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國、鐵勒與烏然三國交界處, 有一片連綿不絕的雪山,三地的百姓不約而同地稱之為神山, 人們傳說不只一次看到山中有神仙出沒,其俊世間少有, 其行瀟灑如風,轉瞬間就無所蹤,飄逝於九天之外。
因著這個傳說,當易凝雪牽著她的火雲下山,出現在世人面前時,她的絕俗容姿與火雲的神駿模樣,八成讓人當作了傳說中的神仙, 人們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她, 不敢接近。
易凝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在想這次下山應該先去哪裡,似乎很多年沒有出雪山了,是先去南面尋爹孃, 還是先去莫朔尋舅舅?她拿不定主意, 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人群的異樣。
她的爹爹只做了一年的古意門掌門,那一年中她的娘卻帶著她和哥哥到處亂躥,玩得不亦樂乎,於是當他們回到古意門時,爹爹便向孃親抱怨當掌門實在是無聊,不能四處玩不說,還有一大堆瑣事。孃親一聽, 略施小計便讓爹爹輕鬆擺脫了掌門之位。她記得那時爹爹非常驚訝地問孃親是如何做到的,因為似乎古意門的人一個比一個懶,這個掌門幾位師叔公都不願當,他推辭過多次,都被人無視,沒想到孃親一說,幾位長老馬上答應,強行逼著大叔公做了掌門。說起來這掌門之位本就是大叔公的,當年就是他堅辭,才會落到爹爹的師傅頭上。娘一直沒告訴爹爹她是如何做到的,她只說幾位長輩比較疼她而已,爹爹不信,跑去問他的幾位師叔和叔公,沒想到大家都一致點頭,證明孃親說的沒錯,他儘管不信,奈何無人說實話,也想不出孃親是如何說服大家的,就連那被迫當了掌門的大叔公對孃親也並無怨言,只是怨幾個兄弟不與他分擔。
直到幾年後,孃親和爹爹四處逍遙去了,留她和哥哥在雪山學藝,易凝雪看古意門的人全都在專心練著功夫,而且這些功夫明顯不是古意門的,這才明白了孃親使的計謀。原來孃親不僅有一身傲人的功夫,更是記下了不止一部江湖失傳的武林絕學,她竟用此作誘餌,讓長輩們一致心甘情願地放了爹爹自由。
易凝雪記得小的時候,爹爹一旦和孃親吵架,就會讓自己和哥哥形影不離地跟著孃親,使勁地向孃親撒嬌,他說孃親是天上的仙子,要自己和哥哥好好抓住孃親,別讓她飛到天上去,那時候她和哥哥還以為爹爹是在說笑,如今想來,爹爹說這話時神情認真,不似玩笑,她的孃親,有時候的確表現得不似凡人!
忽然她被一陣香味吸引,偏頭看去,街尾擺著個大火爐子,有個老大爺正在賣狼餅,香氣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易凝雪走上前去,遞過一塊碎銀,對賣狼餅的老大爺說道:“老大爺,這十個狼餅我全要了。”
她將狼餅放到鞍旁懸掛的袋子,看那賣狼餅的老大爺衣著單薄,不覺起了惻隱之心,遞了一塊銀子給他,說是不用找了。老大爺激動地接過銀子,連連道謝。四周鴉雀無聲,一道道目光投向易凝雪,她這時方察覺到似乎有些不對勁,忽然想起了哥哥的話,每次出門回來他都要向自己吹噓山下的人把雪山上的他們當成了神仙,莫不是就像如今這樣?見眾人看過來的目光中確然是帶著一絲敬畏,她的臉上不覺浮起一絲紅暈,張口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只得莞爾一笑,對眾人頷了頷首,足尖輕點,飛身掠上火雲的背,出了掖亭鎮,向東而去。
“這姑娘定是雪山上下來的神仙!”有人喃喃自語。
“彌爾漢老爹,你的好運來了,聽說神仙也愛吃你的狼餅,以後這生意怕是要熱火了!咱哥兒幾個先來你這兒沾沾光。”忽然間,從東頭過來幾個年輕男子,一哄而上,把老漢新出鍋的狼餅搶了一空。
“哎!你們……”彌爾漢老爹上前要攔,哪裡攔得住這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反倒被人一掌推開,將手中的銀子也搶了去。
“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老天不會饒過你們這群人的!”老人無力抗爭,只得坐在地上拍地嘆息。周圍的人知道這幾人是鎮上的惡霸,敢怒不敢言。
“走咧,哥兒們,聽說過去的是個神仙般的小娘子,咱哥幾個有福了,快追!”幾人呼嘯著吹起口哨,喚來馬兒,騎上就往前易凝雪消失的方向追去。彌爾漢不禁為那姑娘捏了一把汗,雖然眾人都疑她是神仙,彌爾漢老爹卻明白她不是,剛才接銀子時觸到了她的手,那是正常人的溫度,聽說雪山上的神仙全身如同冰雪一樣冰冷,何況神仙還用得著吃狼餅麼?只是她長得太美了,人們才誤以為她是仙女。
一個姑娘家孤身上路,必然是會些武藝的,不過這群惡人人多勢眾,她一個姑娘家怎敵得過?彌爾漢將右手放在胸前,默默祈禱神靈保佑她的馬兒神勇些,快點跑遠了,讓這些人追不上才好。
可惜天不從人願,本來以那紅馬的腳力,這群惡人是追不上易凝雪的,她騎馬走出一段,想著眾人看她的目光,思慮著雪山下的百姓性格質樸,把自己當成了神,但是到容國還有很長一段路,自己一個年輕姑娘單身上路,確實太過引人注意,於是打馬迴轉,準備在掖亭鎮買套裝束換上,將面孔遮掩起來。
火雲剛迴轉身子走了幾步,就遇上了那群惡霸。他們口裡叫囂著汙言諱語,將她團團圍住。火雲眼神一凝,揚起了四蹄,響亮地打了個響鼻。它本就是戰馬的後代,天生有著好戰因子。易凝雪輕輕拍了拍馬脖子,讓他安靜下來。她目光如電地看著這群人,嘴裡冷冷地蹦出了兩個字:“滾開!”
別看她外表溫柔好欺負,其實在她那個孃親的教育下,易凝雪養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行事比她哥哥易江南還要剛硬幾分,惹上她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而且她性子沉靜,沒易江南那麼多動,所以練功雖比易江南晚,在武學上的造詣,卻與她哥哥不分伯仲,是古意門年輕一輩中的頂尖高手。
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男子摸著下巴上的胡茬笑道:“沒想到還是個辣妞兒,對老子的味口!”
易凝雪壓根就沒理他們,一抖韁繩,火雲四蹄揚起,飛躥而去,當先那人的馬匹被火雲一衝,驚駭跳起,差點就被甩下馬來。
“追!好俊的馬!這妞兒和馬咱們都給她留下!”領頭那男子帶人緊跟在易凝雪後面,緊追不捨。
易凝雪從容不迫地回到掖亭鎮,將火雲拴在彌爾漢老爹攤旁的大樹上,請老爹幫她看著。
“姑娘,你怎麼又回來了?你這馬腳程快,還是快走吧,有人打你的主意,想對你不利啊!”彌爾漢好心地勸說道。
“沒事,老大爺,我還得買點兒東西再走,這匹馬生人也近不得它的身,它脾氣倔著呢,您只要幫我看著,別讓人走近就行!”易凝雪說罷,幾步拐進了巷子裡的裁縫店,向老闆娘買了一套當地人穿的春裝換上,並且在頭上戴了一個防沙塵的斗笠,外面還罩了一層輕紗,這輕紗製得甚是奇巧,她對著銅鏡照去,自己的面目已然掩藏在紗後,旁人是看不清楚了,但卻不防礙她看外面,一切皆是清晰無比,怪不得沙漠中的婦女都會在頭上蒙上這麼一層,原來既可以擋風沙,又不影響視覺。
她把斗笠拿在手中,走了出來,一出巷子就見到幾個惡霸在紅雲面前轉悠,紅雲煩躁地原地踏著步,後蹄微揚,隨時準備著給人迎頭一擊。彌爾漢老爹被那些人推倒在地,見她回來,不住地給她使眼色。
易凝雪微皺著眉頭,眨眼間的功夫就上前扶起了彌爾漢老爹。
“誰欺負你了,老大爺?”她問道。
彌爾漢看了看那群人,咽了口口水,沒敢吭氣,卻壯著膽子小聲勸道:“姑娘,快走吧,這鎮上不太平!”
易凝雪朝他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向紅雲走去,那幾人向她走來,目光垂涎,明顯不懷好意。她手中的馬鞭忽然揚起,只一下,鞭子從七人臉上劃過,快如閃電,整整齊齊地在每個人臉上留下一道血紅。
“是誰推了那位老大爺?”她問道。沒人說話,易凝雪見狀,輕笑出聲:“原來是七個啞巴!”七人怒瞪著他,相互遞了個眼色,摩拳擦掌就要上前圍攻,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已無人影。原來易凝雪躍過面前七人,穩穩地落在了火雲的背上。
領頭的惡人想要招呼兄弟們攔住她,一開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饒是他身經百戰,此時也不由得心頭惶恐,這小妞是不是使了什麼妖法?也未見她動,怎麼自己真如她所說,成了啞巴。見老大手摸著嗓子不出聲,神色不定,眼神古怪地看著那姑娘,另外幾個亦圍了上來開口問話,不曾想他們全都一樣,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易凝雪拍馬便走,那七人知除了她無人做得手腳,這會子顧不得了,跑上前去跪在馬前,頭磕得咚咚作響。
路邊擺攤的人群全部圍攏在一處竊竊私語,見這幾個平時欺良霸善之人如此形狀,臉上均是興奮莫名。這回兒連彌爾漢老爹都迷惑了,或許這姑娘當真是神仙!
“你做過什麼壞事?”易凝雪停了馬,用馬鞭指著其中一人問道。
“我……”那人一愣,她就這麼一指,自己居然就能說話了?四周人的話他也聽見不少,這下也相信面前的女子不是凡人,再也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反平日裡欺負鄉鄰,在掖亭鎮作惡的事說了一遍。
“姑娘饒命啊!我們平日裡雖壞事做得不少,但從未害過人命,還請姑娘饒了我們,以後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其他六人還說不得話,見易凝雪看向他們,連連點頭,有一個掏出身上搶來的銀子,幾步走到彌爾漢老爹跟前,放到他的手中。
易凝雪待那人迴轉,手指向他們說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以後若是再作惡,可別怪我手下無情!人在做,天在看,可別以為你們能瞞過了!”
“是是是!”七人同聲說罷,面面相覷。今日可是遇到高人了,她就指尖這麼一點,幾個人又能說話了,這下幾人更不敢造次,見易凝雪揮手,立馬頭也不回地逃竄而去。
她一夾馬腹,向著晚霞飛奔而去,掖亭鎮的人們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很久很久,不能回神。
易凝雪戴上了斗笠,決定先去漠爾比草原探望一下舅舅一家,舅舅家有四個孩子,大的兩個兒子凌樂和凌俊都是自己的師兄,五年前學成後離開了古意門,小的兩個凌晨和凌曦是雙生子,舅母捨不得他們離開,一直在家中,由舅舅親自教授武藝。因為家中沒有女兒,舅舅舅母對易凝雪甚時疼愛。
易凝雪弄不明白她家的這些親戚關係,她有一個舅舅,兩個表舅舅,兩個阿姨,可是他們與孃親都不同姓,還有一個姑姑更是奇怪,不僅與父親不同姓,還是地地道道的伽勒人。當她大一點明白了他們或許是父母的結拜兄妹時,孃親卻又告訴她舅舅是親舅舅,又把她給搞糊塗了。孃親說,只要記得他們是自己的親人,何必管姓什麼呢。
向東行了半日,易凝雪來到狼山,站在某中的一處山峰上,她向下望去,南面就是旗臺鎮,往西北則是鐵勒的地界。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口哨聲,易凝雪雖說很少出山,但從小跟著父母行走江湖,知道得不少,一聽她就明白這是響馬在集合陣伍。她心中熱血頓生,俯耳對火雲低語道:“好馬兒,生意又找上門來了,今兒我也效法爹爹和孃親,做一回隱俠!”
她放下斗笠上的面紗,騎著火雲飛奔下山,向著響馬去集之地而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軟劍,直取響馬頭子的面門。
那被響馬看上的乃是一個容國官員,四十左右年紀,此時正驚惶地護在轎前,轎中隱有女子的聲音,想必是他的家眷。他帶的侍衛亦會武功,人數卻是不多,只有三十幾個,響馬卻有幾百人,若不是遇上易凝雪,今日只怕難以脫身了。
易凝雪聽父親說過容國官員的穿著,看樣子這官兒是個文官。她衝入人群,站在一個藍衣男子身後,挑開了賊人刺向他的劍。眾侍衛見有高手相幫,精神大振。易凝雪自小見過流寇殺人不眨眼,因此知道這些賊人的厲害,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必殺,不過片刻功夫賊寇就被她殺傷幾十人,賊首見狀,知道此趟討不了好,呼嘯一聲帶領人馬迅速退去。
“多謝恩公相救!”那官員叫出了家人,一起到易凝雪面前拜謝。
“不必如此!”易凝雪伸手攔住了要下跪的那位小姐,估計是那官員的女兒。那姑娘見她十指纖纖,不禁愣住,一對大眼不住盯著她打量。
那官員上前說道:“下官蘇瑾徵,乃是容國太史令,奉皇命到鐵勒遞交國書,想我兩國交好,便帶了妻兒一同遊覽鐵勒風光,不曾想回途中會遇賊人,若不是靠女俠和單兄弟相救,今日難逃此劫!請女俠賜見一面,我等也好知恩公面目。”
蘇瑾徵?此人她聽父母提到過,說他是容國第一才子,曾中過狀元。原來藍衣男子並不是他兒子,易凝雪抬眼向他望去,透過面紗,驟然對上了一雙如寒星般清冷的眸子。
哥哥?她心中猛驚,差點叫出了聲,這男子竟與哥哥長得有幾分相似,細看之下,卻又不徑相同,哥哥皮膚白晰,總是笑逐顏開,這一位則膚色稍暗,看上去不苟言笑。
她心神稍定,掀開了頭上的斗笠,微笑道:“原來是太史令大人,我叫易凝雪,也是容國人,只是自小在雪山學藝。”
見到救命恩人竟是個美麗的姑娘,蘇瑾徵一家頓時愣住,那姓單的公子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