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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山中歲月之秘密

那茅屋比想象中更破舊, 門窗殘漏,四壁透風, 屋頂上的茅草所剩無幾,屋內的亂草深及膝蓋, 趙霽站在這破房子跟前,好像面對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只有焦慮愁苦,哪敢奢望它的庇護。

陳摶吩咐謝淵亭和王繼恩助他們修繕,先下山買來一堆新茅草,砍了些竹樹為屋子加固,再調製泥漿裱糊牆面, 剷除屋內雜草, 夯實地面……練武之人幹這些粗笨活不覺費力,但商榮不肯讓趙霽閒著,命令他除草,和泥, 敷牆, 搬東西,擦桌椅,從早到晚車軲轆般轉個不停,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氣?等屋子收拾停當,他已累成死狗,髒成臭猴,癱在地上不能動了。

商榮過去踹他一腳, 扔給他一身乾淨衣服,命令他去洗澡。

趙霽知道憑自己此刻裹滿汗泥的模樣休想進屋去睡,掙命似的爬到澡盆前,裡面的水是商榮洗剩下的,再兌了些清水,積滿大半盆。

趙霽想先拿水瓢衝一衝身上的泥灰,奈何手臂痠痛沉重,舀水時一頭栽進澡盆,到了盆裡又如同網縛的魚,雙腿掛在盆邊亂踢,上身卻動彈不得,窒息下大口大口嗆水,這澡盆眼看要成葬身之地。

商榮趕來,握住他的後頸,將這條幾乎溺斃的鹹魚拎起來,趙霽脫離水面仍保持求生本能,把他當做浮木緊抱,滿身泥土沾水成漿,不分彼此地糊到商榮身上。

“臭小子,你又來!”

商榮暴躁地甩開他,見盆裡的水已經渾濁,不能用來沖洗身體,氣得跺腳大罵。

趙霽嗆了水,鼻腔喉管像扎滿小刺,疼得涕淚齊下,坐在地上使勁咳嗽,根本沒功夫還嘴,想到今日所受的勞苦實屬生平所未有,嬌養少爺一朝淪為苦力,正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不由得哇哇大哭。

商榮順手推推他的腦門,不料沾到滿手泥,趕緊扯了片樹葉擦拭,瞬間生出豆腐擋刀,招架不住的困頓感,憋怒怨斥:“大江大浪都淹不死你,到了澡盆裡卻溺水,你是不是存心給我找事!?”

趙霽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苦:“我累得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別說澡盆,放臉盆裡都能淹死。”

商榮看他手腳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白天幹活兒時弄傷的,想起師父“循序漸進”地叮嚀,後悔不該這麼狠狠地使喚他,扯出這堆爛攤子,到頭來遭殃的還是自個兒,便說:“你先起來,跟我去附近溫泉洗洗乾淨,我拿藥酒給你擦上就不疼了。”

趙霽的雙腿像長在地上的蘿蔔,拔不出來,就是拿鞭子抽他也走不動,相比髒,商榮情願忍受麻煩,自作自受地背起這個廢物徒弟去洗澡。

峨眉山上溫泉眾多,離茅屋一箭地就有一處露天泉眼,熱水有去痛功效,溫泉本身又對跌打損傷有好處,趙霽在水裡泡了一會兒,感覺痠痛漸漸退去,舒舒服服吐出鬱氣,哭得皺巴巴的臉也像過水的布巾伸展開,恢復嬉皮笑臉的本相。

他哭的時候商榮心煩,賊兮兮偷笑時也討不來喜,很快挨了一撥水花。

誰知趙霽隨手潑還給他,還一連潑了四五下,見商榮雙目圓瞪,揮拳撲來,忙做無辜狀:“我還以為你跟我鬧著玩呢。”

“誰跟你鬧著玩?我現在是你師父,你得放尊重了,別跟以前一樣好了傷疤忘了疼。”

商榮拿出尊長的派頭教訓他,覺得這師父的頭銜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吵架時更能立於不敗之地了。

趙霽天生具備識時務者的資質,身在屋簷下,主動把頭低,明白現下最要緊的是誆著商榮教自己武功,該做小伏低時絕不含糊,堆笑湊過去問:“那師父準備什麼時候教徒兒武功?”

商榮昂起頭,眼簾半垂,輕蔑地望著他:“讓你打打雜就半死不活,真正的修行可比這個累多了,勸你趁早放棄吧,別回頭又跑去跟師父告狀,說我虐待你。”

趙霽忙指天發誓:“我下定決心才來峨眉山的,絕不半途而廢,你既做了我的師父,就該盡心盡力教我武功,不能推三阻四。”

商榮最不耐激將,用力推開他湊到眼前的腦袋:“武功我會教你的,可是在這之前你得學會幾件事。”

“什麼事?”

“砍柴、挑水、灑掃、生火、烹飪、漿洗、縫紉、磨刀、採藥摘菜、整修屋子。”

商榮說一件,趙霽便頭大一分,見他數遍十指仍意猶未盡,急忙握住他的雙手,阻止他再新增事項。

“這麼多差事都讓我一個人幹?你真打算把我當成奴隸使喚?”

“笑話,以後就我們兩個人住,日常起居都得自理,你還以為能像過去那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些還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你先想辦法讓自己在這深山老林裡活下去再考慮其他吧。”

商榮教起徒弟來有板有眼,趙霽第二天就被迫去與那新砌的爐灶作伴,他初次生火,技巧一概不會,像蹩腳的奶媽把柴火一把一把喂進灶口,那爐灶也很嫌棄他,不是麻木不仁就是狂噴濃煙,他忙活半天,只把自己燻得比張飛牛肉還黑,爐子裡沒起色,他的七竅先噴出火來,可惜找不到發作理由。

早上商榮劈完柴火又進山打獵挖筍,他做師父的都親力親為,徒弟還能幹坐著吃白飯?趙霽要學武,先得盡徒弟本分,撿起摔打過無數次的燒火棍,繼續與那無法無天的爐灶做戰,後經高人相助,成功馴服了它。

“趙師侄,生活雜事我都會,你以後有不懂的地方來問我好了。”

王繼恩一邊勉勵他一邊麻利切菜,旁邊的鐵鍋咕嘟嘟哼著小曲,白白的稻穀正慢慢化身豐盈的米飯,散發出誘人的清甜,這陌生的香味歸功於王繼恩事先放進鍋裡的幾段嫩竹,趙霽真心佩服他,能把一連串繁瑣的活計做得收放自如,行雲流水,這也算一門上乘的功夫啊。

王繼恩幫他料理完家務便匆匆上山,他前腳走,商榮後腳回來,看到桌上的飯菜就知道王繼恩來過,問趙霽為什麼不留他吃飯。

趙霽說:“王師叔是偷偷溜出來的,午飯前必須趕回觀裡,我也不敢留他。”

商榮嗤笑:“段太師叔回來了,他老人家脾氣火爆,管我們管得很嚴,平時觀裡的炊事都是王師弟操持,今天他跑來幫你幹活,定會耽誤自己的差事,甘冒被罰的風險也要關心你,對你可真好啊。”

他嘴上刻薄,行動上卻是另一回事,解下綁在鋤頭上的獵物,叫趙霽吃過飯送一對山雞去觀裡孝敬長輩。趙霽昨晚軟磨硬泡跟他學了一招輕功口訣,正想找機會練練,方才王繼恩做飯時他在一旁偷嘴吃了個半飽,不急著吃午飯,提起獵物說:“王師叔剛走不久,我看看還能不能追上他。”

他照口訣御氣奔跑,真比前日上山時輕鬆不少,野兔撒歡似地跑出一里地,忽見王繼恩站在遠處的崖壁下,正要出聲呼喊,發現還有一人與他並立。

韓通師伯。

趙霽停下腳步的那一刻,韓通做了個驚人的動作,伸手卡住王繼恩脖子,似在責罰他。

趙霽腦子裡猛地敲響一記警鐘,撲倒在草叢裡,心想:“韓通要欺負王師叔,我露面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白白得罪他,先躲著探聽情況,回去跟商榮商量該怎麼辦。”

他匍匐靠近,附近的猴群嘰嘰喳喳地啼叫,將樹枝搖晃得沙沙作響,正好蓋住他的行跡,距離縮短到十丈時,已能聽清二人的對話,內容竟與他息息關係。

“前日我說要收那姓趙的小子為徒,你為何阻攔?敢壞我好事,是不是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二師兄說哪裡話,小弟還指望你照應,怎敢壞你好事?”

“那你為什麼跟師父說我不適合教那小子?”

“我看他年紀太小,大概服侍不好二師兄,說不定還會害你操心受累。”

“哼,你該不是在護著他吧?知道我心裡的主意,捨不得讓他伺候我。”

“我與他萍水相逢,又沒多少情分,幹嘛護著他,真是怕他拖累二師兄,再說二師兄身邊也不缺使喚的人呀,還是,二師兄覺得小弟平日服侍得不夠周到?”

“嘿嘿,那我此刻憋了一肚子氣,你還不來幫我降降火?”

……………………

那韓通起初語氣獰厲,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王繼恩不敢說半句頂撞的話,一直柔聲下氣逢迎,語氣近乎獻媚。趙霽越聽越不對勁,心底漫開猜疑,接下來難以置信的事竟真的發生了。只見韓通將王繼恩按在石壁上,撩起他的小衣,彷彿發情的惡犬,把那文弱少年當成了洩欲物件。

趙霽又像當日遭遇飛頭煞一般心膽欲裂,爬在草叢裡大氣不敢透,他年紀雖小,賴生活環境所賜,見識比一般人多,早聽說益州城裡的達官貴人有豢養孌童的嗜好,這韓通想是與那些人臭味相投,把自己的師弟當做嬖寵玩弄。

這下,他總算明白王繼恩為何告誡自己別接近韓通了,照此情形看,前日這歹人是看上了他,想借收徒將他納為玩物,堂堂名門正派居然有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莫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眼下那禽獸正在坡下肆虐,不堪入耳的淫、糜喘息夾雜著王繼恩屈辱隱忍的呻、吟,趙霽彷彿被擺在油鍋上煎熬,揪緊手邊的野草,任長滿鋸齒的葉片割破手心,憾恨那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否則定要用它砍下韓通的狗頭。

不,即使真有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劍,在他手裡也與野草無異,他救不了王繼恩,不能幫他減輕一分一毫的痛苦。

對秉性善良的人來說,見義不能為,見死不能救,比刀劍更傷心,此刻王繼恩所受的屈辱似乎轉嫁到趙霽身上,他憤怒、怨恨、不甘,咬著牙,淚水鋪天蓋地湧出來。

韓通盡興摧殘許久,鬆開遍體鱗傷的受害者揚長而去。

王繼恩沒骨泥鰍似的蜷縮著躺了好一陣,支著手臂奮力爬起,他已習慣這種蹂、躪,相比之下今天還算輕的,做為一個生來不幸的苦命人,早就遍嘗人世艱辛,鍛鍊出含垢忍辱的生存本能,他不覺得恥辱,不覺得痛苦……至少現在不。

當他理罷青絲,用衣衫遮住淤青的身體,一瘸一拐走上山徑時,趙霽從草叢裡顫巍巍鑽出來,撐著紅腫的淚眼,又悲又怨地望著他。

王繼恩耳邊滾過炸雷,轟鳴聲中踉蹌跪地,趙霽忙跑來攙扶,種種跡象顯示,他已經目睹了一切,王繼恩猶如在峨眉峰頂縱身一躍,心摔得粉碎,頭暈目眩躲避他的注視。

“趙師侄,你……”

趙霽也不管他有多難堪,自顧自地抒發義憤。

“王師叔,我剛剛看見韓師伯欺負你,他一直這麼混賬嗎?太師父難道不管?”

密林無人,王繼恩仍下意識捂住他的嘴,虛弱哀求:“趙師侄快別嚷,這事不僅師父和段太師叔不知道,同門的師兄弟們也都不知情,我求你千萬別對人說,否則玄真派再無我立錐之地。”

趙霽掰開他的手指,高聲問:“為什麼?”

他只知道壞人做賊心虛,不曉得受害方也會無地自容,王繼恩不指望這少爺出身的師侄理解自己的苦衷,卻又不得不解釋一番,含淚低訴道:“二師兄這邪癖由來已久,我來峨眉山的第三年就被其姦汙。他擅於辭令,得師門喜愛,武功又比我高得多,根本不容我反抗。我若告知師父,他老人家自會為我做主,可那樣一來,本門上下都會知道我受人淫辱,叫我今後如何自處?”

趙霽果然不解:“知道又怎樣?眾位師叔伯只會責罵韓通,難道還會反過來怪你不成?”

王繼恩苦笑:“他們當然不會怪我,只會憐憫同情,頂多再添一兩聲嘲笑,可是人活臉樹活皮,我命運不濟,已活得夠低微了,不想再揹負人盡皆知的恥辱,你還小,又一直享福享慣了,怎麼會明白這些呢。”

趙霽還欲辯解,又被他輕輕捂住嘴。

“趙師侄,王師叔待你好不好?”

他眼神溫柔似水,但滴在傷口上仍是刺人,趙霽哽咽道:“整個玄真派就你對我最親切,所以看你受欺負我才這麼難過。”

王繼恩又悲又喜,扯住袖口替他拭淚,柔聲央求:“那你答應我,絕不將此事告訴旁人,連你師父也不許說。”

“那韓通再欺負你怎麼辦?”

“……目前只能忍耐,等我武功超過他的那一天,他自然不敢再侵犯我了。”

趙霽與他同仇敵愾,信誓旦旦說:“我也要好好練功,王師叔,你等我三年,三年以後我一定打敗韓通,讓他發誓再不動你一根手指。”

他一派天真義氣,卻勝過任何安慰,王繼恩破涕為笑,細心地幫他清理臉上髮間的草葉泥屑,慶幸而驚奇地發現自己孤?j了那麼久,遍尋不得的依託感,竟在這孩子身上找到了。

趙霽回到茅屋,商榮已吃過飯,仍像住在神農莊時那樣給他留了一碗米飯一盤菜。趙霽坐下吃飯,沉默和尚未消腫的雙眼挑起商榮注意,坐到桌邊審問他。

趙霽謊稱路上摔了跟頭,忍不住疼,大哭了一場,商榮哈哈大笑:“瞧你這點出息,還說要當大俠,我看大蝦都比你勇敢,人家下油鍋都不帶眨眼睛的。”

“你見過會眨眼睛的蝦嗎?我只見過專愛咬人的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臭小子,又想捱揍!”

商榮巴掌已挨到趙霽面龐,卻不見他躲避,反學魚蝦瞪大眼睛,黑漆漆的瞳孔裡精光四射,映出無比堅定的決心。

“師父,徒兒保證在十日內學會你昨晚交代的十項技能,你也要答應徒兒,到時馬上教我武功。”

趙霽說完埋頭吃飯,商榮奇了怪,認真問他:“你到底怎麼了?這麼嚴肅可不像你啊。”

趙霽扒了兩口飯,忽想韓通如此淫猥,只怕對商榮也心懷邪念,不知有沒有欺辱過他,忍不住小心試探:“你在玄真派呆了這麼久,可曾受過欺負?”

商榮先愣後笑:“你看我像是會受欺負的人嗎?我在同門中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連大師兄都不敢惹我。”

趙霽也覺得眼前這人的性情與王繼恩有天壤之別,他若當真命格屬水,也是一鍋沸騰的開水,挨一挨掉層皮,可即便是這樣,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總要提防那個畜生。

“今後誰要是欺負你,千萬別瞞我,我一定幫你打死他。”

他真心實意的表白被商榮當成笑談,冷嗤道:“能欺負我的人也一定能加倍欺負你,師父把你交給我,我自會遵照他的指示認真教你武功,你用不著拍馬屁糊弄我。”

趙霽頓下碗筷大聲說:“我沒拍馬屁,你現在信不過我不要緊,日後我會好好證明給你看!”

他鬧不清自己為何激動,只是設想今天受辱的人換成商榮,怒氣就加倍膨脹,或許要強的人被欺凌,更能激發他的憤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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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榮見慣他的油嘴滑舌,乍一正經很不適應,但被人真心關懷總是件開心事,所以剛剛故作嚴厲地數落他“不準摔碗筷!”,又貌似淡然地問:“我熬了雞湯,你要喝嗎?”

他心口不一的壞毛病,趙霽直到很多年後才琢磨透徹。

山居幽寂,最宜讀書學藝,不用十日約期,商榮就將玄真派基礎的內功心法提前教給趙霽,告訴他砍柴,挑水這些粗活兒也是修煉的好方式,持之以恆用心練習,指日定能看到進步。

趙霽信念堅定,意志堅強,每日聞雞起舞,幹活兒練功,臨睡前運功吐納,修煉內息,如此勤奮不綴地苦練數月,真個身輕體健,耳聰目明,可與猿猴飛鳥賽跑,負重百斤以上也不覺疲累。那望而生畏的陡峭山路皆成陽關大道,上下飛馳渾如散步,一天三四個來回也很容易。

商榮看他基本功已小有規模,再教給他一套入門劍法,等他練到七八分火候,找了把鐵劍供其使用。這是趙霽人生中的第一把劍,他愛不釋手,摟在懷裡連劍鞘一起擦得鋥亮,恨不得立即有機會一試身手。

第二年初冬,機會來了。

十月末,峨眉山上細雪紛飛,銀裝素裹,初六這日商榮和趙霽下山採買糧食雜物,在山腳下遇到幾名獵戶,他們人手拎著一兩只成年死猴,其中一人肩扛長矛,矛尖上綁著一隻小猴子,那小猴大概剛滿月,體長不盈一尺,身上落滿雪花,抓住長矛不住口地尖聲哀嘶,想來那些死猴裡有它的生身父母。

趙霽喜歡猴子,至今對死掉的喜糖兒念念不忘,見著這只小猴子鞋底便粘在雪地上,目視它由遠及近,掠過身旁。

那小猴子似乎與他有緣,也拿兩個烏溜溜溼漉漉的眼珠瞪著他,脖子隨之轉動,依依地向著他哭號,趙霽讀懂其中的哀求,拔腿追上獵人。

“幾位大哥,請問你們為什麼打死這些猴子?”

峨眉山猴子多,也特別聰明,山民相信它們是山神的家奴,一般不會傷害,像這樣大規模的獵殺尤為罕見。

獵戶們正滿心躁鬱,有人動問,正好訴苦。

“我們奉了山下縣太爺的命令,七日內必須獵到一隻大馬猴,不然就得去衙門裡挨板子。”

商榮也跟了過來,問道:“那只大馬猴有什麼異處?縣令抓它作甚?”

他們久居深山,入冬以來已有一個多月沒去山下市鎮,不知道就在這一個月內,峨眉縣出了件百年不遇的凶事,一到夜裡,居民家的女兒便接連失蹤,隔天屍體就赤條條出現在附近山林裡,都系姦殺致死。

見過兇手的人說那是只一人高的大馬猴,飛簷走壁往來如電,必是成了精的妖怪。從第一次案發至今已死了十多個女孩子,全是待字閨中的黃花女,最大的也不過十六歲。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將女兒東掖西藏,送離家鄉,有的入夜後全家人不敢安眠,輪流守著家中女眷,生怕遭那妖猴劫持。

民怨沸騰,縣令也坐不穩他的太師椅,命令全縣獵戶協力追捕犯案的馬猴,七日內不能交差,一律用刑處罰。

獵人們擔驚受怕,沒日沒夜守在縣城附近的林子裡,見著體型稍大的猴子便弓、弩齊發,寧肯錯殺不肯放過,三天下來已打死兩三百只猴子,就是沒逮到傳說中的淫猴。

商榮在峨眉山土生土長,沒聽過猴子成精的傳聞,當場表示質疑,一個站他跟前的漢子說:“我們也疑心呢,若真是猴子幹的,為何我們在林子裡守了這麼些天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也有人說兇手是個武功高強的採花賊,只盼縣太爺快些醒悟,早日抓獲歹徒,我們這些無辜的獵戶也好躲過這場禍事。”

趙霽更關心那只小猴子,問逮住它的獵戶將如何處置。

那人說:“先帶回家養幾天,要麼賣給耍猴的,要麼殺了取猴腦吃。”

趙霽驚道:“殺不得!殺不得!賣給耍猴的,任人打罵折磨也是作孽,不如賣給我吧。”

那人性子奸滑,看他是個愛家,張口就要三兩銀子。

趙霽哪裡有錢,回頭眼巴巴望著商榮,商榮也可憐那小猴兒,卻不願被獵戶訛詐,跟他議價:“這麼小的猴子哪兒值得了三兩銀?你這麼漫天要價太不公道。”

那人說:“做買賣講究你情我願,沒有強買強賣的理,你嫌貴大可不買。”

商榮彎腰撈起一團雪,捏得結實,揮手打斷五六丈外一截松樹枝,說:“我也常在山裡打獵,想抓一隻猴子還不容易?並不是非要買你這只不可,只不過有緣遇上了,有心救它一命,還請你行個方便,我們就用一吊錢做成這樁生意吧。”

那人深諳買賣經,商榮越說他越不肯殺價,故意嚇唬他們:“猴子是我抓到的,我說它值三兩銀,就不能少一文錢,你不安心買也別來羅唣,我老婆快生了,正需滋補,我今晚就回家殺了它燉湯吃。”

趙霽不知是計,跺腳說:“你這人心腸忒毒,就不怕你老婆喝了湯生出一隻猴子來?”

他惡言詛咒,那人便要跟他急,旁邊精明的獵戶見商榮會武功,趕忙勸阻同伴,問他們:“二位小兄弟可是玄真派弟子?”

商榮點點頭,峨眉山只有玄真派一個武林正宗,左近老少皆知,他顧惜師門名譽,與鄉里接觸時分外謙慎,若在別處遇上這樣的奸販,早動手教訓了。

那問話的獵戶聽說是玄真派的,便心生一計,笑眯眯說:“你們喜歡這小猴子,我可以做主叫我這朋友分文不取地送給你們。”

趙霽聞言驚喜,商榮卻知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對方定會討價還價,先敞快明言:“你想讓我們幫忙的話,得先說清楚做什麼事,坑人害人的我們可不幹。”

獵戶賠笑道:“小兄弟是個精細人,你看我們哥幾個都是老實巴交的山民,世代在此居住,怎敢幹那坑人害人的勾當?正經是想求你救人哩。剛才都把話告訴你了,我們受縣太爺逼迫,七日內抓不到淫猴就要受重罰,如今離期限只剩四天不到,板子看看已經近身了,到時被打傷打殘,如何能進山打獵供家養口?家裡老小都會一起餓死。”

趙霽聽明白了,插話道:“你們想讓我們幫著抓那只大馬猴?”

獵戶抓緊時機懇求:“這一帶的人哪個不曉得玄真派門下個個是行俠仗義的好漢,見著這起不平事還會放手不理麼?請二位跟你們的陳掌門說說,求他派人下山捉拿那姦殺少女的淫賊,為地方上除一大害。”

趙霽躍躍欲試,但不能擅自做主,再次回望他的小師父。

商榮說:“我們住在山裡,不知道城中情形,否則不會任那淫賊逍遙至今,諸位可隨我上山稟明師父,他老人家定會為你們主持公道。”

眾獵戶聽說陳摶肯出馬,如同天降救星,忙依約將小猴送給二人。那小猴子極通人性,趙霽抱它時它不避不躲,一頭鑽進他的衣襟,偎在他懷裡,再不肯出來。

趙霽歡天喜地,右手捂住它的小腦袋,替它遮擋風雪,正琢磨該給它起什麼名兒,一陣北風刮過,送來幾個衙役打扮的男人。

獵戶們以為這幾人是來監工的,多數唬得落荒而逃,留下的也低頭弓背,不敢抬頭觀望。商榮卻認得領頭的中年人名叫張清,是縣衙的捕頭,為人豪爽厚重,對陳摶非常敬慕,逢年過節都要上山拜賀,跟門下弟子早已認熟了的,見著商榮便緊趕幾步過來打招呼,自稱要去找他師父。

商榮以為他也是來求助的,卻又瞥見他身後的差役腰間掛著鐐銬鐵鏈,像個拿人的架勢,須得仔細問一問。

張清面帶焦色:“商少俠今日可曾瞧見你的大師兄慕容延釗?”

聽說是衝大師兄來的,商榮越發狐疑:“我們師兄弟不常見面,只知道他這幾日進城遊玩,是不是沾上什麼事了?”

張清顧及玄真派顏面,特意拉住他的手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趙霽也跟了來,見他苦著臉告知:“我今天是奉命去玄真觀抓人的,慕容少俠這次怕是要吃人命官司了。”

二人相顧大驚,商榮忙問:“我大師兄怎麼了?”

張清說:“昨日城裡翠香樓一名姐兒被人姦殺,死時手裡拽著一塊吉祥紋玉佩,上面寫著你大師兄的名字,翠香樓的人都說他是兇手,今天拿不到人,縣衙就要張告通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