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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小相識之結怨

青城縣神農堂號稱“藥宗”,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門下又分“醫術”、“毒術”兩個派系,每個弟子都術有專攻,不過莫松是近年罕見的兩項兼優的弟子,已被掌門紀天久指定為衣缽傳人。趙霽吃的闢毒丹和化蠱丸就是他送給商榮的,去青城縣的路上,商榮等人一直對莫松讚不絕口,什麼“大仁大義”、“才高行厚”、“溫恭直諒”、“出類拔萃”……各種溢美之詞滔滔不絕,好像那莫松是天下第一正直善良、英武超群的少俠。

趙霽聽他們如此形容,當然抱了極高期望,等到見面卻暗呼“吹牛”,那莫松二十多歲,體貌端正,臉卻像在石膏裡浸泡晾乾的,僵得沒有一絲表情,根本不像他想象中的神采飛揚,反而是跟他一道出來迎客的那個叫上官遙的師弟是個大美人,不僅容色標緻,還笑語嫣然態度親熱,眉眼裡蘊含一股狐媚之態,顧盼時似水波撩動,自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魅力。與莫松並肩而立,彷彿一棵蒼松籠著一株嬌花,對比格外鮮明。

趙霽憑眼緣對上官遙更有好感,可不知怎的,玄真派的人看到他表情都不太自然,商榮的臉僵得比莫松還厲害,王繼恩更是低了頭不敢看他。

上官遙像是沒看出他倆的抗拒,熱情地打招呼:“商賢弟,王賢弟,一年不見都長成人才了,哥哥我可是想念得緊那。”

他上前一步要拉王繼恩的手,商榮突然舉起佩劍用劍鞘架住他的右手腕,這把劍是來時新買的,用著不太襯手,鞘口一鬆,劍身跳起,露出三寸白刃。按武林規矩,這一舉動不但失禮還敵意強烈,若放在敵對場合,接下來就該大打出手了。

趙霽不明白這小混混為何見面便對主人家動粗,只見慕容延釗已搶上去打圓場,先作勢呵斥商榮收劍,再對上官遙賠笑:“上官賢弟,我商師弟來時遇到些倒黴事,又受了很重的傷,心情有些毛躁,還請你多多海涵。”

上官遙依然軟談麗語地笑:“商賢弟受傷了麼?不妨事,哥哥幫你醫治,保管藥到病除。”

他越笑得和媚,商榮的臉色越難看,半譏半恨嘲謾:“給你醫治,怕是沒病的也會活活醫死。”

慕容延釗怕他生事,急忙按住他的肩膀警示,接著往前一步擋在他和上官遙中間,又像隨時提防對方出手傷人似的,現場氣氛變得詭異而緊張。

這時見面後一直寡言的莫松終於開口了,輕輕拍一拍上官遙的背心,說:“他們都是孩子,你別再戲弄人家了。”

又上前對商榮說:“商賢弟,一年不見你又長高了,傷得重嗎?手伸出來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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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榮態度轉變得甚是恭敬,老老實實交出右手。莫鬆釦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脈,說:“一點內傷,不礙事,回頭我給你配幾副藥,再歇個兩三天便好了。”

他講話語氣清和平允,猶如春日裡緩緩流淌的甘泉,與他那張死人臉格格不入,不過聽了這聲音,趙霽開始相信他是好人了。一時沒防備,被慕容延釗拉過去,向莫松介紹:“這位趙公子是我們在路上意外救下了,他身中劇毒,還求莫賢弟救上一救。”

上官遙早留意到趙霽,笑眯眯說:“中了劇毒還跟沒事人一樣,莫非這孩子有什麼異能?”

慕容延釗解釋:“就是個尋常孩子,也不會武功,他中毒前吃了莫賢弟的闢毒丹和化蠱丸,仗著這兩樣靈藥才保住性命。此刻闢毒丹還積在體內化不出來,久了恐怕也有危險。”

上官遙呵呵一笑:“這可難辦,得把他的肚子剖開取出丹藥,再把腸子放到開水裡燙一燙。”

趙霽骨顫肉驚,失聲叫喚:“那樣我還能有命在麼?你們這是救人還是殺人啊!”

他掙扎著要逃,無奈胳膊被慕容延釗緊緊攥住,死活掙不開,轉眼腿腳嚇成了棉花,當場軟倒在地。

王繼恩忙去攙扶,小聲安慰:“上官大哥跟你開玩笑的,別怕。”

趙霽見上官遙放聲大笑,如同一棵放肆搖擺的紅杏,臉上全無一點愧色,好像習慣以他人的痛苦取樂。

這一霎,趙霽對他的好感蕩然無存,有點明白商榮為什麼那麼討厭他了。

莫松領一行人去拜見神農堂掌門紀天久,紀天久和陳摶交情不錯,對待玄真派弟子很是親切,吩咐門人帶到客房好生安頓,起居照應不得有絲毫怠慢。莫松先為商榮調配傷藥,然後著手替趙霽祛毒,趙霽孤身在外,身邊沒一個值得信賴的人,生怕他們會胡亂炮製自己,惴惴不安地問莫松:“不會真要剖開我的肚子吧?我可不要!”

莫松說:“確實有一種醫術是要剖腹治病的,但你這個還不用,我那闢毒丹吸收毒素後會膨脹數倍,若是成年人,吃幾劑涼散的藥就能自行排洩,你年紀小,腸子比成人細得多,須先把丹藥弄碎才行。”

趙霽驚問:“怎麼弄碎?難不成用大鐵錘砸我的肚子?那樣還不疼死我?”

莫松的嘴角一陣怪異抽搐,趙霽看得驚心,稍後回過神來,尋思那大概是一個笑容,見他搖頭說:“放心,不用工具的,來,伸出雙手,手掌朝向我,閉息凝神,調勻呼吸。”

他循循善誘地安撫趙霽,讓他與自己相對趺坐,二人雙手掌心貼合,過了一炷香、功夫,趙霽覺得莫松手掌裡發出一股滾燙的熱氣,徑直透入自己手心,頃刻緣脈而上,深入胸腹。不久,肚子裡咕嚕嚕作響,聲如悶雷,又覺一股陰寒之氣從小腹下墜,一時絞痛難疼,直嚷著要出恭。

莫松便下床扶他去茅廁,立時便出許多黑紫色的膿血。事後趙霽渾身虛軟,立時就想躺倒,莫松卻不許,讓他去院子裡繞圈走動,一個時辰內不許停頓。趙霽起初耍賴,不肯動彈,莫松說:“不似這般走動散去陰毒,日後定會留下弱症,至多只能活到二十歲。不信你現在捏一捏雙手虎口,看小腹可會刺痛。”

趙霽試著在左手虎口上掐了一把,腹部果然鑽心的疼,方信他沒有嚇唬人,連忙拖著灌了釅醋似的雙腿,學那拉磨盤的驢在院子裡轉來轉去,足足走夠一個時辰,累得倒地便睡,一覺醒來筋血和暢,胸腹如常,體內的毒氣已褪盡了。

他療毒期間,商榮和師兄弟們在前廳陪紀天久說話,原以為來到神農堂便可無憂無慮地吃喝遊玩,誰知紀天久的一席話令他們的心情比在益州城遇險時加倍緊張了,這位掌門流年不利,在五十大壽前夕得罪了天下第一毒蠱教——諸天教。

事情是這樣的,近幾個月來,青城縣也和益州一樣出現兇詭的連環殺人案,兇手只在半夜作案,襲擊物件不分男女老幼,死者均被咬穿後腦,吸乾腦髓,情狀極其殘忍恐怖。

紀天久說:“我也是在死了五六個人後才得知此事,當即派了人去查驗屍體,又跟幾位江湖上的朋友商議,大家都懷疑是‘飛頭煞’幹的。”

商榮好奇:“那是誰?江湖上最近出了這麼一號人物麼?”

他以為“飛頭煞”是一個人的綽號,慕容延釗閱歷比他多,解釋:“飛頭煞不是人,是一種古老的邪功,傳說只有諸天教儲存了這一秘籍。凡練功者,每隔十天必須吸食一次人腦,否則就會被煞氣反噬,輕則走火入魔,重著當場斃命。練成此功,內力將會大增,修煉一年頂得過常人數十年的修為。”

王繼恩咋舌:“那這樣要不了多久就能天下無敵了,但凡有野心的人肯定都想練吧。”

商榮義憤填膺:“為了自己的野心殘殺人命,這邪功就是個禍害。諸天教也是個邪教,老收藏害人的功夫,益州城裡挖小兒心肝的歹徒也是他們的人。”

紀天久早有這種推測,忙問商榮是否有確鑿證據。

商榮說:“前日我和王師弟在益州城內調查此事,晚來在一個小女孩的家門外蹲守,半夜果然有個長相兇惡的頭陀來襲,那頭陀背上還長了個人,兩個都武功了得,我師兄弟聯手也鬥他不過,只好讓王師弟保護小女孩和她的家長先走,由我絆住敵人,後來到底被他的錫杖打傷,心想硬拼只會白白喪命,情急下用殭蠶功詐死。運功後有一段時間還能聽到聲音,分明聽那頭陀和他背上的人說他們都是諸天教的叛徒,要練成邪功回去搶奪掌教之位。”

紀天久猛拍膝蓋:“這就對了,老夫正是因為懷疑諸天教教徒行此殘暴之事,暗中調查才不慎與他們結怨,牽出這場禍事。”

他說日前他命人監視青城縣內幾個最活躍的諸天教教徒,發現其中一個每晚都會偷偷外出,此人行動詭秘不易跟蹤,派出的人接連守了十幾夜才盯上。此人以青城後山山腳下一處洞穴為據點,夜夜前往練功,神農堂的人在洞穴裡找到好些貓狗兔子的屍體,都被吸乾了鮮血,顯然是個練邪功的,懷疑他就是“飛頭煞”。

紀天久聞報,第二天夜裡親率二十多個門人埋伏在山洞外,準備抓住這人審問,不料此人異常兇頑,一覺察到有人進犯,立刻瘋狂出擊,出手便重傷數人,這下雙方都殺紅了眼,神農堂人多勢眾,一擁而上將這個諸天教教徒當場擊斃。那教徒臨死前放出訊號,通知附近同伴,紀天久認為自己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諸天教問責,泰然地候在原地,準備等他們的人來了理論。

天快亮時終於來了一男一女,都做苗人裝束,看起來是他們苗疆本壇的教徒,地位應該都不低。

紀天久便上前說明原由,責怪諸天教督管不利,縱容教眾修煉邪功。不料那男教徒說死的是他們蜀地分場一個小頭目,正在修煉五毒掌,練這種武功時常要將雙手浸泡在陰寒的□□裡,久之毒氣攻心,必須喝生血壓制。這頭目每夜外出抓些小動物吸血解毒,從沒傷過人,被神農堂無故打死,他們諸天教定不甘休。

紀天久沒證據證明死者就是那修煉飛頭煞的兇手,一時百口莫辯,當天回家,門下收到一隻錦盒,盒內裝著一條死蛇。說來也怪,就在當天晚上,凡是碰過那盒子的人全部病倒,病症也邪乎得很,時而高熱痙攣,時而畏寒打顫,有的腹痛難忍,有的頭疼欲裂。神農堂也是以醫術見長的,可門下數十名神醫都對這怪病束手無策,那些病人掙扎兩日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全靠本門秘藥吊命。

神農堂上下一致斷定——這是諸天教幹的。

慕容延釗奇道:“那幾位門人定是中了諸天教的至毒,貴派精通藥理,普天下的毒物都逃不過您老的法眼,究竟是什麼毒這麼棘手?”

紀天久苦嘆:“真是毒、藥或許還有法可解,賢侄有所不知,諸天教最厲害的不是下毒,是放蠱。”

蠱毒乃西南苗疆的不傳之秘,以毒蟲煉蠱,種類千變萬化,且都無色無味,許多受害者中蠱後渾然不覺,等到發作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了放蠱者本人,任你什麼靈丹妙藥都無法解救。

紀天久說:“諸天教在蜀地勢力很大,教徒往往神出鬼沒,所用蠱毒更是防不勝防,老夫此番惹下這場是非,往後恐怕難得安寧。今日請三位賢侄敘話,就是想向玄真派求援。”

三人其實俱已領回其意,慕容延釗代表師弟們發話:“玄真派和神農堂三代交好,同氣連枝,紀堂主又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俠士,出了這等事,我玄真派義不容辭,日後諸天教若再來犯,我師兄弟定會與貴派並肩禦敵。”

紀天久卻用力擺手,連說他錯會了自己的意思。

“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和諸天教若真是誤會一場,硬碰硬,豈不枉造殺孽?所以老夫覺得此事上還是以退讓為佳,聽說你們的師父和諸天教掌教藍奉蝶有些交情,可否請他出面調停,使我兩家免了這場干戈?一來令病者得救,二來保生者平安,免得無辜者殊死搏鬥,倒叫那真正的兇手漁翁得利。”

慕容延釗贊同紀天久的意見,再次抱拳道:“紀堂主深明大義,在下這便回去稟明家師。”

紀天久忙攔住:“你們才剛來,我怎好意思讓你們馬上走?再說此刻天色已晚,待吃了飯,歇息一夜,明早再動身吧。”

當晚,三個師兄弟在房內相商,慕容延釗說:“商師弟有傷在身不宜趕路,明早我和王師弟回山送信,你留在這裡養傷,順便照看趙公子。”

商榮不樂意:“那小流氓好手好腳的,哪用得著照看,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這兒,明天跟你們一塊兒走。”

他對趙霽的初始印象很不好,後來又被鼓搗成新娘子跟他結了陰親,總覺得被這小子佔了老大便宜,如骨鯁在喉,吐不出又咽不下。

慕容延釗哄勸:“你內傷未愈,必須靜養,不然落下病根怎麼得了,我和王師弟顧惜你,路上也不能疾行,這要是耽誤了事兒,怎麼跟師父和紀堂主交代?”

商榮反駁不了,懊惱地扭身向外,看到癱在床鋪上酣睡的趙霽,一股子嫌惡之氣湧上腦門,又把身子狠狠背過來。

“其他都好說,但別把這小子扔給我,晦氣!”

王繼恩看趙霽被子都踢到肚臍以下,上去輕輕替他蓋好,心裡倒很願意留下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

慕容延釗又哄商榮:“商師弟,話不能這麼說,行俠仗義是我輩本等,趙公子遭人陷害,九死一生,遭遇著實可憐,你既救了他的性命,何不把好人做到底?”

商榮翻起白眼:“我救他是逼不得已,換做平時,這種小流氓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王繼恩忍不住插嘴:“商師兄,趙公子還是小孩子,你不該這麼說他。”

商榮早看不慣他處處維護趙霽,冷笑:“小時候就是賊坯子,長大了更不消說是個壞蛋,你這麼護著他,莫不是跟他沾親帶故?”

王繼恩轉身不睬,露出的耳根紅得像血珠子,怨氣在心裡悄悄打轉。

慕容延釗瞭解商榮的個性,最是牛心怪骨不讓人的,肚裡沒些個小九九,斷難說動,便臨時編排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開導,說:“你不待見趙公子是你的事,但眼下他的安危可牽涉到我們玄真派的名譽,你想,他是我們領來神農堂的,而今諸天教與神農堂為難,此地內外都很不清靜,倘若趙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傳出去,江湖上定會說我們玄真派做事馬虎,致人死傷,便是師父臉上也沒光彩。”

商榮最敬重的人就是恩父陳摶,為此也將護衛本門榮譽視為第一要務,到底被大師兄誆住。可是想了想仍不情願,提議:“反正他的毒已解了,不如請神農堂派人送他回家,交給他家裡人完事。”

王繼恩忙說:“不行的,你沒聽他說麼,他父親過世了,如今是繼母當家,這次就是繼母下毒謀害他,若送回去,不成了羊入虎口?”

商榮憋屈:“照此說來,我們得管他一世了?”

慕容延釗疏導:“用不了那麼久,明天我和王師弟回山報訊,順便向師父請示這件事,看他老人家會如何處置。”

商榮聽了,不好再發牢騷,因客房裡一共三張床,就寢時讓王繼恩挨著趙霽睡,自己和大師兄各睡另兩張,這一夜倒也安甜。

次日一早,慕容延釗和王繼恩啟程回峨眉山,商榮去送行,趙霽也跟來了,他昨日散毒累個半死,本想痛快睡個懶覺,聽說二人要走,頓時慌起來,拉住王繼恩的手叫苦:“王大哥,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你一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王繼恩溫言寬慰:“神農堂的人都很好客,莫大哥人更好,你有事儘管去找他,再說,不是還有商師兄嗎?”

趙霽偷偷瞄一眼商榮的背影,眼裡都是氣悶:“他看我就像看害蟲,你們不在,他更要隨心所欲欺負我了。”

王繼恩也暗懷憂慮,表面卻一再勸他放心,額外叮囑:“你在這裡和誰都可以交朋友,唯獨別靠近上官遙,更別吃他給的東西和水。”

趙霽正對昨日初會的場景滿腹疑思,便問他們為何反感上官遙。

王繼恩小聲釋疑:“要說這人也是紀堂主的得意門生,最擅用毒,可他心術不正,喜歡用毒、藥搞一些惡作劇,去年我六師兄來這裡做客,被他無緣無故下了跗骨疽,當時沒察覺,路上發作起來,渾身骨頭刀劈斧砍一般,疼得暈死好幾次,大師兄仔細詢問,知道是上官遙所害,趕回神農堂求救,上官遙卻咬死不認賬。他們本門每個人的毒、藥配方都不一樣,只有下毒者能解毒,連紀堂主都沒辦法。後來還是莫大哥說情,上官遙才鬆口、交出解藥,聲稱六師兄對他言語不敬,他就跟他開了這麼一個小小的玩笑,其實並無惡意。大師兄拿了藥飛奔回去,總算抱住六師兄性命,可中毒太深,右腳殘廢,再也不能練武了。”

趙霽既驚且憤:“原來上官遙這麼壞,殺人的罪過也說成玩笑,他把你們玄真派的人傷成這樣,你師父就不找他算賬?”

王繼恩嘆氣:“事發後紀堂主親自上峨眉山賠禮道歉,送了六師弟很多貴重禮物,並承諾今後負擔他的生計,家師最提倡以和為貴,又與神農堂是世交,見他們這樣誠懇,只好既往不咎了。”

趙霽仍不服氣:“要我說那紀堂主也是個盲目護短的糊塗老頭兒,我犯了錯,我爹都會揍我,他身為師父為什麼不處罰上官遙?”

對此,王繼恩也很納悶:“這是神農堂的家務事,我不清楚,不過上官遙確實挺得紀堂主器重,才二十出頭就把他的功夫學全了,莫大哥更是看重他,你看他整天僵著臉,其實那是當年為上官遙試藥留下的殘疾。”

據說三年前上官遙煉製劇毒,不小心毒到自己,莫松殫精竭慮救治他,親試了許多配方,結果也中了奇毒,所幸最後二人雙雙獲救,可莫松從此面部僵癱,再不能靠表情傳遞喜怒哀樂。

趙霽暗想:“那紀堂主偏袒上官遙,莫大哥又甘願為他拼命,這麼看來上官遙分明是只迷人心智的狐狸精嘛,我真得小心點,免得被他害了去。”

他和王繼恩在這邊話不嫌長地道別,那邊慕容延釗也在殷殷囑咐商榮提防諸天教和上官遙,又說青城縣武林門派眾多,比如唐門內就魚龍混雜,多有難纏之輩,讓他沒事少上街閒逛,謹防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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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霽長這麼大,周圍人大多讓他疼他,就連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不曾這樣冷傲兇橫地欺負他,一怒之下便要報復,出門尋了些黃泥巴,加水調得成糊狀淋在商榮的被褥上,再用棉被蓋好。

商榮外出玩到日落方回,進屋就看出床鋪被人做了手腳,揭開被褥,只見黃黃黏黏一大堆,以為是糞便,登時氣急敗壞去找趙霽。見他在院子裡興味盎然地捉蛐蛐,上去揪住耳朵強拽回屋。

趙霽耳朵幾乎被他扯掉,疼得亂嚷亂叫。商榮再不手軟,直接摜到床上,指著那堆髒物怒罵:“臭小子,敢在我床上淋屎尿,還不給我舔乾淨!”

邊說邊按住趙霽後腦勺,硬逼他吃那些髒東西。

趙霽先還罵不停嘴,可拗不過對方力氣大,被他按倒在被褥裡,沾了滿臉泥腥,雖不是真的屎,也令人作嘔,便不敢張嘴,只嗚嗚地悶哼掙扎。

商榮開始逼得甚狠,死死按住後腦不許他動彈,後來看他慢慢不動了,像要悶死的架勢,趕忙撒手拎住背心提起來。趙霽順勢一掙摔到地上,張開嘴哇地大哭,蹬著雙腿吼罵:“婊、子養的小雜種,小爺早晚艹死你!”

這兩句都是他在家跟家丁學的,並不理解其中含義,見他們都是在盛怒下使用,料想是極犀利的髒話,一直當成壓箱底的絕招儲藏,首次遇上商榮這麼可恨的對頭,便毫不猶豫使將出來。

碰巧商榮也跟他一樣,只聽過原話,不明白話意,便照字面還嘴:“就你這慫樣也想艹我,量你再煉十年也沒那能耐!”

趙霽滿地打滾:“不用十年,至多五年我一準艹得你哭爹喊娘!”

適逢莫松前來探望,正好聽到二人在屋裡鬧騰,爭吵內容粗鄙不堪,完全不像孩子的口風,忙進門勸止。聽他們相互指責,爭著訴苦,更是啼笑皆非,各自哄慰一番,叫人送來晚飯,又更換了床套被褥,臨走時教導他們和睦相處。

商榮的脾氣像海水,浪高浪低來去迅速,加上沒吃什麼虧,莫松一走便心安理得坐下吃飯。趙霽蹲在一旁,咬著手指_瞪,每見商榮吃一口心裡就盼著他能噎死。

商榮本想視而不見,奈何他那張黃黃白白的大花臉太過醒目,配上兩個滴溜溜直轉的黑眼珠,怎麼看怎麼礙眼,便舀了幾勺米飯,夾了一些菜堆在上面,壘成高高的一碗,拿過去放到趙霽跟前,再順手將筷子插在上面。

“吃吧。”

這飯式是鄉下人用來祭鬼的,飯菜壘成墳包狀,插上筷子代替香燭,也有不孝子媳用這一招侮辱長輩,嚴重的能把人活活氣死。

趙霽肺都炸了,捶地暴吼:“姓商的,你當我是死人嗎?拿去供你爹媽好啦!”

舉起飯碗要砸,商榮惡狠狠威脅:“你敢糟蹋糧食,我就鑿開你的天靈蓋,把這些飯菜統統灌到你的腦袋裡去!”

他生性節儉,最愛惜五穀,從不浪費一粒糧食,假如趙霽真個摔下去,他定會不管三七二十狠命痛打。

趙霽看他憤怒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了,也心生畏懼,抱著碗又是委屈又是氣悶,再次放聲啼哭,兩邊臉頰各有幾道淚痕在黃泥裡穿梭,狀似春耕時的田地。

商榮看他哭得可憐,也跟著消去狠勁,抽出扎在飯菜裡的筷子,拿起他的右手讓他好好握住,粗聲吩咐:“快吃,不然待會兒餓了可沒人理你。”

說完回到桌邊繼續吃飯,趙霽連怕帶怒,沒膽量跟這潑貨硬槓,老實聽話又不甘心,鼓了鼓勁,端起碗氣洶洶坐到桌前,商榮剛一瞪眼,他便高聲嚷:“我又不是狗,幹嘛蹲在地上吃飯?這裡也不是你家,憑什麼不許我坐這兒?”

商榮知道再強行攆人就是自己無理,冷哼道:“你想坐就坐唄,別挨著我就行。”

趙霽酸溜溜諷刺:“誰稀罕挨著你啊。”,同時盯緊他的筷子,看他準備往哪盤菜裡下筷,便搶先將筷子伸進去亂攪,不一會兒每盤菜都被他染指了。

商榮見他存心做怪,又欲發作,趙霽振振有詞道:“這些飯菜是供我們兩個人吃的,我為什麼不能夾?”

商榮怒道:“你要夾便好好夾,每盤都攪得髒兮兮亂糟糟的是什麼道理!?”

“哼,小爺我吃飯就這德行。”

“叫花子也沒你邋遢!”

“看不慣你別吃!”

趙霽跟他拼著嗓門對罵,口水一直濺到他臉上,商榮怒極反笑,指著桌上的飯菜放話:“你要搶便都給你吃,敢剩一口,還是那句話,我立馬鑿開你的腦袋往裡灌!”

趙霽一半較勁一半悚懼,勉力猛吃,到底是年紀小,沒那麼大肚量,吃到三分之二便嗓眼決堤,吐了個天翻地覆。夜裡更害起飲食痧,渾身燙如火炭,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踏實,半夜口渴難忍,不住地□□,過了一會兒,有人端來一碗溫熱的湯藥扶著他的頭頸灌進嘴裡,入口清涼,止渴生津,片刻後煩躁漸止,胃腸也不那麼難受了。

他往常生病都是費初蕊精心照料,此時忘記身在客中,還當庶母就在身旁,迷迷糊糊喊了聲:“姨娘~”

卻聽一個朗潤的少年音低罵:“呸,誰是你姨娘!”

趙霽惺忪一望,燭影搖紅,照著一張桃花似的面龐,認得是商榮,有氣無力道:“小混混,是你呀。”

“臭小子,生病還罵人!”

商榮狠狠一摔手,趙霽腦袋磕在床沿上,又一陣乾嘔。商榮怕他把剛下肚的藥吐出來,只得重新摟住他的頸項,扶他坐起,另一只手擱在他胸前上下撫揉,幫他順氣。小時候生病了,師父總這麼照顧他,所以他知道這樣做能使病人好受些。

趙霽剛剛還疾首蹙額地恨他,想說幾句狠話洩憤,忽然瞥見他安靜詳和的面容在柔和燭照下瑩瑩放光,好一似觀音駕前的龍女像,美不可言,這一看滿腔怒意頓化烏有,倒捨不得眨眼了。

小孩子尚無雜念,就貪圖好看,商榮也不會想到他有多餘的心思,只煩他的呆樣,斥道:“看什麼看?我臉上有金子嗎?”

趙霽覺得他挑眉含嗔的表情也好看,彷彿一朵千姿百態的花,怎麼都美,不自禁地故態萌發,涎皮賴臉取笑:“金子哪有你好看,就是拿黃金照著你的模樣打一個金人,也不及活人生動啊。”

商榮長在深山,心思淳樸,外出都有師長陪護,沒受過無賴調戲,雖不喜趙霽的言辭,但想人家誇自己貌好,總不能反罵回去,便輕輕哼了一聲了事。

趙霽看他不發火,順杆直上道:“我姨娘也是個大美人,據說整個益州城沒有比她更漂亮的,你和我姨娘一樣美,可惜脾氣太壞,要是能有她一半溫柔,不知多討人喜歡呢。”

商榮譏斥:“我們習武之人正該陽剛威武,怎麼能學婦道人家踽踽懦懦。”

趙霽不假思索道:“我看王大哥性子就很好,你幹嘛不跟他學?”

商榮臉色一變,又使勁推開他。

“你休要拿我跟人比較,喜歡王師弟,等他回來儘管粘他去,少在我跟前亂晃!”

他氣沖沖吹了燈回到自己床上,房內漆黑,不久,好心的月亮送來清輝,地板上鋪了一層銀霜,床鋪像浮於水面,萬物都浸在悽清的顏色裡,惹人傷感。

趙霽這個混世頑童不懂鄉愁,只抱怨光線太暗,照不清那漂亮少年的容顏,到了夢中還覺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