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僵著身子進書房時,沒看到賈薔,裡面已經收拾得妥妥當當,卻還是能聞到那種情/事後特有的味道,混雜著血腥氣,他不由得臉色發白,哪怕秦可卿已經死了,到底賈蓉也是他姐夫,家裡除了他父親就只有賈蓉可以管束他了,更不提賈蓉的身份,寧國府的少主人,又豈是他惹得起的?
賈蓉懶洋洋坐在桌後,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搭著扶手,神情不喜不悲,只淡淡地審視著垂首貌似恭敬的秦鍾。
想到今天是姐姐的喪事,而賈蓉的面上卻一片平淡,便是一絲絲傷心的樣子都不肯做,秦鍾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縱然他平時再混賬,這個姐姐卻是對他真真不錯,他又不是傻瓜,怎會一點不知?
他以為賈蓉冷落他姐姐是因為賈薔,可是,今天他聽到的,分明是……
“你這幾日還跟著寶叔上學?”
賈蓉突然打破了靜默,秦鍾嚇了一跳,待聽到賈蓉開口便是這等不相干的話,有些疑惑,只悶聲道,“是。”
賈蓉點了點頭,“我也在那裡呆過,卻不是什麼好地方兒,六太爺到底年歲大了,很該安逸過過晚年才對,沒得被你們這群猴兒氣壞了身體。”
秦鍾頗有些不服氣,卻聽賈蓉接著淡淡道,“那香憐、玉愛、還有薛家的那位,還有我們寶叔,我倒不知,你竟認識了這許多‘知己’,竟能挑唆寶叔為你打架,若是讓那邊的知道寶叔竟是怎麼結交你這位‘知己’的,你可想要小命不想?”
如此驚悚的話,賈蓉卻那般淡然說出,只把秦鍾登時嚇了個魂飛魄散,膝下一軟,就跪了下來。
賈蓉冷冷地盯著他,“不爭氣的東西,你姐姐舍了臉面,把你送到寶叔身邊,是讓你學好的,竟是讓你去當小倌兒的麼?家裡就缺了你一點嚼裹,舍了屁/股去奉承那等人?你那點子聖賢書也讀到肚子裡化了?”
賈蓉這話實實是有些重了,秦鍾風流,卻與香憐玉愛那等眼皮子淺只為了幾個小錢的不同,確是有幾分斷袖之意的,但被賈蓉疾言厲色一說,終究年幼,臉皮薄,當場羞得淚便淌了下來,也不敢哭出聲,抬著袖子就抹,玉白的小臉上滿是水光,倒顯得有幾分可憐。
滿屋子只聽他抽抽噎噎的吸氣聲,過了半晌,賈蓉方重新開口,“你姐姐去了,你父親也力不從心,現如今還有誰能管你?若想就這樣打諢過日子,你便把念頭老老實實滅了,過幾日我送你去軍營,你既不愛讀書,便好好在那裡磨練磨練,別說我沒吩咐你,你這般細皮嫩肉,去了軍營,沒得被當成倌兒一流欺負,想過得好些,自己也得爭氣!!”
若說先時秦鍾被賈蓉一席話羞辱哭了,這會兒可就嚇傻了,在他們這等人心中,那軍營就是野蠻粗魯低下的代稱,如今賈蓉卻說要把他送到軍營,他一個嬌滴滴的公子哥兒去了那裡卻怎生過活?姐夫這不是在報復他吧?不是吧?
室內的賈薔在秦鍾哭泣時已經醒轉,聽了賈蓉的一番話,哭笑不得,一邊為賈蓉動怒而竊喜,一邊卻又覺得賈蓉動怒有些難以理解,然秦鍾被送走對秦鍾自身卻非壞事,這小東西若再放在寧榮兩府這個環境中,只怕不出三月就會被賈珍當成秦可卿的替代品,賈蓉送走他,卻並非惡意。
在這個年代,縱然秦可卿去世了,賈蓉身為前姐夫,不管束秦鍾說得過去,管束秦鍾卻是天經地義,便是秦鍾的父親知曉了,雖則不捨獨子受苦,卻也有些知曉他的荒唐,心中倒欣慰顯貴女婿還肯照管秦鍾,哪有不應允的?
這回秦鍾還未和寶玉以及小尼姑智慧兒在秦可卿喪禮期間勾搭上,便被賈蓉送走,那一步三回頭,淚汪汪的眼睛,不捨的眼神,倒像是送他去甚兇惡之地般,賈珍雖疑惑賈蓉的人際關係,然他們這樣的大家,哪個朋友不是身居高位的,便是有那麼一兩個有能力安置一個秦鍾,卻也不是難事。
秦鍾這一走,寶玉卻是悶悶不樂了好久,可卿去世那日他便來了,他雖未和襲人成事,到底情竇初開,格外注意這些,沒多久便和容貌格外似女子的秦鍾搭到一起,雖未真正入巷,卻也得了些趣味,而這時黛玉也漸漸疏遠於他,他和黛玉感情亦未到後來為對方生為對方死的地步,漸漸倒丟了和女子的一些心思,往邪路上越發走得遠。
秦鍾一去,寶玉的心思賈蓉皆看在眼裡,便有時陪著這位金貴的寶叔四處亂逛,寶玉雖然也常出來,卻多半是與一些如薛蟠之流喝酒找樂子罷了,真正的市井民間卻並未見識多少,不由得興致高昂,拋開了愁緒,也把對賈蓉靠近帶來的那點子渾身不自在的羞澀給拋到了腦後,一心一意地與賈蓉鑽起大街小巷。
這日兩人去了一條寬闊幽靜的衚衕,賈蓉卻是帶寶玉去一家隱在這裡的私家飯館,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倒是賈蓉這樣身份的人常來的地方。
這地方原先的賈蓉卻是不知,便是聽說過也是不屑的,如今賈蓉這樣的外來戶都知曉的地方,沒道理那些土生土長的顯貴們不知,
兩人把小廝們留在胡同口,單帶了兩個貼身的,方靠近飯館,便聽到寶玉驚喜地一疊聲大喊,“柳大哥,柳大哥,可是你麼?”
樓上那背靠視窗的白衣男子一低頭,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俊俏面孔,卻笑了,聲音朗朗,清澈鏗鏘,“竟是寶二爺麼?向來你只愛熱鬧,我卻不知你也喜歡這幽靜地方。”
寶玉回以燦爛奪目的一笑,“是蓉兒帶我來的,說這裡的味道好,我再不知你也喜歡的。”
那白衣男子看了看寶玉身邊微笑不語的賈蓉,目光閃了閃,也一笑,“既來了,便一起坐吧,我這裡正有一位好朋友,也介紹你們認識。”
賈蓉自然不置可否,雖是他帶寶玉出門,終究寶玉比他大著一輩,在外人尤其是他朋友面前,卻是要給他面子。
寶玉臉紅紅地看了看賈蓉,笑著應下了,兩人很快便被引到了二樓,一進雅間,賈蓉頓時被房內的另一人吸引住了。
那卻是一位冷得結冰的年輕男子,一身極平常的青衣箭服,裹著厚厚的皮毛大氅,散發著寒氣,看著比賈蓉稍大上兩三歲,既有山的穩,亦有海的深,然賈蓉被他吸引的,既不是那種冰冷顯貴的氣質,也不是那等深刻奪目的俊容,卻是那縈繞於其周身若有若無的殺伐決斷之氣——
這是個同類!
賈蓉的笑容,自穿越以來,真誠了不少。
對方似已注意到他的打量,只淡淡睨過,十足的目中無人之態。
那白衣男子站了起來,笑著一把把寶玉拉到他身邊,寶玉忙拉住賈蓉的袖子,“且別忙,我還未介紹呢。”
說罷正正經經地望著賈蓉,“這位是柳湘蓮柳大哥,我的好朋友,這位是……柳大哥的朋友,這是我們東府的蓉哥兒。”
賈蓉抽了抽嘴角,什麼叫“柳大哥的朋友”?
柳湘蓮卻是意外地打量賈蓉一眼,神情疑惑,“卻聽說你們東府那邊不是,不是正辦著喪事麼?這……”
寶玉方想起,秦可卿卻是賈蓉的妻子,這些日子,竟未見賈蓉有半分戚容,反拉他逛街時妹妹看到自己出醜,而笑容不斷,這卻是……
“無妨,寶叔這幾日不開心,老祖宗可是吃飯也不香,閤家上下哪有不擔憂的?孰輕孰重我卻分得清。”
賈蓉輕描淡寫地說,他一開口,那傲慢的年輕男子卻倏然回頭,半眯著眼,細細打量他,似乎有些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