般的毛紡作坊經營,再一面請能工巧匠促成這一樁就是了。但是為了將來的格局,不只是要與人收羊毛,還要咱們自己養著一些專門剪羊毛的綿羊,這些草場、綿羊、人工等哪一樣不要錢, 還都不便宜。”

這就如同江南的茶園、桑田生意, 人家小門小戶地做本錢也小。但是禎娘這樣的人來做那就是一門重本錢的生意,倒是買草場該是拿了地圖一塊一塊圈著買,禎娘可是打算將來把毛紡當作棉紡絲織一樣來經營的,就該有這樣的規模。也不看人家棉田桑田是怎麼鋪開的, 動輒就是千頃萬頃的!

周世澤聽到這時候頭都大了, 但是心裡又佩服禎娘的胸襟。別人家的婦女也會做些生意,但想到這樣前景,有膽魄做下來簡直是鳳毛麟角。或者乾脆說就是聞所未聞,畢竟這樣的生意從前往後數也不多見,男子做的又有幾個?

只是禎娘這樣的胸襟也不是平白得來的,原來她自己親身經過珍珠生意的事兒眼界比起一般人不知開闊到了哪裡去。又常常看自家各類生意的流水,膽識和胸襟自然隨著眼界開闊。不然尋常女孩子常常經營的是幾錢幾兩的營生, 突然拿個千兒八百的讓她打理也是要頭大的。

周世澤想不到這些,只是佩服之後又想起另一樣:“這樣大的生意只怕十分繁忙,我原說過只怕你為了這些勞累,那時不準的!我讓人瞧著你,要是有個不好我就讓掌櫃的們自己去做,再不和你說。”

禎娘只得看著他嘆氣,不曉得是心裡感動好,還是哭笑不得好。在禎娘看來這世上哪有不累的,若不做這些自家也不會有更多尊榮。若是心裡沒得一個目的了,那倒是能舒舒服服懶懶散散,只是那樣不是一輩子渾渾噩噩了。

她也只得與周世澤解釋:“你這樣的在外做官就不說了,常常要去大營練兵,戰時還要打仗,這便是家裡家主。你若只是一個浪蕩子弟,自然家裡沒得這樣多的尊重。當家主母也是一樣,同樣是家裡當家娘子,一個什麼都不會做,另一個卻是聰明勤謹,把個家裡打理的妥妥當當,誰在家裡說話管用?”

禎娘本來的意思不過是自己也是一家主母就有自己的職責所在,若是為著偷懶舒服,只求清閒度日,大家就都別過日子了。但是周世澤全然和她不是想的一樣,只是乾脆利落道:“管他是個甚樣主母,反正你說話最管用我這個當家的都聽你的了!”

禎娘還待說什麼來轉圜,但她很快看見了周世澤眼裡一點子狡黠笑意他不過是裝的,他自然懂她要說的意思,本來就是胡攪蠻纏。於是再不解釋,只是故意板著臉道:“這是你現在看我樣樣都好說的渾話!若我真是個什麼都做不好的,將來你煩了厭了那就再容不下的!我還是好好做些主母的事兒,也好將來說起來沒得功勞還有苦勞。”

見禎娘這樣說周世澤也急了,趕忙就要賭咒發誓,不然他還能叫她見著他二十年後的樣子麼。只是他的眼神也好也可能是禎娘故意的。他同樣看見了禎娘眼睛裡的一點點笑意,這姑娘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一時兩個人面面相覷話說他早知道了,明明是兩個骨子裡相像的人,還不知道對方如何?總是騙不過去,互相也知道心意。相視而笑,這件事就再也不提了。

之後幾日是周世澤最後一點婚假了,這時候兩人倒是不出去耍了,只在家相依靠,一起做些極尋常的事兒讀書寫字、練武、吃飯,晚間打些花牌。

另有周世澤不會圍棋,卻下的好象棋,於是兩個人還常常在漢河楚界上廝殺一番。周世澤棋風自然大開大合,鋒銳無比,禎娘則是心思縝密,後手無數,一時倒是難分軒輊。

這一日兩人又是擺開了棋局,正待對局只見外頭有個丫頭進來說外頭是一個慣常來家的夥計上門,這人前些日子禎娘也是見過的。禎娘心裡忖度是生意上的事兒,當是毛紡織的生意這就有些譜兒了,便收拾了棋局,叫人進來說話。

只是這事兒卻是出了禎娘的意料了,並不是毛紡織的事兒。那夥計只說:“絨線鋪子裡有三個湖州客人,在鋪子裡坐著了。有許多上等細貨好絲要科兌與管事,只要一百五十兩銀子押合同,約五月中找完銀子。管事使來與東家知會一聲。”

禎娘想了想便明白了道理,按說這些事情她家原經營當鋪的應該更知道一些。就是一些客商不曉得路上出什麼變故了,要就地賤賣一些。這樣生意急急忙忙要找合適主家可不容易,很多就進了當鋪。

至於一百五十兩銀子押合同,這便是下定錢的意思了,至於餘款只要五月時候給就行了這就是這些人沒得辦法了。不然平白無故可以晚些給錢?要知道這銀子是能生銀子的,離著五月這些時候,拿出這筆銀子就是放貸也能賺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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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裡放貸不過是個例子,禎娘和周世澤手上都沒得放貸的生意倒不是不準做,要知道放貸的生意也有合法的與不合法。在律例之內的利息是準的,之外的自然就是不合法的。雖然民間多的是了,但是官眷做這些容易被人抓小尾巴。總之有這些時日,這些銀子自可以做一輪生意,有些別的生髮了。

禎娘卻是問道:“我想平常你們東家是不會管這些事的,你們以前如何處置?怎麼如今倒來家裡問這些事了。”

一般商賈人家所有生意都該是各司其職,這樣額外的生意只要不是那樣家業大的不理會的,都是要和東家說一聲的。畢竟要動銀錢賬目,沒個聲息,以後有個不好,那可怎麼說呢。

那夥計看了一眼周世澤,然後才回道:“好讓夫人得知,這些事情原來都是夏掌櫃一力承擔的。只是之前夏掌櫃已經吩咐過了,原來是東家無暇理會這些事兒,如今既然是夫人當家,自然是按著規矩來。”

山西人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一個規矩了,想來因為周世澤的這一樣,之前夏來保也是費了好多神。如今禎娘來了,無論是為了恢復規矩,還是為了表明自己絕沒有同東家‘爭權’的意思,他都趕忙地把這個事情交出來了。

但禎娘卻不想接周家雖然家業還不到那樣家業大,但顧家有的。禎娘以後哪有那許多心神分在這些事上。況且這些年夏來保都是做的極好的話,那接著做也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這樣的事兒怕人家多心,以為自己是試探,還是要到時候親自與人家說,這時候只能接下來。於是道:“這也是你們不曉事了!原來既然是問夏掌櫃的這就還去問就是,教夏掌櫃打發便了,又來請我,實在少了對大掌櫃的尊重!”

又道:“我知道你們也是夾在中間,罷了,這一回我來批合同。下一次我與夏掌櫃說一聲,這些事兒還去尋他至於那幾個湖州客人,先讓掌櫃的與他們說話,說東家這幾日忙碌 ,稍待些罷。”

周世澤卻是奇怪了,問道:“你是個在這上頭用心的,當買賣要緊。只是批個合同,蓋章的功夫總有。這幾日也不忙碌,怎麼這樣說話?難道這裡頭還有玄機?不怕客人怪罪?”

這時候人小夥計已經去了,禎娘便教道:“比不做這些生意哪裡曉得行情,管事的可比你清楚!這些絲線的行情便是行市遲,貨物沒處發兌,不然怎會上門脫與家裡。若我這邊上趕著,人就張致起來了。越是這種時候貨物越難出手,就是有收貨的人家,難保比家裡咬的還狠,也不怕他不來再來尋家裡鋪子。”

周世澤這時候重新把之前收拾起來的棋子擺起來,只拿了一個‘卒’在哪裡敲打。把個眉毛揚了起來,大聲笑道:“原來人家說商場如戰場,卻不想這些小處還有這樣的機巧,這也要鬥心思!”

禎娘指了指棋盤,讓周世澤先走,然後道:“你也知道商場如戰場?你們平常也看兵書的,譬如下棋時候用些其中所得,但更多的還是在戰場上使用。卻不想到生意人也看兵書,之前那一招正是‘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呢!”

周世澤仔細想了想,果然是的,一時又是大笑。禎娘看他眉目舒朗,自己也不自覺高興起來。於是兩人約定日後一定一起看些兵書這大概也是兩人為數不多能夠一起研習的書籍了。

至於禎娘曾想的‘賭書消得潑茶香’是不能夠了,就是兵書周世澤只怕也不如她純熟。禎娘真是能夠背來的,至於周世澤人家重的是使用,至於倒背如流是絕沒有的,也用不著。

但是禎娘這時候也不覺得如何遺憾,原來時間姻緣就是這樣了。一開始的百般以為和準備都是無用的,真到那個時候有了自己的姻緣才曉得會是什麼樣子既有可能照著你想的模子來卻是差了,也有與自己想的南轅北轍卻是好的。

之後這幾日周家並無大事,也不過就是那幾個個湖州客人的絲線到底歸了周家絨線鋪子,比之前的價兒還低了半成。只是即使這樣也比進當鋪要強,最後走的時候人家還千恩萬謝。

於是周世澤與禎娘兩個又得了悠閒日子,直到周世澤要往大營去的前一晚禎娘才著急起來原來是要與周世澤打理行囊這些,禎娘自己原來不知道這些,後頭也跟著顧周氏學了。又有文媽媽指點,本來不該是這樣手忙腳亂的。

但世上哪有那許多按理說呢,之前幾日就準備起來了,但臨了臨了,禎娘依舊覺得萬事都不完備。心想這些東西準備出來到底是為了周世澤,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的。自己準備的再好,看著好花好葉,周世澤日常用著不合那也休了。

於是便在前一日晚上拖了周世澤的手,把個準備的行囊都開啟與周世澤來看,問他這樣好不好,那樣行不行。周世澤只見平常禎娘似乎沒有什麼做不好的,只能說是太好了,就像個九天仙女,只是什麼時候下凡塵呢!

這時候一個新婚妻子,第一回給丈夫準備行囊,竟然手足無措,自己不信自己起來。周世澤看她樣子反而覺得滿心歡喜,心裡暖融融的。便隨她拖住手,一樣樣零碎看過去,沒得一點不耐煩。

其中他也指點她幾句:“這紅蘿炭就不要帶了,營裡又用不著手爐,就連熏籠都不用,都是燒一盆火算數。要這好木炭?只用上等的黑木炭,我自帶了去人家就該豔羨我了。這也可多裝些,你也不知,那些人每回都蹭我的炭使,若是只帶我使的分量只怕不夠!”

禎娘一面吩咐丫頭立刻去多多取些炭來,一面也有些好笑:“蹭你的炭使?這是為什麼。九邊軍戶,衛所的營生,總不至於用些炭火都沒有罷。”

那些底層小兵也不會向周世澤這樣的千戶官要炭使,而且那樣就是怎樣也帶不夠的了若是與周世澤一般的武官,禎娘實在想不到會有炭火都用不上的周世澤之前也與禎娘算過衛所的賬了,至少殷實是能夠的。

然而周世澤卻是搖頭道:“你那裡曉得衛所的營生是怎樣,做到千戶就算是出頭了,不要說在九邊,就是在地方也至少混到個地主老財。百戶就不成了,就是九邊也只是比地方強上一線,很多地方也很儉省那些銀子也是要養一大家子和親兵。”

不過這些都不壞,至少靠著這個世襲武官的位置,不論是從朝廷也好,商會也罷,都有銀子好拿,吃穿生活是不愁的。但是有些不在軍營裡的才難熬一個武官位置只讓一人繼承,其餘的兄弟可怎麼算。特別是百戶人家,並沒有多少餘財,兄弟再多的話,差不多就是淨身出戶了。

不說這一樣,周世澤倒是看到一些自己都不認得的物事,便指著一對毛絨絨的小小皮子問道:“這難道是護膝不成,我平常不用這些東西的,累贅的很,演武場上練兵不方便,戴不住。”

禎娘卻道:“冬日裡關節冷,最容易寒氣入侵,好易得受傷,你且受用。這個是金絲猴的皮毛,我原也只有兩張這樣的皮子。前幾日翻箱籠收拾出來的,幸而這個不要多大手工,趕得及與你做出來金絲猴的皮毛最是輕薄又暖和,沒得別的累贅,你只繫緊了,再不耽擱的。”

周世澤哪裡曉得這些皮子的門道,反正他是個天冷了有人準備衣裳,肚子餓了有人準備吃食的。這時候聽禎娘這樣說立刻就笑道:“我這一回就帶上,只怕到時候有同僚看了,嫌棄我講究起來!”

都是些年輕武人,很多時候不甚講究,特別是在那等離家的大營裡。若是誰過得太精細了,只怕還要惹得人說呢這正是與底下小兵拉開了。按著從古至今的說法不該與麾下士兵一樣一樣的才好麼。

不過說起來這又有什麼人做得到,本來就是家裡不一樣。。譬如這炭火,明明家裡足足的,難道就為了與士兵同甘共苦,倒是特地受起凍來,那可別是一個傻子!周世澤心裡想那些人,只覺得萬里挑一個該是心懷士兵愛兵如子,至於其他都是圖著虛名,忒虛偽!

禎娘自然知道周世澤的心思,才不把這一句話當作是他真的不喜況且就是真的不喜又如何,總歸這東西禎娘打定主意讓他用上了,只收拾在了隨身的小箱子裡。

禎娘還給他準備了好幾雙靴子,這個倒是沒有圖著金貴,全是是按著實用來著。禎娘拿了又輕又軟的皮子做面子,裡子則是千層底一般,真個暖和舒適。做靴子費工,這自然不是這些日子趕製出來的,全是在家的時候做的。

那時候沒得多少周家親戚的針線要做,別的也有繡娘和丫頭趕工,禎娘便得了周世澤的尺寸多多地給他做鞋。至於衣裳倒是做的少些,她想著的是當初相處的時候聽他隨口提了一耳朵,他們在大營裡練兵時候最是費鞋。

禎娘就在他耳邊悄悄道:“這些鞋子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原先說你們兄弟有腳差不多大的還會換著鞋穿,以後不準讓人穿我做的這些我再另外備了幾雙下頭人做的,把那些個與他們換!”

周世澤這時候聽到這樣的用心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怕那起子人來搶他也是不願了,立刻道:“那是自然的,老婆做的鞋腳哪有隨意讓別個穿上了只是鞋子之類的少做些,聽說這個費力又費神。”

聽到這裡禎娘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耳垂也紅了起來,越發小聲道:“這鞋子也不全是我做,那千層底的納法,還有緝鞋頭,要用錐子下大力氣,我力氣不夠做不來的。勉強做了一回手上傷了不算,做出來也不成樣子。因此是別個替我做的這個但是其他一針一線就全是我做的,所以還是算我做的吧?”

說到最後禎娘自己也不能確定了,反而問周世澤。周世澤覺得又憐又愛:“自然算是你做的,你既然用了心那就是你做的!那費工夫的事兒可別再試了,聽說你還要拿錐子我便覺得心裡顫的慌,倒是比個我自己使了兵器上戰場還要後怕!要是手上一個歪斜,可不就扎著你自己了!”

然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或者等到我從大營裡回來你再做鞋,到時候我與你做這些要力氣的活兒,這也就沒得旁人的工在裡頭。”

禎娘自己都不曉得為什麼一下心裡格外快樂起來,倒好似心裡住了一隻小鳥。便眨著眼睛與周世澤道:“做鞋子你哪裡知道該怎麼做,雖說是力氣活兒,但也是要手藝的,你且罷了,別費這個神。”

周世澤覺著禎娘剛才眨了一下眼睛像是眨在了他心裡,不然平平常常的,怎麼立時就心裡跳的那樣快。也不管這時候旁邊有沒有丫鬟這些人,只一把抱住禎娘就去親她眼睛,慌的禎娘一下把眼睛閉上。

周世澤嘴上微微起著一點皮,這會兒蹭到禎娘眼皮上,禎娘覺得癢癢的,便要去躲。周世澤哪裡讓,一下抱過她,跨過滿地開啟的箱子,這就往內室去。兩人和衣倒在了暖炕上,這時候丫頭們都知趣,躲了出去。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周世澤與禎娘兩個相擁著耳鬢廝磨。

好歹還念這沒收拾完,禎娘一力抵抗來著,周世澤便似個大貓一樣,了無生趣一般一邊歪著去了禎娘坐起身來整理衣裳,便見周世澤歪在一個大迎枕上側著身子,手上把玩一個穗子,正是禎娘心口一個荷包上綴的。

正覺得有些好笑,只覺得這就是像是自己在家養的白雪總愛撥弄穗兒、流蘇一般。然後就聽周世澤聲音低低道:“也無所謂會不會,到時候你教我就是了。”

禎娘開頭還不知他說的是什麼,片刻才應過來指的是之前說的做鞋子。心裡忽然一陣柔軟,只點點頭道:“那便過一陣子罷,那時候我給你做鞋子再不讓被人插手了。”

這邊廂周世澤還沒出門,兩人就說起了下次回家一起做什麼倒讓人有了不一樣的感觸預約以後一起做一樣事兒,便是這樣如膠似漆能夠永永久久一般,等待也變得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