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農村,鄉里算起來不過三十戶人家,屁大點的地方誰都認識誰,別說小道消息,就算誰家母豬生了幾隻豬崽、某某人得了痔瘡這種事都能傳的滿鄉風雨。那年,父親跟我三舅老爺借錢買了一輛拖拉機,剛買回來的時候全家人都挺興奮,特別是我,纏著父親教我學開拖拉機,父親拗不過我只能教了。可當我真開著拖拉機上路的時候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小風嗖嗖的吹,柳絮飄來飄去,我一個不留神就和大樹來了次親密接觸,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發誓在也不學開車了。
我坐在摩托車上,回憶著自己開拖拉機那段經歷。
“怎麼蔫了?想什麼呢?”鄧紹稍微轉頭過來問我。
“沒什麼”我沉沉回道。
鄧紹呵呵一笑:“小侄子的心事還挺重。”
我不在答話,只是雙手緊緊抓住鄧紹的衣服,似乎整個人都能粘在他的背脊裡一樣。
摩托車的速度並不是很快,走走停停。回到丁大鵬店的時候,我莫名的興奮,可又多了點失落,因為丁大鵬的店鋪已經關業了,厚厚的木板擋在店門口,上面用兩把超級大鐵鎖鎖著。
“完蛋了,店關門了。”
話是這麼說,事實也是如此,可我聽來聽去總覺著鄧紹的話裡多了幾分幸災樂禍,在看他笑起來的模樣,就更加讓我懊惱。
“那你就送我回家”我脫口而出,不顧及鄧紹的自我感受,反正在我看來,他已經騎虎難下。
“憑什麼啊?叔明兒還要上班呢,更何況已經給你送到這了,你應該認識回家的路吧?”鄧紹略顯不耐煩,可我不在乎,我硬是厚著臉皮說:“我不認識路”
“你說你不認識回去的路?”鄧紹急了,回手將鑰匙拔了下來,氣憤道:“你別跟叔這扯,丫的還慣你臭毛病,愛回不回”
我看鄧紹真的急了,也就不在吭聲,只是他走哪我跟到哪,這叫策略。
鄧紹帶著我在街上亂逛,偶爾會碰到幾家沒有關門的小店就會進去瞧瞧,我則是站在門口等他出來。
我偷偷探頭往店裡看了幾眼,見鄧紹轉頭時急忙又龜縮到門角,沒多會兒,他則是捧著兩杯飲料出來了。
“喝吧”鄧紹把飲料遞給了我。
我一晚上沒有吃飯確實挺餓的,雖然是飲料可也總比沒有的強,我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愣是沒喝出什麼味道。
我咂咂嘴順便打了個飽嗝。
“這麼快就喝完了?”鄧紹好奇的看著我。
“恩”我點點頭繼續說:“這飲料挺好喝的”
鄧紹苦笑著:“我真覺著我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又或許你是我們這個世界裡獨特的生物。”
我雖然聽不大懂鄧紹說的,但我知道他準沒說好話,我也懶得去辯解,我的目的和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能送我回家。
鄧紹把飲料喝光之後,又從兜裡拿出根菸叼在嘴裡,目光只是往遠處看著,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時間久了,我有些站不住,硬著頭皮問:“你能送我回家了嗎?”
“得”鄧紹把煙丟在地上,不耐煩的說:“行,今兒叔算是當回活雷鋒,說吧,你家怎麼走”
怎麼走?我仔細想了一會兒:“不記得。”
“不記得?”鄧紹氣的臉色漲紅,兩隻大眼睛瞪的溜圓,活像我看過恐怖片裡吃人的殭屍一樣。
我故作委屈的點著頭。
“你丫跟叔這扯呢?不記得路我怎麼送你回去?難道我是大羅神仙可以預算出來嗎?”鄧紹扯著嗓門吼著,我估計我已經觸碰到他個人底限,想來也是,任誰能對一個陌生人一直保持良好的態度。
我拒絕發言,依舊保持忍氣吞聲的狀態。
“行”鄧紹咬牙切齒一般指著我,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說:“這都快半夜了,估計找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這樣吧,你和我回家,明兒一早我在送你過來”
“去你家?”我驚訝的問道。
“怎麼?去我家還委屈了你是不?”鄧紹沒好氣的說。
“不是”我又洩氣了。
“不是就走吧”鄧紹從夾克兜裡掏出車鑰匙回身上了車,我馬騮的跟著坐在後面大氣都不敢吭。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了地方,鄧紹才對我說:“下來吧,還賴在車上,你不會是想一直在車上坐著吧?”
估計鄧紹真的把自己當成我叔了,教訓我的口吻和我叔的語氣差不多,我急忙跳下車站在單元門口的樓梯前面。
鄧紹鎖好車,我和他一同進了電梯,這玩應還真新鮮,我從來沒有做過,最多也就是做過我們縣城商場裡的滾動電梯。
“你很怕我?”鄧紹突然在安靜的電梯裡問道。
“沒有”我如實回答。
“既然不怕我,你為什麼總擺出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模樣?”鄧紹氣的反倒笑了起來。
“我不好吃”
鄧紹一愣,剛剛的微笑瞬間消失殆盡,鐵青著一張臉說:“我吃你還怕塞牙縫呢”說著,電梯門開了,鄧紹等也不等我的走了出去。
鄧紹並沒有自己開門,而是輕輕在門上敲了幾下門就開了。
“回來了”
“恩”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鄧紹回頭看著門外的我,沒好氣的說:“還不進來?”
開門的應該是鄧紹的母親,她聽見鄧紹這麼說,才發現門外還站著一個我,她笑臉相迎道:“鄧紹,帶朋友回來怎麼也不和媽說一聲。”
鄧紹坐在椅子上把鞋脫掉,說道:“媽他不是我朋友”
“不是朋友?”鄧紹的母親吃驚的看著我,表情上多少有那麼點尷尬,擠出一絲笑容繼續說:“那就是同事?”
這回鄧紹的母親是試探的口吻,估計她自己也不信,她兒子的同事怎麼會有一個像我這樣土裡土氣的人?
“也不是”鄧紹斬釘截鐵的說。
“那是?”
“路上撿的”
“路上撿的?”鄧紹媽媽驚訝不已,這彷彿天方夜譚一般,若是放在萬惡的舊社會說不定還有可能,當今社會還能有人撿個大活人回家的那純粹是在夢裡。
“恩”鄧紹穿上拖鞋走到門口說:“快進來吧,別在那傻愣著了。”
我這才跨進了那個門檻,但我仍舊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和被罰站的小學生一樣靠著牆角站著。
鄧紹拿我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對母親說:“媽,你去做點吃的,我晚上沒吃飯呢”鄧紹又撇了我一眼繼續說:“多做點,他也沒吃呢”
鄧紹媽估計看出了點什麼,回身進了廚房。
“還不進來?想什麼呢?”
“我……”我十分拘謹,又有點難為情。此時,我已想起晚上出門時穿的還是那雙襪子,這要是脫了鞋,估計鄧紹非把我掃地出門不可。
鄧紹上下打量我一番,詭異的笑了起來:“沒事,叔不介意,腳臭就腳臭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沒想到他竟然看穿我的心思,這迫使我更加尷尬,不過,我的臉皮好比城牆厚,既然說穿了我也就不在乎了,砰砰兩聲把鞋踢了出去,那雙半黃不白的襪子暴露在空氣當中,味道如核輻射一般蔓延開來。
鄧紹的臉在抽筋,他一定是在抽筋。
“兒子,這是啥味啊?”鄧紹媽從廚房嚷道。
鄧紹黑著一張臉說:“媽,我沒洗腳,我去洗澡”說完,鄧紹一把把我拉到廁所門口,指著裡面說:“你去把腳給我洗乾淨了再出來,否則今天晚上你就給我睡廁所。”
“哦”我心裡也有不爽,我又沒讓你帶我回家,可是你自願的。這話我只能在肚子裡說,我悶頭走近廁所,鄧紹則是砰的一聲把廁所門關了個嚴實。
我深吸一口氣,低頭把襪子脫了下來,赤腳站在原地,面對掛在牆上的東西十分為難,我左右擰了幾下,噴出來的是冷水,冰的我一個激靈。
在我們鄉里,家家戶戶都是用井水的,不論是洗臉還是洗腳甚至是洗澡都是用井水的,可我環顧四周都沒在鄧紹家的廁所裡找到洗臉盆,這使我更加為難。
不得已,我輕輕推開門探出頭,鄧紹則拿著一本書在椅子上看著,見我探出頭來,陰沉著一張臉問:“怎麼了?”
我吱吱嗚嗚半天:“我……我不會用……”
鄧紹瞪著我半天,嘆了口氣說:“你是我叔行了吧!”
鄧紹起身走了進來,對著牆上的東西左右擰了幾下熱水就噴了出來,水溫差不多的時候他把噴頭遞給了我說:“趕緊洗,洗完了出來吃東西”
鄧紹出去後,我把腳放在噴頭下面,舒服的閉著眼睛。這時候,我猛然想到來北京還沒洗過澡,不如一起洗了算了,省的鄧紹晚上再嫌棄我身上是臭的。
說洗就洗,我幾下脫光了衣服,站在噴頭下面開洗。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鄧紹在外面喊道:“你在裡面洗腳洗了這麼久?”
不等我回答,鄧紹就已經把門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