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注視鄧紹的腳,卻讓我想起以前我們村裡比較流行的一句話:“哥不是隨便的人,隨便起來不是人。”如今,鄧紹已經接近不是人的地步了。
“幹嘛呢?”估計見我遲遲不動手心急了。
“你腳臭。”我無厘頭扯了一句。
“胡扯,叔剛洗了腳,怎麼可能臭?不信你聞聞。”
不等我反應過來,鄧紹早已經把腳湊到了我鼻子跟前說:“怎麼樣,臭不臭?”
我如同著了魔一般,竟然輕輕嗅了幾下:“不,倒是有肥皂的香味。”
“還有香味?”鄧紹不可置信。
我不在理會他,而是從他的褲鏈上取了指甲鉗,仔細而又認真的替他修理趾甲。這大概是我記憶當中,第一次為別人修趾甲。很小的時候,我總幻想,等自己長大成人有了錢之後,把我爸媽接到城裡來,讓他們可以頤養天年,在外忙碌一天,回家則是好好孝順他們,這修理指甲就是其中的一件。
“在想什麼?”鄧紹靠在床頭問道。
我將甲屑丟在地上,輕聲說:“沒什麼,只是有點想我媽了。”
“小侄子,你這是第一次離開家嗎?”
我屏住心酸說:“恩,第一次。”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鄧紹伸出溫熱的手掌在我腦袋上胡嚕,又說:“別剪了,叔帶你去個地方如何?”
我回過頭,愣愣的看著他:“去哪裡?”
“去了你就知道了,換衣服。”
鄧紹的動作很麻利,沒幾分鐘就已經光鮮亮麗的站在我的面前,只是頭上的繃帶破壞了完美的感覺。
“你這腳要洗到哪百年?”鄧紹蹲在我面前,從我手裡搶過毛巾說:“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叔,叔挺感動的,今兒叔也伺候你一回。”
鄧紹從水盆裡捧起我的腳仔細擦著,順便說:“人不大,腳倒是挺大的。”
這是母親以外第二個人為我擦腳,心裡某個地方暖暖的,致使我的鼻子酸澀難耐。
鄧紹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有沒有很感動?”
我傻呵呵的笑著。
擦好之後,鄧紹從床底下拽出我的鞋襪,撇著嘴說:“你這襪子多久沒洗了?都髒成這樣了。”
鄧紹兩指捻著襪子拎到我的面前,我則是厭惡的躲開,臉色不佳的說:“自從你住院就沒洗過。”
鄧紹愧疚的笑著說:“那就別穿了,回來再洗。”
光腳穿鞋的感覺不好,因為我是汗腳,走路久了就會出汗,鞋裡就如同和稀泥一般難以忍受。跟在鄧紹身後,走幾步路我就會踢踢腳,致使鄧紹以為我犯了羊癲瘋。
出了醫院,街道上空曠如野,兩旁的路燈暈暗,我倆順著下坡路走著,身影被路燈拉的老長。
“你要帶我去哪?”
鄧紹笑著搖搖頭:“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遠嗎?”
“這個……”鄧紹雙手插在兜裡,走了幾步說:“不算特別遠。”
我踮腳向路口張望,說:“那我們怎麼去?這麼晚了,又是這個地點,哪裡有車會載我們去?”
“我自有辦法。”
鄧紹不等我獨自過了人行道,對面的小區裡正巧有停車場,裡面停放了不知多少輛腳踏車。
鄧紹剛踏進停車場,值班勢裡的老頭就竄了出來,手裡提著手燈,一個勁的往我和鄧紹臉上晃。
“你們幹嘛的?”
“大爺,我想跟您借輛車你看成不?”
值班大爺上下打量鄧紹一番,估計見鄧紹腦袋上纏著繃帶,那嘴臉又不像什麼好人,臉色不善的說:“沒有,這裡都是私家車,哪有車能借你。”
鄧紹說:“大爺,我們打不到車沒辦法回家了,這地方又沒個旅館啥的,你看能不能行個方便……要不這樣吧,我把工作證壓這,你看成不?”
鄧紹把工作證交到值班大爺手中,大爺藉著燈光瞧了幾眼,這才安心道:“小夥子,這裡都是私家車,不過大爺倒是自己有輛腳踏車,不過很久沒騎了你看成不?”
“成啊,有車總比沒車強。”
鄧紹在大爺的指揮中,在車庫的最深處取出一輛沾滿灰塵的腳踏車,上面的把手早已生了鐵鏽,不過模樣倒是不差。
鄧紹在上面踩了兩腳說:“還行,能騎。”
大爺似乎和善了許多,笑著說:“能騎就成,工作證你就不必壓了,趕明兒有時間給我送回來就成。”
“一定、一定”
臨走的時候,鄧紹突然朝我擠眉弄眼,我沒大明白:“你幹嘛?”
鄧紹失望的嘆了口氣說:“給錢啊,人家不說咱也不能不做啊。”
“哦”我遲鈍的從錢包裡抽了一幾張十塊的遞給鄧紹。
“大爺,你看大半夜的還麻煩你,這點錢不多,您看著就收下吧。”
值班大爺死活不肯要,鄧紹和他撕扯半天,總歸是把錢收了。出小區的時候,大爺十分熱絡的將我們一路送到街口。
“上來吧。”鄧紹拍拍車後座。
我叉開腿座了上去,兩腳搭在地面上,笑道:“腿有點長。”
鄧紹終於有了被打敗的感覺,苦笑著說:“你就不能換個姿勢?你不是總愛模仿電視嗎?看不到人家怎麼坐腳踏車的?”
我明白鄧紹的意思,急忙調轉身型,左腳搭右腳的坐了上去。
鄧紹眉開眼笑的說:“孺子可教”
我摟住鄧紹的腰,輕聲問:“電視上我還真沒看到過兩個男的騎腳踏車,倒是一男一女常見。”
鄧紹朝前騎著,抽空回頭說:“那你就當咱倆是一男一女不就得了。”
“可我不是女的。”
下坡的時候,鄧紹又蹬了幾下,雙腳停住踏板兒上,說:“那我是女的成不?”
“你不是女的。”
“得,咱不探討這個問題,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只要坐在一輛車上就行了唄。”
鄧紹載著我一路向東,穿梭在夜間的馬路上,溫熱的風拂在臉上還挺舒服,我微眯著雙眼靠在鄧紹的背上,疲倦感讓我睏意上湧。
大概感覺到我的疲倦,鄧紹回頭說:“困了?”
我慢聲細語的說:“有點兒。”
“先別睡,馬上就到了”鄧紹加大了馬力,牟足了勁一路狂飆,反正夜裡路上行人十分稀少,無形中開啟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通道。
待我半醒半睡的時候,耳邊似乎聽到了街邊的喧囂,不得已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一片繁華。在炎熱的夏季,這裡聚集了通宵玩樂的人們,他們手持酒杯,放聲大笑,偶爾傳來幾聲高亢的歌聲。
我指著前方問:“這是哪裡?”
鄧紹載著我找了一處偏僻的地方把車鎖了,接著說:“酒吧街,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經常和同學來玩,自打參加工作就很少來了。”
“酒吧?……”我默默的重複著。
“對,酒吧就是喝酒的地方。”
我點點頭:“我在電視上見過。”
鄧紹與我並肩走著,說:“你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怎麼什麼都是從電視上見過。”
“我家是農村,那裡沒有……”我加快腳步,掠過身旁的男男女女。
鄧紹趕了上來,小聲說:“怎麼還生氣了,叔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我賭氣道:“我沒生氣。”
“還說沒有?叔和你賠不是,叔只是一時嘴快,以後不會了。”
我停住腳步,說:“不會什麼?”
鄧紹微微笑著,轉身徑自往酒吧街走去。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緊隨其後。
在酒吧街的街道兩旁,擠滿了各色的小商販,鄧紹停在一家商販的面前問道:“這襪子怎麼賣的?”
“十塊錢三雙。”
鄧紹彎身在裡面挑了一會兒,說:“就這三雙吧。”
我接過襪子付了錢,順手把錢包遞到鄧紹的面前說:“錢包還給你。”
鄧紹自顧自的往前走:“你幫我揣著吧,省的一會喝酒的時候我控制不住,萬一喝醉了,今晚就要辛苦你抬我回去了。”
我將錢包放回兜裡,說:“你要喝醉了就睡馬路好了,我抬不動你。”
“你丫還真夠狠心的。”
我們走進一家名為‘cargo’的酒吧。進門時,我全身都在發抖,裡面震耳欲聾的音樂無形中成為我侷促的來源。身邊不時經過前來娛樂的人,他們的衣著讓我自愧不如,這更加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在想什麼?”鄧紹湊到我的耳邊吼著。
我向後側頭,感覺耳膜都在跳動一般。
“別看了,我們找個地方坐。”鄧紹拉著我往裡面走,然而,裡面的景象更加讓我覺著稀奇。坐在座位上,我的視線從未離開過那群熱舞的人們。
“怎麼樣,和電視裡的一樣嗎?”
我點點頭:“一樣。”
鄧紹笑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說:“味道還挺衝。”
我盯著鄧紹手裡杯子問:“那是酒?”
鄧紹晃了晃手裡的酒杯說:“是雞尾酒,不過不是很好。”
“很貴吧。”
“貴倒不貴,你嚐嚐。”鄧紹伸手把酒杯送到我面前,我帶著一種對世間萬物的好奇感接了過來,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小口。
“感覺怎麼樣?”
“有點辣,和二鍋頭挺像。”
“得,那就當二鍋頭喝吧。”
我並不是第一次喝酒,記得有一次我爸不在家,我和大鵬哥偷偷開啟了我爸的酒桶,裡面裝的是二鍋頭,我們一人倒了一大杯,喝的時候模仿大人的樣子,整了兩個小菜,有花生米和香酥椒,起初喝的津津有味,到了一半我就人事不省了。
“你已經喝了兩杯了,酒量不錯啊。”鄧紹笑著對我說。
其實,我已眼花繚亂,早已沒了清醒的頭腦,傻呵呵的笑道:“我還能喝呢,不信在來兩杯二鍋頭。”
鄧紹伸手在我面前晃了幾下,見我目光呆滯,只知道悶頭傻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