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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王朝更迭之魔念

“我落得今天的下場都是你害的, 如果不是因為生你,我怎麼可能被陳摶囚禁, 你和柴榮一樣,都是我的災星。”

商怡敏語調生冷, 所說的話分明經過冷靜思考,猶如一場無情的風暴掃滅了商榮對母愛的希冀。他像個突然傾家蕩產的人?j惶呆怔,深恨此情此景不是幻覺。

趙霽也飽受打擊,雖說痛不到商榮那樣的程度,悲怒卻大大超過他,失聲怨道:“商太師叔,大人的恩怨怎麼能怪到孩子頭上呢?商榮那麼敬愛孝順您, 把您當成他的精神支柱, 為了替您報仇險些喪命!您說您只是利用他,難道以前那些親熱態度全是裝出來的?”

“沒錯!”

商怡敏斬釘截鐵肯定,慍怒使她看上去更像一條吐芯的蛇。

“我厭惡柴榮,懷這小子的時候就覺得噁心, 後來柴榮殺我親人, 我便決定等他出生就掐死他!結果他命大,借陳摶的勢活下來,卻害我遭了大罪。在峨眉山坐牢的那十幾年,我每一回想起生產的情景就怒火中燒,後悔沒早一點打掉他,更後悔懷上他!”

趙霽氣得說不出話,他領教過迫害繼子的後媽, 卻是頭一回見識憎恨骨肉的親孃,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隔岸觀火的看客永遠體會不到設身處地者的糟糕感受。

商榮被母親的咒怨扎得體無完膚,劇痛超越極限後人便麻木了,思維也像被樹枝切割過的陽光,散碎微茫,渾渾噩噩飄出牙關。

“您最後悔的,應該是和郭榮假戲真做,對吧?僅僅為報復一個不愛您的男人就糊里糊塗賠上所有,我想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您一定不會這麼做。”

這些剖析出乎商怡敏意料,不過,是諷刺還是埋怨都不重要了,生死存亡之際,她不介意與這個孽障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嗤笑道:“你的這份冷靜倒和柴榮如出一轍,他也從不在感情問題上下功夫,有了就享受,失去也無所謂,說白了就是冷酷自私。打小我就瞧不起他,他本身也沒有任何地方比得過我,可就是這樣一個庸俗低劣的男人卻給了我畢生未有的恥辱,當年真該一早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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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霽怒道:“你有什麼資格批評郭太師叔冷酷自私,連親生兒子都利用,你才是地地道道的冷酷自私!”

他原本很喜歡這位太師叔,就算沒有商榮這層關係,商怡敏也是他感激親近的長輩。此時看到她的瘋惡嘴臉,過去的觀念整體崩塌,不由得心生懊悔,懊悔當初不該偷偷助她修煉毒功,不該將這頭母狼放出牢籠。

指責甫一出口,火舌迎面撲來,他趕忙著地一滾躲過襲擊,驚見商怡敏扣住了商榮的喉嚨。

蠱獸成形後力量會增長數倍,所以商怡敏中毒雖深,功力卻沒受太大影響,但是能如此輕易制住商榮,主要原因是後者根本無意反抗。他還處在心靈劇創的麻痺中,而且產生了自暴自棄的念頭想看看母親究竟能惡毒到什麼地步。

趙霽驚惶:“你想幹什麼!”

“拿他的命換我的命。”

說出這駭人答案時商怡敏仍保持四平八穩的冷靜,顯然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計劃。

一片暗雲飛來,天上的神明似乎也不忍再看這慘無人倫的情節,提前為悲劇拉上幕布。

趙霽若痴若傻問:“你說什麼?”,隔了片刻,確定自己沒聽錯,激憤怒吼:“你說什麼!?”

再大的聲響也叫不醒喪心病狂的女人,商怡敏盯著商榮,血紅的雙眼放射出比以前更凌厲的精茫。

“赤雲答應為我換身體,只要我運功將毒氣逼到脖子以下,透過換頭術就能得救,前提是替換的身體必須與我有血緣關係,只有你符合條件。”

商榮木然無聲,他從母親臉上看到動物求生的本能,此外找不到一絲人類的感情,又聽她說:“我生你時遭了大罪,又因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你的命是我給的,現在要回來不過分吧?既然你肯不惜性命的為我報仇,也該心甘情願替我去死。”

這些話是臨時出現在商怡敏腦子裡的,殘存的良心猶在掙扎,迫使她為自己尋找正當理由。她知道自己目前的行為與禽獸無異,卻放不下諸多不甘,錯誤的根源並不在她,憑什麼讓她獨自承受悽慘下場?她還沒看到仇人落魄,還沒吐出胸中的怨氣,她想活下去!

趙霽快瘋了,不假思索撲上來救人,兩股炎氣在空中撞擊,砌出三丈高的火牆,青青草地燒出一條火線,向左右長長蔓延。

他做為內力較弱的一方倒飛出去,撞裂一株大樹,掙扎著爬起吶喊。

“商太師叔你被赤雲老賊騙了!他只是在利用你!奪取‘玄冥功’和‘熾天訣’是他多年來的願望,你把商榮交給他,自己也會有危險!”

商怡敏說:“我知道赤雲靠不住,等他提供會換頭術的大夫以後我就殺了他,另找可靠的人替我安排治療。”

趙霽三屍暴跳:“那換頭術根本不看血緣,莫松以前為上官遙換過好幾次,都是用陌生人的身體!”

他如果先說這句話,商怡敏或許會懷疑,由於錯過闢謊時機,反而被當做撒謊的人罵斥:“這是我和商榮之間的事,你沒資格插嘴!”

商怡敏再次瞪視商榮,沉聲道:“你可以盡情恨我,但你的命我要定了!”

她做好準備接受怨懟,不料僵木的少年忽然翹起嘴角,慘淡、淒涼地笑了。

“我不恨你,只恨自己命不好。”

商榮試著分析商怡敏的話,發現她的理論是對的,他是她厄運的起點,這十九年的生命都在為她的不幸做鋪墊,他身上帶著妨母的原罪,註定不能與母親共存。

“你要我的命就拿去吧,如果真能得救,往後別再害人了,好好過下半輩子,把以前失去的都補回來。”

憐憫心升起時,痛苦似乎減弱了,商榮慶幸自己終於徹底戰勝了我執,甘願捨去性命,讓上一代的仇怨到此為止。

殺身成仁的選擇嚇壞趙霽,以為商榮受不了打擊,意欲輕生,跌足叫嚷:“商榮你別傻了!她都不把你當兒子,你幹嘛為她送死?你就不想想我嗎?你死了我怎麼辦!”

商榮疲憊地看向他,露出令人心碎的苦笑。

“這就是我的命呀,誰讓我一出生就是個錯誤呢?你以前說人的命生來註定,不能改變,我還跟你爭論,如今看來你是對的。我要是早死幾年,江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腥風血雨,只怪我太要強,老想與命運抗爭,才會造成越來越多的仇恨……”

“你住口!”

趙霽厲聲喝止,心慌意亂中想不出話來反駁,流著淚向商怡敏跪倒。

“商太師叔,當年我身中蛇毒,吃了紀天久的肝臟得到避毒功力,從此百毒不侵,您現在挖出我的肝臟吃掉或許能解您身上的毒,求您別傷害商榮。”

商榮愕然,生怕商怡敏受其提示,真對趙霽下毒手,急忙嗔斥:“趙霽你瘋了,別胡說八道!”

趙霽鐵了心保護他,毅然決然道:“我現在不管什麼命運,只知道你死了我絕計活不了。你比我堅強又比我有用,沒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就讓我替你去死吧。”

說罷拔出佩劍雙手呈上:“商太師叔你動手吧。”

商榮登時驚懼,九幽真氣湧出體表,試圖逼退母親。商怡敏敏捷閃避,一把拽住趙霽,劍刃抵住他的喉頭,商榮變色大吼:“娘!別殺他!”

商怡敏旁若無聞,冷聲問趙霽:“你真願意把肝臟給我?”

趙霽鎮定道:“只要你發誓不加害商榮,我情願任你宰割。”

“他對你有那麼好,值得你為他去死?”

“他捨命保護我過無數次,沒有人比他更愛我。”

過往的歡樂時光宛若春風蹁躚,抹平十丈紅塵裡的陰冷灰暗,趙霽望著商榮微笑,那人像豐沛的泉水灌溉了他的生命,唯有用所有的溫柔來回饋。

商榮被懼意擊垮了,向母親跪地求饒:“娘,我這就跟您去找赤雲,您要什麼我都給,求您放過趙霽!”

他倆爭著為彼此犧牲,聲淚俱下的場面觸動了商怡敏的隱疾,她也曾奮不顧身地愛過啊,假如當年藍奉蝶能付出這兩個孩子十分之一的情義,故事必定是另一番模樣。財富、名利、絕世武功,都唾手可得,可是才能不能滿足願望,真心不能換取真情,她缺的,真的就是那麼一點天付良緣的運氣。

凝神時分,腦後風生,她拎起趙霽向左側避閃,一隻巨型回力標掠過二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朝左前方劃出弧形,繼續追襲而來。

商怡敏揮掌擊落回形標,一個手持異形大刀的紫衣少婦已攻到身後,刀出如電直劈她的側腰。

商怡敏出劍格擋,一口氣斬斷敵人的兵器,趙霽趁機掙脫控制,跳向相反方向。商怡敏發怒,左掌揮出大片火雲,將他和少婦籠在中間,少婦手裡的半截斷刀啪地變形成三尺長寬的菱形盾牌,擋住火焰退到五丈地外,髮髻鬆脫,金釵玉笄一一掉落。

“苗小姐!”

商榮驚呼著奔向苗素,趙霽已先一步竄到她身邊,看到她鼓起的肚子,都明白她是個即將臨盆的孕婦,一出差池就要一屍兩命。

苗素和他們緣分實在不淺,武林盟早有意向協助周軍抗遼,唐辛夷離開嶗山不久就來到幽薊之地。苗素擔心他受人算計,從隴中趕來會合。那日她被宇文淵挾持,苗景只顧搭救藍奉蝶,對女兒棄之不顧,事後愧悔內疚,百般設法補過。見苗素要去北地找女婿,定要貼身陪護,父女半道上遇見前來尋父的苗秀,一家三口都來到邊境,七天前與唐辛夷見了面。

這時苗素懷孕已有十個半月,早過了產期,胎兒卻仍賴在肚子裡不出來,大夫看後說她懷得是雙胞胎,生產期可能比普通孕婦晚一些,讓她再耐心等等。

苗素受藍奉蝶感化,不再和父親起衝突,實際上也徹底對他灰了心,平日見之生嫌。今日一家人在五里外的村子休息,苗景命門人採買雞魚,張羅著給女兒燉補品,苗素煩厭,悄悄躲到樹林裡散心,信步走遠,在林子深處看到商榮趙霽被紅髮女妖挾持,連忙出手相救。

商榮知道母親會對苗素下殺手,高喊一聲:“快跑!”,上前拽住苗素右邊胳膊,趙霽默契地拽住另一只,協力架起苗素向後方逃去。

商怡敏飛身追趕,烈火好似隨行獵犬撕咬三人的足跡,苗素與商榮趙霽反向,清楚目睹女妖的獰惡姿態和樹木折毀、火焰流竄的悚怖景象,登時冷汗如瀑,慌急地從懷裡掏出幾個拇指粗細的小竹筒,拉動竹筒下的釦環,筒內的炮彈砰地直衝雲霄,炸開一朵巨大的七彩蓮花,十數裡外的人也能瞧見。

三人每逃出數百丈,苗素便施放一朵七色蓮,不久隨身帶的五隻炮筒消耗殆盡,救兵也終於趕來了。

首先截住商怡敏追殺的是郭榮如今的殿前司統領陶三春,這假漢子得郭榮撮合與許昌知府家的公子鄭恩喜結連理,婚後小兩口琴瑟和諧十分恩愛,陶三春對這門婚事非常滿意,為報答郭榮這個大媒人,便接受留任,充當他的隨身護衛。

她一露面,意味著郭榮來了,陳摶和藍奉蝶正在周營,自然不會落下。喧譁聲由遠及近,林間衝出數百名禁軍侍衛,郭榮提劍在前,滿臉焦急地向商榮呼叫:“榮兒,你沒事吧!”

他唯恐兒子有失,恨不得一步跨完剩餘的四五十丈距離。在他的東南側,另一位心急如焚的父親也在高喊:“素素!你在哪兒啊!”

郭榮見苗景現身,暗中直呼“晦氣”,此刻藍奉蝶就在現場,但願那花痴漢別再出洋相。

商怡敏已聽到郭榮的聲音,躲過陶三春的重拳退出數丈搜尋仇人。陶三春奉命保護商榮,見狀也退到商榮身旁,讓他們速速離開。

郭榮趕來抓住商榮,看明無恙後戒備地盯著遠處的紅髮女人發問。

“那是什麼怪物?”

商榮心臟狠狠抽痛,用力甩開他。

趙霽又怙惴又難過,低聲道:“陛下,她就是商太師叔呀。”

郭榮宛若雷擊,腳跟發軟,微微搖晃一下,怵目驚心遙望前方,只見視野裡飄入一片夜色,藍奉蝶越過他們,毫不猶疑地走向商怡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