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理很奇怪,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殉國,也什麼都準備好了。可是所有的人都等著他殉國的時候, 他突然就覺得,憑什麼就我一個人去死呢?
肇慶府冷眼旁觀的廣東都司, 原本布政使司他手下的那些人見風使舵的嘴臉,都成為了壓上史巡撫心理的那些沉甸甸的負擔,叫他既憤怒又不甘。
而老奴帶來的這個訊息就成了壓垮他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們都在等我去死,對不對?我就偏偏不死了,還要看著你們怎麼死。
在心理防線崩潰之後,人往往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就像是史巡撫現在這樣。他兩天沒有進米水的聲音又幹又啞, 但是其中的意味卻不會叫人有分毫的錯失。
“那個反賊的大將軍就是林瑜林懷瑾!”他大笑起來, 聲音嘶啞難聽。驀然,他收了笑,重新整整身上的衣袍,站起身道, “不, 怎麼會是反賊呢,這分明是王師啊!”
“老爺能想通,真是再好不過了。”老僕彎了下腰,滿是皺褶上的臉帶著些許的笑意,“您這不是壓著大將軍的訊息一直沒有報上去麼?這就是功勞啊!”
“可不正是如此。”史巡撫看了看粵海關監督的方向,冷笑一聲道,“不過, 現在這個訊息應該已經被那些小人給漏給佟瑛了。”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劍,道:“可惜了,但凡我手裡還有幾個人,還能給大將軍送上一份大禮。”從肇慶府過來的兵士並不聽他的指揮,整個廣州府的糧草已經叫方珏帶走了大半,剩下的也沒有多少了,他攥在手裡也沒多少的用場,一轉眼笑道,“正好,老夫手裡還有一份整個廣東的佈防圖,只不知該怎麼送出去。”
那老僕就笑道:“老爺,您這是忘了您這一族還有一支在東番了不成?”
史巡撫一滯,他祖籍就在隔壁的福建福州府,聽老人說過,他們史家還有一支在早年分了宗出去。但是,對這一支分宗出去的史家人,族裡的老人們一向很忌諱,輕易不會多說。也就是後來,他察覺了家裡的生意不大對勁,才知道家裡和東番之上的那一支還有私底下的來往。畢竟,在廣州府開埠之前,東番就是走私聖地,沿海的好些商戶和東番都有著隱隱約約的聯絡,他們家也就心安理得地做著這一筆生意。
洋貨的利潤太大了,當時的他就算心裡覺得不大合適,但是在看到巨大的利潤之後,也只好預設了。沒辦法,他不能叫族裡放棄這一份可以養活整個族的生計。
只是沒想到,一直像是忌諱一樣,從不敢多關注一份的這生意在今日卻成了他唯一的活路。
這個老僕是家裡的幾輩子的老人了,知道這些密辛他並不覺得奇怪。史巡撫甚至有些激動地身子前傾,小聲問道:“可是有法子聯絡到對面的老親?”
那老僕就笑道:“老爺莫要揪心,小的已經問過了,咱們家老親正有一個任著將軍呢,也不知是哪一個。”這方面的事情,他知道的可比自家老爺多多了,畢竟史家的貨向來比別家要好,那一支在東番要說沒什麼特殊關係,那才是叫人難以相信。在聽說東番的反賊起事的時候,他就已經悄悄地寫信回去問了。
果然,在東番兩路水軍過來的同時,家裡頭的信也過來了。
那史巡撫驀然笑出聲來,道:“還能是哪一個,不就是大敗方珏的那個麼!”他激動地起身在地上踱步,道,“天不亡我史家,這是老天爺要我往王師那邊靠啊!”
可不是如此,全家都已經在他東番的治下了,他一個人何必還在朝廷死撐呢?他原地轉了幾圈,正要使個法子和兩路水軍接上頭。這時候再和福州府那邊的家裡聯絡是來不及了,還不如直接將投名狀送去過來的大軍將領手中。
可巧,劉士央也正在打這個史巡撫的腦筋。
之前史玉城和他的時候,他們曾經短暫的聊了幾句。因為知道下一階段的目的是廣東,知曉留在福建的那一支正有一個任著廣東巡撫的史玉城特地將自己準備好的信交給了劉士央。這樣的一份勸降信,還有一封送去了福州府那邊。就像是林瑜說的,並不指望一定能發揮用處,但是如果有用,就能省下很多戰士的傷亡。
劉士央和史巡撫可謂是一拍即合,得到史巡撫那邊的回覆之後,他就立刻派出一支精銳小隊先行登陸,與史巡撫來裡應外合。
史巡撫也是個狠人,為了表明自己的投誠之意,率先帶著這一支精銳連夜摸上了粵海關監督佟瑛的府邸,將一個滿人正五品的官員給抹了脖子。
廣州府的陷落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嘲笑著整個朝廷的御下無能。
一|夜之間,風雲變色。那數千的守兵就像是木偶人一樣,完全沒有發揮絲毫的作用,在副將被弄死之後,他們也乾脆的放下了武器。比起所有人都等著被自殺的史巡撫,這些兵士才是直面兩路大軍威脅的人。
在漢軍到來之前,整個廣州府已經萬分的緊張,原本熱鬧的集市也已經看不到了原本熙熙攘攘的景象。而這一切,在漢軍接受廣州府的時候並頒佈不擾民、恢復貿易的政策之後,街面上來了往往的人重新又多了起來。
其中最惴惴不安的就是廣州新成立的十三行、不、十二行了,在林瑜果斷的扯旗造反之後,整個張家就被他送去了東番,預防這邊的事情有變。
廣州十二行裡除了林瑜佈下的釘子,大多的商戶都和北邊的朝廷都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這些人龜縮在自己的宅邸裡頭,就算漢軍的刀子沒有落到他們的頭上,但是他們依舊不能放心。
生意可以不用去想了,海關監督都叫一刀殺了。也不知道北邊的朝廷知道了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們的家人好些還在朝廷的治下,如今他們身陷廣州府,朝廷的反應不得不叫他們憂心。
“愛德華,我親愛的朋友、高貴的爵士,您的生意遍佈這個偉大的國度,可知道有什麼重要的訊息。”同來來自法蘭西的絲綢商人再一次拜訪了愛德華的宅邸,這是一座很漂亮的小洋房,隔壁都是來自於歐洲的商人們。愛德華手中香水帶來的錢財,還有他的姓氏所表明的貴族身份讓他在這裡收到了久違的追捧。
“安德魯,快請進,就差你一個人了。”裡面或坐或站,都是一些高眉深目的歐洲人,他們招呼著姍姍來遲的安德魯,“愛德華請來了一個重要的客人,來帶了一個很好的訊息,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據說,現在的這一支軍隊來自真正統治了這個偉大的國度數千年的民族,北方的朝廷才是來自於更遙遠地方的野蠻的韃靼人。”說話的人有著一頭深黑色微卷的發,還有一副黑色的眼珠子。要不是深深的輪廓,還有蒼白的膚色表明了他和華夏人不一樣,說不得人家還有會以為有什麼聯絡。
他的漢語非常標準,幾乎沒有一點點的口音。在座的人都知道,這個人身上有著古羅馬人的血統,他也因此而感到自豪。所以,當漢軍出現在這個廣州府的時候,他幾乎旗幟鮮明的馬上倒向了漢軍的這一面。
因為眾所眾知,無論是日耳曼人、維京人還是諾曼人,在羅馬人眼中都是蠻族。就像是當今的朝廷在漢軍的口中一樣,俱是韃擄,是需要被驅逐的。
“但是,他們現在統治了整個國家,漢軍並不一定能與他們相比。”更多的人並不看好漢軍,在他們的眼中,當今的朝廷坐擁這樣大的地域,比整個歐洲加起來還要大,皇帝的財富是數不勝數的。在西方財富即力量的耿直價值觀中,漢軍的未來確實堪憂。
這一點,就算是剛才的那個羅馬人後裔都難以為之辯解。他的內心希望漢軍能夠重新住在這個國家,同時也不能否認,他對這一點深感憂慮。
“當財富被用作皇族的奢侈品,想必這樣的朝廷也就不足為慮了。”外面一個聲音大聲的傳進來,眾人不由得停下了紛紛議論,向著門口看去,只見愛德華滿面堆笑的引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管雲飛,在跟著白師父在東番呆了許久之後,被扔過來輔助史巡撫對整個廣州府、尤其是貿易部分進行管理。
愛德華和他有幾面之緣,管雲飛就選中了這個林瑜的代理人,來作為和聚集在廣州府的外商打交道的橋樑。
“大將軍說過了,貿易應該有規矩,但是不應該被幾家人家給限制。”管雲飛笑眯眯地說,面上沒有絲毫這時代官員對著外人的倨傲,“偽朝的政策顯然是不合理的,這限制了商貿的發展,這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這樣的一句話說出來,本就苦於所有的商貨、價格都被十二行給壟斷的商人們一下子炸開了鍋,原本他們口中還不看好的漢軍儼然就成了拯救這個國家的義士,這個偉大的國度未來的希望了。
管雲飛沒有在這個地方呆多長的時間,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他一走,留下愛德華獨自享受著眾星捧月的風光,他本就很習慣這個,不是嗎?
於此同時,林瑜並沒有一鼓作氣,在拿下錢塘縣的時候,就直奔杭州府的府城之下。
就像是之前說的一樣,還有一萬多的綠營兵在江水的下游沒有裝上漢軍,就趕緊撤了回援。只可惜,就算是不眠不休的趕路,大多數的步卒再加上算不上多好的軍紀,讓他們的速度提升不起來。
等趕到了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就算晚上黑乎乎的一片,但是看見城下沒有訊息中的屯兵城下的賊軍的時候,回援的將領就知道縣城已經被拿下了。
他沒有辦法,只好原地紮營,休整一|夜再說。
第二天清晨起來一看,城頭上飄揚著的大大的漢字大旗證實了他的不妙預感。
“傳說中的漢軍行軍疾如風,果然名不虛傳。”副將將苦澀咽回肚子裡,攻守形勢一旦逆轉,就算守城的人不算多。一座城池的壓力對於攻城的一方來說依舊不能小覷。
城外的綠營副將在頭疼的時候,林瑜也不能算非常輕鬆。他手中的兵士雖然以一當十,都是難得的精兵,但是,接下來還有一個府城需要攻破。有限的火炮彈藥要留在攻城的時候使用,那麼要應對城外的一萬兵士,最好的辦法還是開城門野戰。
林瑜不怕野戰,他相信在火炮全都被旗兵帶走了的同時,對面的營地也不會有這樣的大殺|器。但是,他需要在最快的速度之內解決外面的兵士。
還是那一句話,他不能陷入兩線作戰。不是他的火器不夠兇猛,而是他手下的精兵太少。三千的□□精兵,林瑜相信他們可以面對一萬多人不變色。但是他還沒有自大到讓一千多的兵士去面對騎著馬的旗人騎兵。在馬匹的機動性下,排槍的速度不夠快就會對己方造成傷亡。
林瑜將自己的意見一說,地下的幾位參謀就幫著將計劃補全了。現在的形式很明朗,他們最主要的敵人就是身後的一整個杭州府,還有府城之中的五千旗兵。
結果,直到三天後,林瑜的兵士將對面的綠營全都解決完之後,也沒聽見杭州府的府城之中有什麼動靜出來。
“要是所有的旗人都這麼不堪用就好了。”小參謀一臉的嚮往,想象和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整張臉都在遐想中發光。
“別做夢了。”林瑜毫不留情地拍醒了他的白日夢,“你現在只是看到了沿海一地,本就是防衛薄弱的地方。”這是最大的防衛力量已經被幹掉了。
小參謀摸了摸腦袋,乾笑道:“聽說江西綠營出了名的勇猛,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不獨江西,還有湖廣兩省。”林瑜算了算日子,道,“現在廣東那邊已經開始動手了,那裡兵力空虛,應該花不了太長的時間。”
廣西可以暫時放一放,那邊本就靠近邊緣,管理不易。但是湖南、還有江西卻是他已經看好了的囊中之物。
長江以南,俗稱江南地區,是歷朝歷代的錢袋子。本朝尤為如此,林瑜現在是在沿海一片站穩腳跟之後就會向著內陸進發。現在廣東、福建、浙江三省如今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真正的有能力的兵士要麼已經潰敗要麼已經投降,一些主鎮上的千戶所不足為據。
剩下的事情就是拿下江西、湖南,還有江蘇的一部分——那邊有著他留在姑蘇的人手,響應只不過是一隻鴿子的事情。
江南一下,朝廷必將大受打擊。他也就算是徹底站穩腳跟了,也不必完全依憑東番。
如果,按照地圖上看去的話,到時候,林瑜治下的版圖就和三國時期的吳國相類。白師父還有常柯敏他們預備的好的封號‘吳’這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實。
只可惜,朝廷那邊說著當世生子當如林懷瑾的某些人只怕又要吐血三升。而且,吳這一字和林瑜可謂相得益彰,偏偏北方並沒有一個曹操,可以和林瑜相抗衡。
將俘虜交給江千戶,讓他們留在錢塘縣。林瑜則一鼓作氣地領著所有的兵士殺向杭州府。
杭州府的城牆並不低矮,而且裡面的人明顯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的望遠鏡中可以清晰的看見城牆之上黑洞洞的炮臺。林瑜轉頭問道:“能不能打上對方的炮臺?”
那參謀趕緊算了算,然後道:“應該是可以的,但是,己方的精準度有限,可能要多花彈藥。”
“那就瞄準了打。”林瑜直接道,“咱們的兵士一個都很金貴,沒有必要在這方面省錢。務必讓他們一個炮臺都響不起來!”
一聲令下,兩方的火力響了整整一天。
相對於另一邊廣撒網,林瑜這一邊就是定點撈魚。不敢說一發幹掉一個炮臺,但是五發之內搞定一個並不艱難。這時候就顯示出前幾日那個瓜爾佳福覺的果斷來了,雖他丟了一個縣,但是他躲在城牆之後,將省下來的火炮源源不斷的堆上去。
杭州府的火炮少說也有五六十門,再加上城牆上原本就有的炮臺,給林瑜這一方帶來的相當的麻煩。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林瑜的彈藥不是無限的同時,對方的彈藥要比他們這一方更早消耗完了。等到後面的時候,就是一個個圓石球。
這玩意兒在重力加速度的加成下,殺傷力就算客觀,但是精準度更加可憐。實質上並沒有給林瑜這一方帶來多大的傷害。
事實上,雙方對轟的時候,朝廷這邊的炮彈更多的是落在了林瑜他們事先挖出來的壕溝之中。除了騰起來的煙霧阻擋了炮兵們的視線之外,殺傷力堪稱可憐。
林瑜這一回可是下令所有的兵士全部著甲,頭頂頭盔——再一次感謝瓊州府的天然大型鐵礦,要不然他真不能這樣奢侈。要知道,這時候的綠營兵還全部穿著號衣,連千戶都沒有一件像樣的鐵甲。
就算盔甲即將時代所淘汰,但是在這時候防護一些箭枝還有炸起來的鐵片、石子的傷害,效用還是相當明顯的。
一個白天過去了,兩方不約而同的休戰,各自檢視戰損。
“彈藥還有多少?”林瑜一邊看著輿圖,一邊問道。
“二類炮彈只剩下不多了,不到一成。”他說的二類炮彈就是更加正規,射程更遠火力更強的鐵質彈藥。比起一類彈藥是火藥裹著的散碎石子,這類彈藥樣樣更好,就是貴一些。參謀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彈藥耗盡的情況,不免有些憂心,“若是城牆之上還有火炮的話,那就很麻煩了。”
“不會有更多的火炮了。”林瑜卻篤定道,面對參謀疑惑的目光,他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道,“你就沒問問江千戶?”
參謀有些小委屈:“屬下問過了,但是他也只知道杭州府那邊只提供了一半的火炮。”也不知道這一半有多少啊!
“你有沒有數過錢塘縣縣城的城牆上有多少的火炮口。”林瑜問道,小參謀一時語塞。
林瑜也不多說他,明天戰鬥還要繼續,只是道:“他們的火炮還是前明時候遺留下來的,留到現在能用的本來就不會太多,按照杭州府這邊貪生怕死的樣子,給的火炮門數肯定卡著火炮口的數量來。”
那小參謀恍然,錢塘縣的城牆上他記得火炮口也就十來個樣子,他明明當時一直在觀察,卻忘了記住這個要緊的資料。但是,所謂的一半火炮肯定不知這個數。
而前明時期的火炮點過三發以上,就要用等它冷下來才能繼續使用。再結合杭州府那邊的發射頻率來看,一半要能不間斷的攻擊,必須有三輪的火炮相互替換。
也就是說,錢塘縣那邊原本有三十門的火炮,現在杭州府一共就有六十門,按照今天他們射出去的彈藥量,算一算,難怪將軍一點都不擔心。
現在,杭州府那邊應該已經焦頭爛額了吧!參謀有些慚愧,又有些得意地想。
何止是焦頭爛額,瓜爾佳建霖陪著閩浙總督哈達福覺看著面前擺滿了的被炸成了千奇百怪、但是同樣都不能用的火炮面色陰沉。
整整六十門的火炮啊,這可是杭州府府城的老底,結果,彈藥都還沒用完呢,最重要的火炮已經沒有用了。偶爾還有幾門還能用的,但是這點漏網之魚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總督是眼不見心不煩,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徒留下福覺一腳踹翻了跪在地上請罪的兵士。
他用力地喘著氣,如同困獸一樣在原地轉了幾圈,轉身問道:“逆賊還剩下多少的火炮?”
被踹翻了又自己爬回來跪好的兵士猶豫了一下之後,毅然說道:“逆賊後來的攻勢已經放緩了,火炮如何小的不知,但是彈藥應該已經快耗盡了。”
這卻是一句徹頭徹尾的謊話,畢竟從前線回來的兵士都知道,從頭到尾,對方的火力一直很穩定,並沒有忽多忽少的情況出現。所以,就算對方的彈藥真的少了,也沒有到耗盡的地步。
不過,這些活著回來的綠營兵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指出自己的同袍沒有說真話。
瓜爾佳的小眼睛裡面閃過思緒,他對於戰爭的印象還僅僅存在於老一輩口中的那個騎著大馬直衝而上,將敵人衝殺的一陣,然後折回來在衝殺一陣。對於武器也只是停留在弓箭,箭鏃上面。他們旗人就是靠著弓箭發家的,他手裡就有一張爺爺輩傳下來的寶弓。
他當然聽說過前明時期的□□,也知道皇帝的內庫裡存著這樣的利器。但是,這個時代難以提高的發射速度和可憐的精準率,讓熱兵器在瓜爾佳建霖不怎麼使用的小腦袋中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一發過後就對騎兵沒有什麼用的、還不如一根燒火棍好使的雞肋。
他舔了舔嘴唇,心想既然反賊已經沒有了火器,終於輪到了他的用武之地了。這就是他原本的計劃,拿幾波綠營兵的命填上去,消耗林瑜的彈藥。等火器在戰場上失去了用武之地,就輪到他的帶甲騎兵派上用場了。
這些天他已經搜刮了城中所有的馬匹,除了不堪用的駑馬,其他的全都進了瓜爾佳建霖的口袋之中,所獲之數遠遠超過五千。除此之外,好些百姓的門戶都遭了殃。這不是打仗麼,除了他一人吃飽之外,也得叫地下的奴才們一道高興高興,打起來才有勁兒啊!
哈達福覺看不上這一點點的東西,也知道兵士需要‘一點點甜頭’的道理,對此置若恍聞。杭州府的知府忙著討好他,也下令手下但凡又來告狀的,一律打一頓板子攆出去。
整裝完畢,瓜爾佳建霖只當是自己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了。可不是榮華富貴,如今天下承平百年了,好不容易才,冒出來這一支逆賊,若是被他建霖拿下,不敢說封公封爵,少說以後也能當上一個總督。
就像剛才甩袖而去的哈達福覺一樣。
象徵著第二天的天光一亮,在林瑜等人驚訝的目光之中,杭州府的城門漸漸的開啟了。
一個參謀無語凝噎了一會兒,轉頭問林瑜道:“將軍,是不是讓火炮陣準備,用一類彈。”就是射程短,但是威力不小,相當於霰彈的炮彈。
林瑜搖搖頭,道:“叫步槍隊準備,對方應該是以為我們的火藥不多了,你看。”林瑜揚起馬鞭一指,那參謀定睛看去,果然看見在騎著高頭大馬的數千旗兵前面被推趕著的綠營兵。
這個很好認,因為只有綠營兵是穿著號衣的,而他們身後的騎兵前排都穿著棉甲。再後面一些,穿著的又是號衣了。棉甲不夠,這個還是挺能理解的,畢竟天下承平之後,朝廷回收了所有綠營兵的棉甲。而旗營裡頭雖然還配備著,但是這個問題就和吃空餉一樣。新的棉甲並不投入製作,老一輩的棉甲漸漸的不堪使用,於是就出現了現在這樣前排棉甲後面依舊穿著號衣的情況。
見前面的逆賊手裡齊刷刷地端著鳥銃,瓜爾佳建霖得意洋洋地指著前面的人說:“一百年之前,這些南蠻子的祖宗端著鳥銃,自以為是天下利器,卻被咱們的老祖宗用弓箭殺了個乾淨。現在,榮華富貴都在眼前了,哪個沒種的,就把身上的棉甲脫下來,給後面的穿。都眼巴巴地等著呢,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就好。”說著揚起手中的鞭子,往身前的綠營兵身上抽了一鞭,道,“還不快上!”
不是上前衝,就是被身後的上千匹馬踏成肉醬,不得已,這些綠營兵之上端著大刀快跑著衝上去。
瓜爾佳的險惡用心林瑜這邊一看就明白了,參謀皺著眉頭道:“大將軍,您看?”不考慮同胞不同胞這樣的事,畢竟現在是在戰場之上。但是,這些衝上來綠營兵也的確對他們的火力起到了阻礙的作用。
對方五千的騎兵,甭管這些馬匹是不是合格,一旦沒有成功的殺掉前面的幾批人,被後面的騎兵衝進他們的陣中,結果就是毀滅性的。
林瑜毫不遲疑地道:“上火炮,呈線陣,趴進昨天的壕溝裡,記得著甲。步槍兵隔三丈,對所有越過火炮陣的騎兵進行點射。”他頓了一下,道,“不可有失。”
這是一種危險的做法,因為鑑於現在□□的局限性,很有可能後面的步槍就射上了同袍的背後。但是,那個參謀缺毫無異議的吩咐下去了。
五千的騎兵太多,他們想要打贏這一場戰鬥,非上火炮不可。否則,就算林瑜這邊的步槍和子彈都是經過改造的,堪稱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火器,也抵抗不了馬匹的速度快這個事實。
而他的步槍兵的厲害就在於一板一眼的排槍擊斃。如果陣型毀壞了,對於裝彈還有射擊都會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
林瑜這樣的安排已經是儘可能的利用了現有的地形,還考慮到了火炮的聲響對著馬匹的影響,可以說已經是最妥善的法子了。
見參謀下令回來後,林瑜又囑咐了一句:“對了,注意射擊角度,儘量往旗兵裡面射。”
“將軍仁心。”那參謀嘆了一口氣,吩咐了一聲。
林瑜搖搖頭,他不過就是白囑咐一句罷了,炮兵指揮對射擊已經很有經驗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這些綠營兵別那麼死心塌地,炮聲一響,知道向著兩側跑。
事實證明,對著朝廷的‘赤膽忠心’在生死面前,連個屁都不是,特別是對這些兵油子來說。
炮聲疊著響起,那些綠營兵就向著兩邊跑,一開始身後的那些大爺旗兵還試圖趕上去將他們攆回來,但是他們很快就自顧不暇了。
一類彈果然不負他們類似於霰彈的美譽,儘管只是一些沒什麼成本的石子,但是在強力火藥的作用下,凡是這些石子飛過之處,都帶過一大片的血肉。
大批的人馬連哀嚎都來不及,直接倒下了。隨著他們的馬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大片的塵土。
但是,也就像是林瑜預料的那樣,騎兵的機動性讓一批人死去的同時,另一批的已經到了火炮兵們的眼前。就算這時候因為巨大的聲響同時驚了好些的馬,衝殺過來的騎兵依舊有著一半之數。當然,這其中也有著相當一部分被控制不住地驚馬給帶過來的。
當火炮兵們的頭頂寒光閃閃的刀光落下之前,林瑜安排在後面的□□兵紛紛打響了手中的槍,掩護著他們同袍的生命。
三丈的距離換算成米的話,不過只有十米,這個距離對著接受過大量的訓練的□□兵來說不存在失誤的風險。他們的子彈或是落在騎兵的身上,帶出一蓬鮮血。有的落在驚馬的脖頸上,又一聲哀切的嘶鳴。
這時候的火炮兵的作用已經結束了,他們成功的帶走了近半數騎兵,按照軍令,他們趴在壕溝之中,身上的盔甲保衛著他們身上的重要臟器。
聽著上面漸漸便小的聲音,一個兵士以為已經結束了,悄悄地抬起頭想要看一看戰況如何了。還沒來得及直起腰來,就被身邊的指揮官狠狠撲到在地,緊接而來的是噠噠而過的馬蹄之聲,以及指揮官清晰的悶哼聲。
這個小兵被嚇傻了,等戰鬥真的結束,同袍們開始打掃戰場還沒有反應過來。看見自己被抬上擔架的指揮官包了一泡眼淚張嘴就要哭。
那個指揮官真是怕了他了,趕緊睜開眼睛,罵道:“老子也沒死呢,嚎什麼喪!”瞅著他眼眶裡滾著淚珠委屈吧啦地看著自己,他只好道,“看什麼看,還不快過來把老子身上的盔甲給卸下來,咯死老子了!”
抬擔架的兵士就笑了,道:“你倒嫌棄盔甲硬呢,還不是這個保了你一條小命。”
指揮官正要不耐煩呢,就看見被自己救了的小兵居然還一臉他們說得對的點頭,當即氣了個仰倒,個沒良心的,他是幹啥遭這罪啊!
這不過是林瑜軍中的一個小插曲,不過,也反映了盔甲在這個時代的必要性,林瑜看著反饋上來的數字點了點頭,除了個別的倒黴蛋,並沒有更大的傷亡。而剛才的那個炮兵指揮就是受傷的人中軍銜最高了的。
五千旗兵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整個杭州府並沒有更多可以守城的力量了,林瑜看著眼前的緊閉但是已經掩飾不住自己虛弱的大門,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收拾收拾,繼續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